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深入虎穴（1/1）

潮湿的气息混杂着不知从何而来的血腥气充斥在鼻息之间。

江燕行蹙了蹙鼻子，昏昏沉沉地睁开眼。

至少他觉得自己确实做了这么一个动作。

但视线所及依然是漫无边际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甚至无法确定自己是不是还真实存在。

他伸手在虚空中抓了抓，气流从指缝划过，挤压着皮肤，他才稍稍有了一些实感。

至少，他还活着。

可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还能活多久。

胸口像是被什么千斤重的东西压着——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从三天？不，或许是四天还是五天前开始，他每次刚刚醒来的时候，都会觉得呼吸艰难万分。

而后他便缓慢调整着，感受着清醒后的第一口空气从口腔进入，清晰地经过喉咙落入胸腔，那股血腥气便又浓厚了起来。

这是第几天了？

江燕行的意识奇异地游离在清醒与混沌之间，从最初的惊恐慌乱，到之后被饥饿占据了所有意识，再到后来觉得生无可期，生无可恋......

再到如今，就只剩下茫然。

睁眼还是闭眼，似乎都没有太大的区别，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如此艰难地吊着一口气，到底在等什么？

等一个奇迹吗？

江燕行想要苦笑，但眼下他已经连牵扯嘴角那点肌肉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慌不择路地逃进这个荆棘满布的洞穴之中，那些人三番几次从洞口经过，满嘴污言秽语地骂骂咧咧，他既怕又恼，却什么都做不了，也什么都不敢做，他甚至不敢离开这个不见天日的洞穴，只能靠一些缝隙中伸进来的草叶充饥，不知晨昏地过了一天又一天。

他曾经天真且理所当然地觉得，自己的父亲是建安城的将领，是一城之首，他往后的日子，即便不说荣华富贵，再差，也不至于差到哪里去，于是从小到大便是浑浑噩噩，练功稀松平常，学文更是只懂得插科打诨。

可他从来不曾想过，“人算不如天算”这句话，便是命运最真实，也最残酷的写照。

当那场人祸从天而降，他所有一切在一夜之间全部化为梦幻泡影。

他日日被追杀，东躲西藏过着过街老鼠都不如的日子，却到现在都没想明白那些人为什么要对他赶尽杀绝。

但不管是因为什么，时至今日，好像也都不那么重要了。

他现在连每一次睁眼都好像是偷来的。

“生不如死......”江燕行把这四个字和着空气吞进了肚子里，心想：“或许就是我如今的状态吧。”

忽而一阵嘈杂。

江燕行已经分不清那声音是真实存在的，还是只是自己的错觉，它又是从哪里传来的？

罢了，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他疲惫地阖上眼。

突然间，眼前一道白光闪过。

阳光落在他紧闭的眼皮上，久违的温度简直让他产生了被灼伤的错觉，眼皮不自觉颤了颤。

“嗯？怎么有个小孩儿？”

少年特有的嗓音在耳边清晰响起，江燕行几乎要停止的心脏忽然重新跳动了起来。

他耗尽了仅剩的力气，把沉重的眼皮掀起来，便看到原本覆盖在洞口的荆棘藤蔓从中间被截断了。

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提着剑站在那里，阳光包裹着他身上的银甲，温柔地勾勒着他的每一寸轮廓。

江燕行没来由就觉得自己可以活下去了，心念一松，脱力感席卷而来，转瞬将他吞噬。

他方沉入黑暗，便觉得右肩处一阵劲风袭来，他顺风肩膀一沉，往边上一侧，本想多少过去，就听到一声闷响。

江翊刚一睁眼，和准备低头查看他情况的莫庭晟分毫不错地四目相对。

他瞬间有些恍惚，差点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莫庭晟朝他伸出手，提醒道：“醒了就起来了，一会儿要是来人就麻烦了。”

他一出声，那相比少年时少了干涩沙哑，多了几分沉稳的嗓音便把江翊拉了回来。

捆绑在他手脚上的绳索对于他而言简直宛如儿戏，他就那样轻松一挣，那些绳索便煮熟的面条似的，抖一下断成了数节。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慢条斯理的道：“兰兄都主动把咱们往虎穴里送了，怎么，原来还是个怕麻烦的人吗？”

