第22章 访丞相仇雠和解 议新规知见合一（1/1）

宋昭将自己的想法整理成一封很长的书信，写在更新更软更白的纸上，给父亲和张苍都捎去了一份。

宋昌很快给了较为保守的回信，建议儿子不要过早在人才选拔制度上动手脚，尤其是自家作为既得利益者，如此想法恐怕会将张武等盟友推入敌方阵营。而张苍则无所畏惧，不仅颇为赞赏宋昭这种新式的选拔办法，甚至还隐约透露出可以借用此事缓和与陈平的关系。

张苍信中没写太详细，宋昭被搞得有点不明白了，陈平就那么大公无私不顾自己儿子的前途？犹豫再三他还是决定遵照张苍的建议，亲自动身去一趟长安。

陈平此时已经病得很重了，春夏的温暖并没有让他的身体恢复过来，这个为大汉操劳一生付出无数心血的老人，此刻正躺在病榻上，由孙子给他念着张苍的书信。

和宋昭一样，陈平也没有意料到他们两个明面上毫无干系的人，居然还能有机会面对面谈话。他心里明白，那位王后九成九是被宋昭出手救下来的，但从另一个角度看，宋昭小小年纪就能完成如此任务，再撇过眼看看自家年纪相仿的不成器的孙子，又是一声叹息。

紧随张苍书信而来的便是宋昭的拜帖，这也是经过张苍授意的，面对有着拥立之功的老丞相，不管私人恩怨如何，作为晚辈的礼节是一定要做到位的。同样地，为表示对宋昭的重视，陈平示意佣人扶自己起来，亲自打开查看了拜帖，然后差人带宋昭进府直接来卧房。

宋昭并未空手而来，他随身带着去年冬日和士卒围猎时得到的一只巨大的人参——当然，肯定是没有进贡给刘恒的那只大。还没等宋昭开口，陈平便回绝了这个礼物，他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没必要浪费这只人参，拿去给张苍吃了其实更好。客套完毕，宋昭终于落座，陈平也是挣扎着坐在了主位上，只是他并没有多少力气坐直，只能在两侧垫上布枕支撑着身体。

陈平挥挥手示意佣人全部退出去，然后开口问到：“吕王后和四个孩子还活着？”

宋昭犹豫片刻之后，决定和盘托出：“正是。只是大王子在躲避追捕时受伤严重，很久才恢复过来。”

陈平缓缓闭上双眼，说到：“也不知是他们娘儿五人命不该绝，还是你宋昭真有能耐逆天改命，老夫也不想再追究了，天下终究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说到这里陈平突然睁开眼睛盯着宋昭，“但是宋昭你记住，切不可让大汉出现第二个高后，这天下必须姓刘！”

“这……”

“有何难处！”

“小子才疏学浅，恐…….”

“少跟我说这些客套话，年轻一代里就数贾谊和你能力最强，贾谊师出名门从政数年我毫不担心，倒是你这里，我总觉得有些难以把握。高皇帝大限之时将社稷托付老夫与周勃，老夫无能，差点对不起高皇帝。如今朝廷转危为安，老夫也没多少时日了，但是这接班人老夫必须认真遴选。”

“承蒙老丞相器重，小子虽偶有拙作，但是对大汉的忠心日月共鉴！”

听到这话陈平心里松了一大截，宋昭的发誓肯定是可以相信的，毕竟这里离洛水还远。“老夫知道了。跟老夫说说你的新式人才选拔制度吧。”

“回丞相，此举算不得新，只是在下觉得大汉当下的察举征辟，久而久之会形成一种固定的利益网，网内不学无术者仍能位高权重，网外是绝大部分的老百姓，其中的有才之人根本无法发挥其才能为大汉效力，丧失积极性是一方面，若是因此影响了朝廷的稳固统治，以当时朝中官吏之能，恐怕也无法平复下去。”

“你说的是平复，而不是镇压？”

“正是。倘若秦末之乱是李斯蒙恬去平复，而不是赵高王离去镇压，或许…….”

