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一出好戏(1/1)
江安守明显僵了一下,道:“陛下圣明,我和齐丞相前无旧怨后无瓜葛,没有理由......”
“可齐丞相有。”莫庭晟飞快打断他,见他终于极缓地转过身来,无端觉得心里有什么地方松了一些。
可他没有细想,只是继续道:“伯父方才既然已经听到了我们的全部对话,自然也该知道,您这些年无形中已经得罪了不少朝中权贵,齐丞相视你为眼中钉,恨不得把你彻底拔去,好让他腰间的钱袋能早些鼓起来,您若是就这样把齐展啸交出去,便只能等着灾祸降到江府头上了。”
江安守对他心怀芥蒂,听了这话自然就更不舒服:“把齐展啸交出去,江府有祸,不交出去,我这连府门都守不好的城将就更没好果子吃了,所以照你这么说,此事岂不是死局?”
他一肚子的无名火,说话语气也就不那么好听,江翊在一旁听得眉头一皱,却没说话,只是暗暗碰了碰莫庭晟的手,示意他别介意。
当着人家父亲的面,莫庭晟差点被他这一下弄得忘了脑子里已经想好的话,稳了稳道:“倒还不是死局,眼下我们占得先机,只要想办法让齐展啸自己招供,事情也就迎刃而解了。”
“自己招供?”江安守觉得自己大概是年纪大了耳朵不好。
莫庭晟点了点头:“对,不光要他招供,还要让他签字画押。”
“说得容易......”江安守道:“他若不招,我们又奈他何?明知我们不敢擅动他,他又怎么可能会乖乖配合我们?”
莫庭晟眼中精光一闪。
茉莉花树婀娜而立,侧耳听着三人的密谋。
夜色渐浓,晚风轻摇,树影婆娑攀在房梁窗台之上,待客处的客房都已经熄了灯。
江府没有招待别的消遣,他们无事可做,吃过江安守特地吩咐下人做的宵夜之后很快就觉得困倦难耐,早早睡下了。
一个黑衣人从天而降,无声落在齐展啸门口,利落打晕了门口的两名守卫之后身形闪进了屋内,又无声无息地放倒了外间守着的三四名打瞌睡的侍从,提剑往里屋走去。
齐展啸的贴身仆从趴在桌上睡得正香,也不知道做了什么美梦,嘴角的口水都快把桌面给泡烂了。
黑衣人在他身边的站定,点亮了桌上的油灯,环顾了一圈放到角落的一个位置去,让整个房间有光,却又不至于太过明亮,这才重新回来,伸脚踢了踢他的凳子。
那仆人睡梦中皱着眉头直起身,眼睛都没睁开,脑袋转了两下,伸手在空中挥舞着,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了一句,驱赶道:“那个不长眼的东西?别打扰我睡觉......”
黑衣人岿然不动,见他挥完了手又埋下脸准备睡觉,又伸出尊足去踢了一脚。
只是这次不是踢凳子,而是一脚踹在了那仆从的屁股上。
“哎呦!”仆从惨叫一声,在地上摔得四仰八叉。
一再被人扰清梦,狐假虎威惯了的人从地上跳起来,指着来人的鼻子就骂:“你是不是不要命了,知道我......”
他总算把两只眼睛睁开了一条缝,模模糊糊看清自己指的是什么人,声音越来越小,蚊子似的嗡嗡:“主......子......是.....谁.....妈呀!有刺客啊!”
他想往外跑,就见那黑衣人不知道怎么的身形一晃就堵在了出口。
他手里的刀长三尺,刀锋锐利,稍稍一动就折射出不知从何而来的寒光,若是有人要从他身边过,瞬息就会成为刀下亡魂。
仆从只好回身往屋里跑,一把扑到床边,只来得及喊了一句:“主子救命!”身后长刀已经紧随而至,眼看那刀刃冲着自己的脑门正中劈砍下来,他两眼一翻,吓晕了过去。
齐展啸睡梦正酣被这两一嗓子嚎得猛地弹坐起来,就见眼前冷光一闪,再看,自己的随身仆从已经躺在了地上。
不等他仔细看清人是死是活,就感觉一道恶意冲着自己扑了过来,他打了个颤,抬眼对上黑衣人。
那黑衣人背着光,手里的长刀刀尖划在地上,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尖利响声,一步一步地冲他靠近过去。
齐展啸虽然顽劣,剑术在金陵的一众纨绔之中却也算是能排得上名号的,只是突遭这样的变故,对方又压迫感十足,他一时间完全乱了分寸,等瞥到床头挂的佩剑之后便扑了过去。
黑衣人看出他的企图,先他半招跨步上前,长刀自下而上一挑,逼得他在碰到剑身的前一刻只能缩回手去。
而这黑衣人这一下动作,腰上挂着的不知道什么东西恰恰掉了下去,“当啷”一声掉在地板上。
他和齐展啸同时朝那东西看去。
那是一块腰牌,上面明晃晃写着一个“纪”字。
齐展啸瞳孔骤缩:“你是纪府的人?”
