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凉幽一别(1/1)
第二天一早,江翊就收到来报,说是齐轩已经得知莫庭熹被抓的事情。
齐宅依然大门紧闭,从外面看上去一派的祥和安静,实际上里面的人都在紧锣密鼓地准备逃跑。
“他没有发现账册是假的?”莫庭晟问道。
“看样子没有发现,”江翊道:“据说他听到消息的时候当场吓得直翻白眼,被那老管家把人中都掐紫了才醒过来。”
莫庭晟也听不出他这是说得真话还是在逗自己笑,便没有搭腔的打算——自打昨夜回来之后,江翊就对他百般小心,多半是自觉自己还没“正名”,这才装乖不敢造次。
莫庭晟其实心里已经没多少疙瘩了,只不过这种事情既然提到了,他总得摆出点态度来,否则按照江翊的性子,即便他矢口表示相信他不会枉杀无辜,只怕他依然会在心里给自己设道过不去的坎。
江翊见他不接茬,便又献宝似的挤出一点新鲜的消息来:“探子说他收拾的时候火急火燎的,那两本账册从密室拿出来之后就直接用盒子装了,上了千机锁,塞到箱子最底下去了,完全没想到验明真伪。”
不过这也是情理之中,东西好端端放在密室里,密室的机关又没有被人破坏的痕迹,一般人哪里会想得到有人偷梁换柱了。
莫庭晟在心里暗想,还是不说话,面目冷淡地倒茶,喝茶,对他有意吊着自胃口一点一点吐出来的消息表现得毫无兴趣。
江翊:“看他急成这样,恐怕也没有心思料理那个卓越群了。”
听到这个名字,莫庭晟终于纡尊动了动嘴皮子:“此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趁着大哥还在西北坐镇,我料想这凉幽城的衙门不敢敷衍了事,你把那些能定他罪的证据都收拾收拾,给衙门送点礼物过去得了。”
江翊二话不说应了声,风风火火地跑出去照办了。
堂堂城将之子,恶名响亮的大魔头,却跑腿跑得甘之如饴,也不知道被他那些仇家看到了作何感想。
莫庭晟心里想着,憋着笑看着门口。
火急火燎地离开凉幽城之后的第二天,齐轩总算发现账册遭人调了包,可他实在想不到是哪一天被人换走的,正在客栈房内急得团团转,像个找不着方向的鹌鹑。
被他从凉幽一起带出来的老管家见他这副模样,担心他又晕过去,便想着先让他把事情交代清楚,这样即便他晕过去,也不至于耽误了事,于是问道:“老、老爷,咱们接下来怎么办?回去找吗?”
齐轩闻言两眼一瞪,吼道:“回去?回哪去?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做事能不能带点脑子?现在莫家那小子还在西北大营坐着呢,他可不比莫烨好招呼!”
这一声倒是中气十足,看起来应当不至于会轻易晕倒了。
老管家被他喷了一脸的口水,不声不吭地抹了把脸,复又问道:“那怎么办?”
齐轩被噎了一下,又原地转了两圈,第三圈转了一半,突然停住:“这样,你先找个人想办法去打探一下,看看莫烨招供了没有,都招了些什么。”
老管家面露难色:“可是老爷......那可是军营啊。”
“废话!”齐轩暴躁得像只炸毛的狮子狗,亮出两排黄牙:“所以我让你想办法!想办法懂不懂?”