“慎言！老夫知道你意思，有些话出去就不要乱说了。老夫且问你，李斯蒙恬是何出身？赵高王离是何出身？”

“回老丞相，那始皇帝也只是建立之初罢了。若是拖上数百年呢？赵何岂有赵鞅之才，田建焉具田午之能？太公世袭五百年，姜齐一夜之间换了王室，武王雄才诛帝辛，姬周末年终是丢了九鼎。始皇帝何以横扫六合，根本原因还是商君变法，让老百姓的努力有了盼头，司马错白起均发于行伍，一人收巴蜀，一人战长平，秦的统一于他们二人便有六分功劳。”

“哈，小小年纪见识不浅，读过不少书吧？那你说说，既然商君之法如此有用，暴秦为何二世而亡，高皇帝为何不用商君之法？”

“这……商君之法也不是万世之表，需要与时俱进，始皇帝统一之后，中原无战事，以军功授爵位已经不再适用，而当时朝中官吏却无一人提出革新之法，这也是在下认为的暴秦二世而亡的关键原因。至于高皇帝，恕在下不敢妄言。”

听到这里陈平满意地点了点头，想抬手鼓掌却没使上力气，只好开口跟宋昭解释说：“高皇帝亦是发于行伍之人，麾下酂侯、淮阴侯、舞阳侯等人功勋卓著，但若是用商君之法，留侯恐怕根本留不住，同时也会寒了九江王等人的心，那就太得不偿失了。不过你的主张也不是全无道理，不能像暴秦一样，任何制度都需要与时俱进，现在也确实是时候稍作调整了。”

宋昭感激地抬头看了一眼，说到：“在下万万没有想到老丞相会理解在下的主张，谢过老丞相了！”

陈平有点不满宋昭的打断，不过这也给了他缓口气的时间，一口气说这么多话确实有点绷不住。两人喝过几口茶水后，陈平继续开口：“老夫之所以跟你说这么多，就是想让你也理解理解老夫。老夫这辈子对不起过很多人，但是唯独没有对不起高皇帝，酂侯平阳侯等人逝后，诸吕之乱耗尽了老夫的精力，老夫是真的经受不起类似的事情再来一次了。”说到这里，陈平昏花的眼睛里淌出了两行浊泪，“经过今日的交流，老夫也放心将大汉交到你宋昭和贾谊等人手里，还有那个卫绾，颇懂制衡之道，日后必是将相之才。至于你的主张，老夫建议不要触及三公九卿之位，可以先从代国的县吏一级开始尝试，你也熟悉。”

宋昭感动地离席跪拜，陈平歇息片刻补充道：“明日朝会就上奏此事吧，老夫再上一回朝。”

辞别陈平之后，宋昭马不停蹄赶回卫将军府，他爹妈催他找对象了。

之前宋昭和父母通书信提起过马竹，宋昌夫妻对马竹家的情况也比较满意，只是没和马番父母见过面，心里总有些不踏实。这次便是想催宋昭回去，想办法安排两亲家见上一面，毕竟宋昌不能随意因私离开长安，这个见面还挺麻烦的。

回到卫将军府，一个令人诧异的消息差点惊呆了宋昭——他要当哥哥了。没想到宋昌夫妻在长安安逸了几个月，竟然萌生了生二胎的想法，在宋昭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母亲张氏已经有身孕了。见到儿子，宋昌气急败坏地说到：“你小子成天折腾来折腾去，也不赶紧给老子讨一房儿媳，我宋家万一被你搞绝后了怎么办？你不努力，我来努力！”一番话训得宋昭哭笑不得，只得唯唯诺诺答应回中都后就赶紧去见马番夫妻，接他们来一趟长安。

第二日朝会，在众文武官员惊诧的目光中，因病久未上朝的丞相陈平，在其子陈买的搀扶下，一步又一步缓缓走完了大殿前的石阶，整个过程花了大概半炷香的功夫，殿内几个郎中也很有眼力见地不做催促。饶是如此，走到殿门口的陈平还是停下来深呼吸了几下，周勃想上前帮忙扶着，被陈平偷偷使眼色回绝了。

“老丞相身体有恙就不必费此周折了，好生歇息要紧。”宋昌从旁边走过，向陈平拱手致意。在他旁边的张武和高要也稍作恭敬，微微行礼，只是并没有说什么话。

“老夫时日无多矣！趁着还有力气走动，再为大汉出一份力，死了也能瞑目。”陈平也是少见地用和蔼的语气回应宋昌的关心。当他瞥向跟在宋昌等人身后，向他甩眼神的宋昭时，眼睛突然有了光彩，结果把注意到这一变化的宋昌搞懵了，心里还想着，陈平这老头子是老糊涂了还是回光返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