黑衣人冷声:“你杀我少主,逼我入绝地,受死吧!”
说着长刀起势,劈刺过去。
只是他这一句话的间隙恰好给了齐展啸扑过去取剑的时间,虽然形容狼狈,可有兵器在手,他就多了两分胆色。
兵刃相接,铿然作响。
黑衣人招式霸道,劈砍之间带着怒气,间隙还愤然问道:“齐府与纪府即是世交,你又为什么要对我家少主痛下杀手?”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奇怪,像是嗓子里压着什么东西,沙哑而粗嘎。
齐展啸的剑术确实不错,接了几招之后便看出来人虽然来势汹汹,招式却都是墨守成规的套路,对付个把地痞流氓自然不成问题,可对上他,自然占不到上风。
意识到这一点,齐展啸招架的姿态都变得轻松起来,语带得意:“你既然知道我是谁,还敢来行刺,不怕掉脑袋吗?”
说着一剑当面刺去。
他出剑速度很快,那黑衣人明显慌了神,匆忙间胡乱立刀挡了一下,阴差阳错地没被刺中,却也被他的剑势打得退了两步。
“就你这样的身手,也敢只身前来报仇?”齐展啸不屑地冷笑一声,提剑逼近,那黑衣人气息被他打乱,就再找不回招式似的,被他追打了两下之后只剩下东躲西藏的份。
可每每眼看就要中剑,就总能让他顺利逃脱。
像条滑不留手的泥鳅。
两人迂回招架了足有一刻钟,那黑衣人的衣服已经划破了好几处,可偏偏皮肉却半点都没被伤到。
齐展啸虽然剑术不错,耐心却不怎么好,几次三番被他逃脱,已经有些暴躁,不管不顾地喝道:“你不是来报仇的吗?躲什么?你们家主子就是老子杀的,有本事你现在就来杀了我替他报仇啊!”
黑衣人躲闪的身形一顿:“你说的是真的吗?”
齐展啸没有多想,以为自己的激将法起了作用,见他居然还背对着自己大放空门,更觉得来人不过是个有胆无能的愚忠草包,反正话也只有他们两个人听,死人更是没有说话的机会,紧了紧手里的剑,嘴里还有意分散他的注意力,道:“是啊,你要是有本事,就来杀我,替他报仇。”
说着,剑声破空而至。
那黑衣人背对着他,肩膀一松,整个人呈现出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松弛状态。
齐展啸心中警铃乍作,却已经来不及了,剑势难收,整个人直冲他的后心而去。
黑衣人忽而一动,齐展啸根本看不清他的动作,就觉得手上一痛,手里的剑脱了手,而后一阵流风拂过,他就被人定了身。
“你!”齐展啸大惊失色。
黑衣人缓缓转过身,扯下面巾:“齐公子,在府上住得可还习惯啊?”
齐展啸看着那张脸,切齿怒视:“江翊,你发什么神经?大晚上在你自己府上装神弄鬼,这就是你们江府的待客之道吗?”
江翊把面巾往桌上一扔,半点不走心地腔调回道:“齐公子见谅,江某从小不在江府长大,散漫惯了,不懂得什么礼数,要是有不周到的地方,还请齐公子见谅。”
他嘴上这么说,却半点没有替人解穴的意思,齐展啸气得恨不能当场将他抽筋扒皮。
可他磨了两次牙,突然反应过来,脸上的怒气退了两分,傲慢浮现,趾高气昂地道:“你是不是不要命了?夜刺左相之子,这罪名你们江府担得起吗?”“”
江翊走到他面前:“齐公子动不动就要人的命,真是好大戾气啊,你干的这些勾当,都是左相教你的吗?”
齐展啸高高吊起的眉眼猛然僵在脸上,死鸭子嘴硬:“你、你在说什么?什么勾当?我告诉你,我是当今左相之子,你不要妄图往我身上泼脏水。”
江翊左右打量了他两眼,啧啧两声道:“泼脏水?齐公子这嘴也没比别人多长一张,自己说过的话否认起来倒是快得很呢?”
齐展啸打定主意他不敢擅动自己,瞪着眼:“我警告你,现在就解开本公子的穴道,跪下来给我磕两个响头,本公子还能考虑考虑放过你。”
“放过我?”江翊搬了张凳子坐下,长腿一翘,倒了杯水,垂下眼去看着杯里的透明液体:“那江家呢?”