老管家不敢怒也不敢言,只好绞尽脑汁地招呼人张罗起来。
派去的人还算有点本事,快马加鞭当天就跑了个来回,可带回来的消息却不那么用得上——莫庭熹一直被单独关押,除了莫庭旭之外谁都不能见,即便是把守,都只能在十丈开外的地方守着。
齐轩吹胡子瞪眼,却也无可奈何,让人再探。
这次去的人次日清晨回来,回报的内容大同小异,无非说的就是“不知道招没招”。
连招没招都弄不清楚,更别说到底招了什么了。
齐轩无法可想,心知再这么耗下去也不是办法,莫庭熹被抓已成既定的事实,他的当务之急是弄清楚账册落到了谁手里,对方又会用账册做什么文章。
凉幽城是回不去了。
西北军营在莫烨手上的时候,能调动的兵力是有限的,因为那些军营的将领还能分得清自己的脑袋是挂在哪里的,所以他齐轩姑且还敢与他抗衡一二,可如今坐镇的人换了莫皓,情况也就不一样了。
他手持圣旨,是名正言顺地接替西北军营的,若是自己这趟回去惊动了他,那就是全然的“自投罗网”了。
齐轩愁云惨雾地思考了半天,一拍大腿,还是决定先回金陵去,沿路给他那些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都递了信,提醒他们都打起精神。
相比于齐轩那头的灰头土脸,莫庭晟的日子就显得清闲多了。
只是这份清闲也就只维持了两天。
江翊贯彻了在莫庭晟这里必须“言必行,行必果”的准则,第三天天色刚蒙蒙亮,他就不知道从哪里抱回来了厚厚一沓不同规格的书信字据,稀里哗啦倒了满地。
莫庭晟睡眼惺忪地被他拉起来,就着他那些有理有据的“自我辩护”往嘴里塞早点,半点脾气都没有。
没办法,自己造的孽。
只是莫庭晟原本以为江翊念个几张纸就得了,没想到这家伙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硬是要一五一十地“招认”,莫庭晟的耳边全是那些越听越糟心的为官劣迹,越听越气不打一处来,干脆动嘴封住江翊还在叭叭叭个不停的嘴——真正意义上的“动嘴”。
然而事情到这里,又出现令他难以掌控的变化。
他原本以为江翊这样急着自证,就是因为他前两天有意的冷落,这会儿亲一下就好了,却不想正中江某人下怀,他不仅没有住嘴的意思,反倒更加变本加厉,把那些字句都拆开揉碎解释。
莫庭晟恨得牙痒痒,便只好时不时拿他磨牙,到后面更是恨不得一把火烧了他那些“罪证”。
两人无所事事地胡闹了一整天,好在门窗紧闭,否则从房间里泄露出去的春意只怕要让这西北的荒原都复苏过来。
时日平静得令人没有实感。
莫庭熹那边再没有消息,也不知道是因为他自认为那番说辞之后挑拨离间的把戏便已经成功了,还是因为之后故技重施的时候再没有人愿意搭理他了。
莫庭旭留在西北营地整顿军务,每天都是早出晚归见不着人,莫庭晟和江翊去过一次打听了一下他的行程,之后便再也不敢去打扰他了。
回客栈的路上江翊不免有些好奇:“当初你戍边的时候也是这般忙碌吗?”
这么一说起来,就感觉那些事情都已经是遥远不可及的过去了,事实上再想起来,却还是鲜明得恍如昨日。
莫庭晟笑答:“若是有紧急的军情要处理,自然是会忙一点,但我以前都只负责打仗,大哥这次不一样,他是要替别的军营将领擦屁股,糟心事更多。”
江翊想了想,深以为意:“不过经过大哥此次整顿,想必此后西北的边防便会更加牢不可破了。”
莫庭晟点了点头,随即反应过来:“你喊谁做大哥呢?”
江翊惯常无辜眨巴着眼:“有什么不妥吗?我这可是征得本人同意的。”
时隔多日,莫庭晟终于知道了这两个人当时“背着”自己在西北军营外密谋了些什么,神色凝重地对江翊道:“你完了。”
“啊?”江翊见他脸色不像玩笑,紧张反问道:“怎、怎么了?”
莫庭晟认真地道:“你就祈求下次遇到我爹的时候不会被打断腿吧。”
还以为是什么大事......
江翊吁了一口气,也不管他这严肃是真是假:“我相信大哥会替我着想的,更何况......”他说着凑上前去在莫庭晟嘴边叼了一口:“更何况为了你,打断腿算什么?命都可以拿去。”
莫庭晟没绷住笑了:“油嘴滑舌。”话虽这么说,还是凝神听了听,确定周遭没人之后凑上去,拉住他好生温存了一番。
半个月后,西北下了第一场雪。
莫庭旭差人送了一封手书过来,说是在西北待得时日有些久了,惹得西北的官员人心不安,恰好军营中的事务处理得差不多了,他不日就启程押送犯人进京。
“犯人”二字有些冷冰冰的。
江翊见莫庭晟看过之后什么话也没说,便问:“不去送送大哥吗?”