莫庭晟耸了耸肩：“毕竟我又不是什么十二三岁的毛头小子，以打群架为荣，能智取，又何必浪费那个力气呢？”

江翊深以为然，点了点头：“有理。”

窗外夜色愈浓。

前俩交换的人一进屋就看到同伴倒在地上，连滚带爬地从屋里跑了出去。

他一路狂奔，大声叫嚷着：“糟了糟了，人跑了！”

他只管埋头往前冲，丝毫不知道有两个身影，悄然无声跟上了他的脚步。

此处乍一看只是个普通的农家院落，除了不见任何作物牲畜而显得有些凄凉之外，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只是那人从关人的房间出来，往东南墙角埋头冲过去，而后跳着脚往南面的墙上摸索了一下，人便从原地消失了。

这里竟设了机关暗道。

那人从暗道下去，吭哧吭哧地又跑了约摸有半刻钟——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心神不定的缘故，这一路就总觉得身后有人，可他回头看了好几次，依然什么都没看到。

好在这条道也不算长，他疑神疑鬼地耽误了片刻，又不敢在原地停留太久，马不停蹄地敲开尽头的一个房间。

那房里正围站着一群人，他咋咋呼呼地跑进去，所有人同时转过头来，个个面色不善。

那人脚下一滞，差点转身要跑，再一想自己也是这群人当中的一员，这才收住了。

一名虬髯大汉跨步上前，一把揪住他的领子，粗声粗气地喝道：“鬼叫什么？没见老大在跟我们交代正经事吗？”

那人相比起来显得十分瘦小，被他这么一拎，两只脚就理了地，只好用手扒着那双铁铸似的粗壮胳膊，伸长了脖子，努力挤出两个字来：“出事......”

那虬髯大汉看样子十分不待见他，啐了一声：“能出什么事，成天就就知道咋咋呼呼，老子长这么大，除了老鼠，就没见过胆子比你小的活物。”说着，手上的力又加重了一点。

那来人被他勒得不断地翻白眼，两手无力地在他胳膊上拍打着，却实在绵软无力，只能惹得那大汉更加不爽，恨不得当场把他捏死。

那人扑通了两下，脸色逐渐从红变紫。

屋子里少说有二十号人，可谁都没有阻止，他们大多脸上写满了漠不关心，还有少数甚至脸上透着莫名的兴奋，就好像那大汉手里掐的不是一个活人，而是一块待分的肉

只要断了气，今晚餐桌上就能加一个肉菜。

那大汉满脸得意，眼里冒着嗜杀的凶狠，手上力气逐渐加重。

而就在他即将得手的时候，有个妩媚娇柔的女声不轻不重的喊了一句：“老纪。”

那面露凶光的大汉就像被人当头喝了一棒，手一抖，把人摔到地上去了。

人群自动分成两拨，让出道来，说话的那人便暴露在了众人之中，此人眉眼——正是李芸。

她盈盈然地从贵妃椅上坐起来，赤着脚走向躺在地上不断咳嗽的人：“说吧，出什么事了？”

那人听到问话，忙用力吸了口气忍住咳嗽，回身指着门口的方向，断断续续地道：“跑......跑了！那两个人跑了！”

“跑了？”李芸娟秀的柳叶眉一皱，声音蓦地沉了下来，媚眼透出恶毒来：“往哪里跑了？”

那人还坐在地上，见她的脸色，手撑在地上往后退了两寸，一边哆嗦着：“不、不知道，我去的时候，人就不见了。”

李芸脸色一变，突然一把扯住自己一边的袖子，猛地一扯。

她才刚做完这个动作，就见两个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李芸脸上的神情骤变，阴狠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欣喜若狂，她往前踉跄了两步，扑到了莫庭晟的脚边：“公子救命！”

她这一扑，挂在肩上的衣服便滑落了下来，加上她打着赤脚，泪眼婆娑，还真有些被人强迫欲施暴的真实感。

只可惜演技再好，在逻辑上却是无法成立的。

江翊捏着折扇，颇有些嫌弃意味地挑开她抓在莫庭晟衣角上的手：“都已经这样了，姑娘就不必再演了吧？”