齐展啸一愣。
他是怎么知道的?
不是说这江翊从来没有接触过朝廷中人,只是个闲云野鹤的无名游侠吗?他是怎么联系到自己的真正意图上的?
不等他想好托词,江翊又说:“齐公子既然想要我们江家人的性命,那江某也只好险中求存,从齐公子这里讨点生机了。”
语气依旧淡然,一副“我就是明知故犯你又能拿我怎么样”的姿态。
齐展啸咽了下口水:“从我这里讨生机?你想干什么?”
“很简单,”江翊冲他笑了笑:“请齐公子手书一封,将您指使杀手杀害纪公子的前因后果交代清楚就成。”
齐展啸难以置信地问:“你让我招供?还要手书?”
“嗯,”江翊点头,又想起补充:“还要画押。”
齐展啸觉得不是自己疯了,就是面前这个男人疯了:“你要我招供自己杀了纪明泽的儿子,还要我画押?”
江翊皱起眉头:“怎么?很难理解吗?”
“你他娘的干脆让我自己抹脖子谢罪不是更干脆?”齐展啸忍无可忍地吼道。
“我倒是想啊,”江翊颇感遗憾道:“可惜啊,我们兰兄不让。”
齐展啸:“......”
他早就看出来江翊跟自己是一类人,只是没想到这小子在这种时候居然还能逮住机会炫耀,当下接不上话。
他好半天缓过神来,梗着脖子道:“我要是不招呢?”
江翊满是无所谓地道:“你会招的。”
齐展啸此时已经发现外面的不寻常了——他们又是打斗又是吵嚷了这么久,居然没有一个人过来询问情况,所以这江翊话说得这么强硬,还不是事先想办法稳住了其他人才敢动手?
装出一副毫无顾忌的样子,骗谁呢?
思及此,他只想往后躲的胆子重新回到了该在的位置,冷哼了一声道:“怎么?你还想屈打成招不成?”
江翊摇头:“对你屈打成招?我可不用这么蠢的方法,到时候你活着回去反咬一口,我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被他含沙射影骂了一句的齐展啸:“那你想怎么样?你不是要审问我的吗?”
江翊理所应当:“是啊。”
齐展啸额上青筋暴起:“那你倒是问啊?”
江翊把问题抛回去:“我该问什么?”
齐展啸:“......你到底想干什么?”
江翊:“我什么都不想干。”
他语气愈发平淡,把油灯捻暗了一些。
齐展啸没来由一阵恶寒,不打自招:“你不是想让我招供?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杀那些人?”
江翊点了点头,看他:“是啊。”
齐展啸被他绕昏了头,火气蹭蹭往上冒,可面前的人不论身手还是说话做派都实在高深莫测,他也不敢再随便造次,居然学会克制,道:“那你这是在做什么?”
江翊抬头看了看窗外:“等时间。”
“等时间?什么时间?”齐展啸问。
江翊起身伸了个拦腰:“逼你招供的时间。”
齐展啸云里雾里:“什么?”
“他们让我演这出戏骗你招供,既然是骗,自然是要有点时间的,从我进来到现在一个时辰,够了。”江翊说罢从腰间掏出一个瓶子,倒了一粒青蓝色的药丸在手里。
齐展啸登时面无血色。
江翊摊开手:“眼熟吗?”
齐展啸的声音已经开始发抖:“你......你怎么会有这药?”
“我如何得到的不重要,”江翊冷眼看了他一眼:“重要的是,这阎王笑是宫廷秘药,在场的除了你,谁都不可能有。”
齐展啸躲不开避不掉,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拿着药朝自己走近,浑身打着颤:“你......把我毒死了就什么都拿不到了。”
江翊:“怎么会呢?你若是死了,这诉罪状上手印岂不是我想让你按几个,你就能按几个?”
“什......”
江翊再逼近:“你不会说话了,那剩下的,就都是我说了算了。”
齐展啸动不了,只好闭起眼睛,嚷道:“我、我招!我全都招!”
江翊咋舌,心有不甘似的,拿了纸笔过来,压着他等他写。
齐展啸再不敢动歪心思,他算是看出来了,眼前这人就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疯子,眼下他得罪不起,日后有的是机会讨回来。
不就是一纸认罪状吗?他江家还真以为能当保命符不成?
他这边秋后算账的如意算盘打得响亮,签字画押的动作都利索了不少。
江翊一再确认过供词上的内容,一把将那颗“阎王笑”丢进嘴里,当着他的面嚼了两下,甜腻的糖味在齿间弥漫开:“齐公子,多谢。”
说着大摇大摆地走了。
齐展啸在原地站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可纵然七窍生烟,他也只能当哑巴咽下去。
“江翊,江家,”他心想:“总有一天,我要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