莫庭晟淡淡瞥了他一眼——他这一口一个“大哥”如今倒当真叫的顺口。
“既然来的是手书,就说明我们不方便再去见他。”莫庭晟说道。
江翊想到前两天传回的消息里提到过皇帝派人往西北送了一份圣旨,想来可能和这事有关,便点了点头:“那接下来你打算去哪里?”
莫庭晟想了想,道:“我想去隆晏城看看。”
隆晏在北方,恰好能够远离金陵,加上隆盛帝近来正在和北蛮建交,两境的关系想来也还算和谐,本应当是个不错的去处。
但是.......
江翊迟疑了,眉头深锁却不自知。
莫庭晟见他迟迟不答话,还皱起了眉头苦大仇深地,有些疑惑:“江翊?”
江翊骤然回神,一张脸也迅速舒展开:“怎么了?”
“还问我怎么了?”莫庭晟失笑:“你刚才在想什么?”
“没......”江翊顿了顿,把后面的字扣在牙关以内,笑了笑:“你想去便去吧,什么时候启程?”
莫庭晟看出他有意转移话题,只是多看了他两眼,便顺着话回答道:“等这场雪下过吧。”
江翊转头朝窗外看了看:“好。”
本以为只是一场小雪,下个一两天便会停,不料却越下越大,凉幽城在皑皑白雪的覆盖下陷入了沉睡,和它的名字一样,看上去幽静清冷。
江翊自那日之后便像是有什么心事记挂着,时常会一个人站在窗边走神,连对待莫庭晟的方式都变得突然内敛起来。
莫庭晟看在眼里,知道他这次放在心里的事非同小可,可问了几次,都被他岔开话去,见他打定主意不愿意讲,也就没再追问,只是学着江翊之前对他的样子,变着法子逗他开心。
江翊有口难言,心里又酸又涩地挨了几天,到底是没遭住心上人的攻势,举旗投降,自我疏导了一番,把那些未定的将来之事抛诸脑后,决心暂时放纵自己一些时日。
他们还没等到雪停,先等来了一份急报,是莫庭旭送来的,信中说他们在回京的途中已经多次遭遇暗杀,这批人如今已经狗急跳墙,不择手段地想要阻止莫庭熹这个“人证”活着入京。
简单交代过自己的处境,便是叮嘱道:“既已生变,西北不宜久留,速离,珍重。”
整封信笔锋劲道言简意赅,字迹却都清晰明辨,至少能证明他们如今还算安全。
莫庭晟字字看过,重新把信收回信封里:“青雾应当已经到了金陵了吧?”
江翊见他神色还不分明,便答:“从上一封飞鸽传书的时间算来,应该已经到了两三日了。”
莫庭晟点了点头:“那我们走吧。”
这上下文的联系难免让江翊以为他要去金陵,忙道:“你不能去金陵,大哥那边我会派人照应,你不用担心。”
“谁说我要去金陵了?”莫庭晟反问道。
江翊被他问得懵了一下:“你不去金陵?”
莫庭晟伸手在他额头轻轻拍了一下:“你当我是什么一腔热血冲动的毛头小子吗?”
江翊茫然抬手摸了摸被他打过的位置。
莫庭晟看向窗外:“青雾既然已经把那两本账册带到了金陵,想必这两天就会有消息传出来了,到时候那些人各个自身难保,也就不会有那精力再对大哥他们动手,”他顿了顿:“更何况我若回了金陵,对莫家、对我自己而言都是一个随时会被引爆的火雷,别添乱就不错了,还能指望帮上他们什么?”
江翊细心想从他脸上找出些类似“落寞”之类的神色,却发现并没有一丝一毫的痕迹,他就真的只是在理性分析着这些客观条件。
这样看来,他必然已经不止一次在心里劝说过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