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京中来人（1/1）

来的说是一个人，不如说是一家人。

贾琏带着王熙凤赶过来了。

算算时间，应该是贾家刚接到信儿，就让他们出发了，一路顺流而下，差不多二十天的功夫，紧赶慢赶，总算在头七赶到。

因为情况紧急，他们来之前也没送信——说不得送到的信还没他们先到呢——自然也没人到码头去接他们，是他们自己上门来的。

拖着疲惫而憔悴的身体，林如海和林磐松一道接待了他们两口子。

丧事本身就很熬人，在古代，能办丧事甚至可以说是很大的能耐了。更不要提林家父子还要承受丧妻、丧母之恸。

林磐松还好点，毕竟风月流云心经不是白学的，晚上守丧的时候五心向天，打坐一个时辰，身体就能恢复不少。

而黛玉和林如海则是生生熬着的。

何况丧期不能吃荤，林磐松只能变着法儿的让厨下做豆腐、鸡蛋，还有各色干果点心，好歹营养均衡。

本来林磐松已经考上了秀才，在这时候已经可以当做大人看待了，应该在外院和林如海一起接待外客。

但无奈黛玉年小身弱，一个人接待各府家眷不像样子，只能他们姐弟两个一起上阵。

如今林府府门洞开，两边灯笼照如白昼，吊丧的人来人往，哭声摇山振岳，白汪汪穿孝仆从两边侍立。

一应佛僧正开方破狱，传灯照亡，参阎君，拘都鬼，筵请地藏王，开金桥，引幢幡；那道士们正伏章申表，朝三清，叩玉帝；禅僧们行香，放焰口，拜水忏；又有十三众青年尼僧，搭绣衣，靸红鞋，在灵前默诵接引诸咒，十分热闹。

那些个商人家眷，只得派个有头脸的管事媳妇去接待，那些个小官员吏目的女眷也如是对待，不过不在同一所花厅中罢了。

家中人情往来，各色物品采买，如此种种，实在是千头万绪。

现在贾琏和王熙凤来了，贾琏可以在外院给林如海搭把手，王熙凤则可以在内院给黛玉搭把手。

且说夫妇二人来了 ，先有小厮进去通禀。而后出来个管家媳妇，领二人去灵前上香。

二人哭了一番，上香叩头后，管事带贾琏去见林如海，自有管事媳妇带王熙凤去内院见黛玉和磐松二人。

王熙凤跟在管事媳妇身后往里走，只觉得这林家重门深锁，景致秀丽，竟比京中贾府、王府也不差，心中先敬畏了三分。

待见到黛玉、磐松，心下又是一惊。

她心里想，就算是大些的黛玉，也不过和贾府中宝玉一样的年纪，正是吃喝玩乐的时候，乍逢失恃，不知要哭成什么样子。

磐松就不用说，年纪更小，和贾府惜春差不多大，能懂什么——因贾敏骤然中毒，磐松中了秀才一事还未与京中言说。

——谁承想，她见到的却是两个身着孝服，进退得仪的孩子，这两个孩子还正经把家中事务拿起来了，里里外外虽忙不乱。

要知道，婚丧大事俱是难办，原因有五：头一件是人口混杂，遗失东西；第二件，事无专执，临期推委；第三件，需用过费，滥支冒领；第四件，任无大小，苦乐不均；第五件，家人豪纵，有脸者不服钤束，无脸者不能上进。

能将这些理顺，那必然是有管家之能的。

再细看，两个孩子的眼睛都是通红的，面带泪痕，黛玉还被人扶着，想来是这些日子哭伤了，但依旧是一派大家风范。

“见过嫂嫂。”

算起来贾琏是二人的表哥，对王熙凤，二人也该称呼一声表嫂才是。

在磐松眼里，来人不过十六七岁，正是一朵花儿样的年纪，凤眼柳眉，挽着牡丹髻，戴一套银镶珍珠头面，身上穿着雪青色素面窄褙袄，外罩芦灰色绸面刻丝衫，下系鸭青色撒花绉纱裙，手腕上戴一对飘花翡翠镯，仪容得体，神情关切。

“这便是黛玉妹妹和磐松弟弟了吧？可怜见的，只是别哭伤了身子，姑妈在天之灵看到了，心里也难受呢。”

“多谢嫂嫂了。”

黛玉强忍泪意，将王熙凤让进偏厅中去。

却见着偏厅中略显凌乱，各处放的都是文书对牌、算盘账册，两个丫鬟打扮的年轻姑娘正在窗下打算盘算数，见人来了，急忙起来，福身见礼。

“在此处接待嫂嫂实在是失礼，只是如今这情况，正房原是娘亲住的，东西两处花厅都用来接待外客了。嫂嫂是自己人，我们便也不把嫂嫂当客来待了。这处偏厅原是我和姐姐休息用的，万望嫂嫂不嫌弃。”

磐松歉意道。

“哎呦，这是哪里话来？都是自家人，无妨的。”王熙凤连忙摆手。

这时小丫鬟来上了三杯茶水。

“不知嫂嫂爱喝什么茶，我身子不好，平日里喝花草茶，嫂嫂便和松儿喝一样的，可好？”

黛玉亲手给王熙凤端了茶，轻声道。

“都是些小事，我还差你们家一口茶不成？”

王熙凤接过茶盏，润了润唇。

“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这千头万绪的，你们两个小孩子，可忙得过来？”

磐松双手一阖。

“正有要事要嫂嫂帮忙呢。”

他一招手，自有人呈上一摞拜帖来。

“嫂嫂，这些个内眷，我姐弟二人实在接待不过来。求嫂嫂搭把手，领了这些事情去。”

另有一张单子，一并交到王熙凤手中。

王熙凤接过，一边翻看，一边柔声说：“也莫要‘嫂嫂’、‘嫂嫂’的叫了，多显生疏！我与姑妈亲厚，看你们两个也心肝儿肉儿一样，我有个乳名，叫凤儿的，你们两个只管叫我凤姐姐可好？咱们私下里叫着，也显得亲近。”

磐松忙谢过了，叫了一声“凤姐姐”，又道：“我小字松儿，姐姐小字便是黛玉二字，凤姐姐随意叫就是了。”

王熙凤转手将那些帖子单子交给身旁的平儿，一手拉着磐松，一手拉着黛玉，道：“可怜两个玉人儿一样的孩子！这些日子苦了你们了！”

黛玉掩面而泣，磐松也落下两滴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