李芸眉头轻拢，眼里含着泪水无力摇着头，显得无助又无辜：“公子在说什么？奴家不明白。”

莫庭晟叹了口气，弯腰把她小心扶起来，嘴上说着前言不搭后语的话：“江兄，是我误会你了。”

“嗯？”江翊疑问。

“我不该说你戏瘾大。”莫庭晟道。

江翊轻笑了一声：“无妨。”

两人身处敌营，被团团包围，却依然旁若无人地谈笑风生，屋内众人看得一愣一愣地，竟然有些不敢确定具体是什么情况。

直到江翊的眼神倏然剧变，浑身的杀意犹如化成了实质，凝在那柄折扇之上，毫无征兆地直取李芸的咽部。

李芸见状明白再瞒不下去了，当即往后一仰，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后仰，一手在地上一推，整个人便擦着地面后移了数寸，躲出了江翊的攻击范围。

而后她顺势起身，拢了拢衣服，娇嗔道：“公子好没情趣，怎么半点不懂得怜香惜玉呢？”

江翊万般无奈：“姑娘有所不知，在下出生时家中便找人给我补了一挂，说我命中劫难无数，尤其近不得女色，故而对姑娘，也只好对不住了。”

李芸眼角抽了一下，眼神在他和莫庭晟之间来回扫了一眼，露出嫌恶来，也不再装了，走回贵妃椅上，半倚半靠着，再开口，说话的语气便全然变了：“可惜了，我原本是想放你们一马的，只是到了如今这地步，也怪不得别人了。”

她说着，抬起手来。

满屋的的妖魔鬼怪蠢蠢欲动，只等一声令下，便扑上去把他们二人撕咬分食。

她手腕一落，那些人果然一窝蜂涌了上来。

江翊正准备动手，却被莫庭晟一把拉出，往后推了一把，而他自己则逆向迎向人群。

江翊顿时慌了。

常言道乱棍打死老师傅，更何况眼前这群人和他们在山上遇上的人截然不同。

山上那群山匪是拿钱办事的，只要稍微吓唬一下，让他们知道双反的差距，他们便会惜命地知难而退。

但是这些人不同，他们全部都是些十恶不赦的亡命之徒，虽然不知道李芸到底用了什么手段让这些人对她这般俯首帖耳，但疯狗即便拴上了绳子，也依然是疯狗。

就算他们每个人单独拎出来都远不是那人的对手，可一旦性命相博，莫庭晟未必就能全身而退。

江翊气息一沉，用最短的时间稳定身形调整了姿势就准备加入战局。

可他脚下才刚一点地，就见眼前乌泱泱的一群人的动作同时一滞，齐刷刷全倒在了地上。

江翊身势一收，愣在了原地。

同样震惊的还有一个人，只是她显然自顾不暇，并没有江翊那样的闲情留下来看戏。

可当她从椅子上弹起来往门口一看，就见江翊已经反锁上的门，转过来对着她要笑不笑。

她不得不承认大势已去。

李芸颓然坐了回去，瞪着好整以暇立在人群当中的莫庭晟：“你、你做了什么？”

莫庭晟抬手一抛，手里的东西划了个弧线准确无误地往李芸怀里砸去，吓得她花容失色，躲闪起来都显得不那么利索了。

等躲开去，回头定睛一看，发现只是一只红黑的药囊。

李芸知道自己被戏耍了，可她忍不住多看了那药囊两眼，总觉得看着有点眼熟。

她还没反应过来，莫庭晟气死人不偿命地开了腔：“多谢姑娘施以援手。”

李芸大惊，伸手一摸腰间，发现那药囊分别就是自己拿来装迷药的，她震惊之余脱口：“你怎么会......”

话说了半句，愣是没了声响。

莫庭晟淡淡接过话：“知道如何用这迷药？”

李芸目光带上了警惕的探询：“你到底是谁？”

莫庭晟眼神犀利，冷笑：“这话该我问你才对，芷凝香，官弩箭，姑娘真是好大来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