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顺手牵羊（1/1）

这建安城虽是个“小城”，正经逛起来才发现比想象中的大了许多。

莫庭晟牵着赤云走走停停吃吃喝喝，像个初来乍到逛窑子的青头，看什么都觉得新鲜，见什么都要买上一点。

走着走着，他就发现不少摊贩都开始收摊儿了，这才注意到，不知不觉间竟已经日头西落。

原本熙攘的街巷很快变得清冷起来，他站在原地茫然四顾，才想到自己还没定好落脚的地方。

所幸一个人无牵无挂，便牵着赤云往看起来前方那间挂着灯笼，看起来最像客栈的地方走去。

莫庭晟翘着头往前走，没注意脚下。

忽然不知从哪个巷陌的拐角处跑出来两个打闹的小孩儿，跑在前面的那个孩子边跑边回头挑衅后面追的那个，只顾着嬉笑，完全没注意到前面有人，一头就扎进了他怀里。

莫庭晟躲闪不及，只好虚虚地伸手扶了一下。

那孩子抬起头，是个约莫只有七八岁左右的小姑娘，个子还没他胸口高，身上穿了件灰扑扑的麻布短衫，扎着两只颇不对称的羊角辫，一脸天真浪漫地仰起头来，愣愣地看着他。

莫庭晟不自觉朝她笑了笑：“小心着路。”他本就不过只是弱冠之年，嗓音里带保留了几分少年的清澈，低低地柔声说话，犹如春风过境。

小姑娘脸微微红了，一双手背在身后，怯生生地退开两步，急急说了句“对不起”，便拉着同伴一溜烟跑了。

莫庭晟看着两个小小的身影一转眼就消失在了某一个拐角，心里不着边际地想着：难怪兵家常说地利，若是在这种地方遇上当地人埋伏，人家都跑没影了，这被埋伏的人可能还找不到是从哪个方向被人偷袭的。

正天马行空，肩上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莫庭晟眼里锐光一闪，往侧方撤开一步，浓眉下压，面色不善地看向来人。

那人一身白衣，是个书生打扮，看起来和他年龄相仿，乍然对上这般带了明显攻击意味的目光，怔住了片刻。

莫庭晟不动声色打量了他一番，见他浑身上下除了手里一把折扇之外再没有显眼的刀剑利器，便稍稍收起些许敌意，但依然拒人千里，冷冷开口问道：“兄台有何贵干？”

白衣书生讪笑了一下，自觉往后退了半步，表示自己并无恶意，指了指他胸前衣服上的一块污渍：“兄台莫要误会，只是在下恰好看到方才那一幕，想提醒兄台莫要着了道。”

莫庭晟先是不解，他见惯风浪，也早看明白人心存污不能推敲的道理，可他从未想过将自己的戒心用到黄头小儿的身上。

可那人指出，他便顺着他手指的位置垂下眼去看了一眼，那污渍看起来像一个小巧的手印，估计是刚才那孩子不小心印上的，他正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忽地发现那手印的轨迹似乎有些不对劲。

他皱了下眉，伸手往怀里一摸——空了。

莫庭晟觉得自己简直白活了两世——挽弓射箭打了无数的雄鹰秃鹫，做梦都想不到有朝一日会被两只小麻雀啄了眼。

他一时又气又想笑，朝面前的书生随意一抱拳，道了句：“多谢。”

脚下一点，几乎看不清他中途是否还有别的借力点，再看人就已经立在数丈高的阁楼顶上了。

夜色渐盛，晨昏方才完成交替，小城中的百姓大多勤俭，只有少数的一些人家亮起来灯光。

可油灯昏黄，透过纸窗便也只能映出窗下的半寸地，指望它们照亮那些隔着一道高墙的窄巷就简直是天方夜谭了。

那两个小孩约莫也是受过训练的，她们个头本来就小，加上一身灰衣灰裤，往那些暗处一钻，即便是夜猎的猫头鹰恐怕都得瞎上片刻。

但莫庭晟却似乎丝毫不受影响，他居高临下，目光如鹰逡巡，一路顺着那两个孩子逃遁的方向追寻下去，很快便在两条街外的一个窄巷的角落里找到了她们。

他微眯了眯眼，几个起落，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白衣书生站在底下，自他动身那一刻就一直仰着头盯着，目光像是被吸住在他身上，一瞬不瞬，直到他衣袂翻飞消失在夜色中，他才收回视线。

他敛了敛始终微微上扬的嘴角，方才在莫庭晟面前的那副人畜无害的儒雅模样眨眼就像被剥掉的画皮，眉眼之间全是冷漠，透着让人敬而远之的疏离感。

月光清冷，他不知道想起什么，抬眼又朝莫庭晟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眼底有刹那闪过一抹难以形容的情绪，只是消失得太快，无从捕捉。

“哒哒”两声轻响。

书生一回头，和一双滚圆漆黑的眼四目相对，一人一马都顿了片刻，不约而同眨了眨眼。

赤云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率先侧过脸去。

马眼原本就是分长在两侧，可不知道为什么，白衣书生就是有种这畜生在斜眼睨着自己的意思。

更离谱的是，他竟然生出了一丝被人抓包的尴尬来......

他被自己的想法逗乐，看出这马颇有灵性，于是试探地伸手去牵，没想到对方倒也不拘谨，甩了下头，直接把缰绳抖到了他手里。

白衣书生又是一愣。

他知道万物皆有灵，可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成精的。

他失笑拉好缰绳，道：“马兄，您看您是随在下移步他处，还是带在下去找你主人呢？”

赤云低了下头，看起来像是认真思考了一下，随后朝后方甩了两次头，轻轻叫了一声，示意他上马。

白衣书生适应力极强，短短这么片刻见它这行径便不十分惊讶了，迅速会意，从善如流地翻身上马。

赤云在地上原地踏了两下，低了低头。

白衣书生到底是刚和它打交道，没有立刻理解它的意思，赤云便有些不耐烦了，有意颠了两下。

他这才明白，“马兄”这是让他坐稳了。

要不是他此时此刻骑在它背上，实实在在地能知道它是一匹货真价实的马，他简直要怀疑这皮囊底下怕不是藏着两个人。

只不过面对活人这般无理他尚且还能有理可说，可如今面对的......

白衣书生于是将手里的缰绳紧了两分，好脾气地开口：“让您费心了。”

赤云颇为傲娇地哼了两声，四脚蹬地脚下御风，循着莫庭晟的味道一路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