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龙骨（1/1）

寒来暑往，秋去春来，日子虽磕磕绊绊，但大抵上四平八稳，蓉蓉和云桑在青丘和轩辕城之间来来回回，就这样又过了许多年。

一开始，姬家主觉得姬柔年纪尚小，婚配之事急不得，但几十年来姬柔和离戎昶时常一同游山玩水，穿行于大街小巷，出双入对，族中众人也觉得二人甚是般配，两人的婚事便就此定了下来。

几十年间，在涂山氏各大商铺的帮助下，蓉蓉将忘忧堂和无忧客栈开满了整个大荒，蓉蓉本人除了在忘忧堂看诊外，也将精力放在了培训新人上，大荒各地忘忧堂的忘忧使基本都是蓉蓉亲自指点。

青丘无忧客栈的伙计换了一波又一波，有些新面孔蓉蓉都叫不上名字，大多是泽冥在打理。只是，泽冥如今已经年近六旬，蓉蓉觉得他辛苦了这么久，也是时候该享享福了，便让他从客栈的伙计中挑一个靠谱的跟着他做学徒，学习如何掌事。

在云桑的介绍下，骆儿做起了给各大药行和医馆供药的营生，一年大部分时间都在山里，倒也潇洒自在。他也会时不时地送一些药来回春堂，若是忘忧堂有用得上的，也会让小夭和云芷带给蓉蓉。先前蓉蓉一直不知骆儿的大名，直到很久之后，才知道他本名叫郑骆，是西南氏族郑氏之子，也是中原六大氏之一，难怪他虽先天心智有缺，却仍能被送来涂山书院学习。

一日，骆儿与蓉蓉说，他在山里发现了一种神奇的草药，乃女娲大帝遗物，据说可根治百病，却无人曾见其形。蓉蓉一惊，她知道这种草药如今尚无实录，否则小夭也不会不知，若真什么病都能治，云芷的喘症也不会拖到现在。

当蓉蓉问骆儿如何采得此药时，骆儿却说，采不得。此药生长在一个山洞里，由一只万年蛇妖日夜看守，若想要进洞，要用性命与蛇妖作交易。

蓉蓉深吸一口气，心下了然。难怪至今没有人见过此药，即使它真的能根治百病，若没了性命，要它又有何用？令蓉蓉没想到的是，她和骆儿的对话，竟被泽冥听了去。

蓉蓉离开后，泽冥偷偷找上了骆儿，请骆儿带他去寻那神药。骆儿只当泽冥和他一样是个醉心草木之人，答应带他前去。因路途遥远，泽冥向蓉蓉告了长假。蓉蓉不知他的真实目的，以为泽冥只是想出去散散心，顺便让新掌柜有机会试着独挑大梁，便同意了。

泽冥虽年岁渐长，但所幸身子骨仍然硬朗，能够随着骆儿跋山涉水。

走了半个多月，两人来到晋州一带的山谷里，正值早春时节，山谷里草木抽芽，地上零零散散开了一些小野花。骆儿带着泽冥七拐八绕，来到一个山洞，山洞前盘踞着一只青黑色的巨蟒，身躯几乎将整个洞口堵上，此时正抬起头，吐着信子，盯着二人。

“来者何人？” 巨蟒嗓音低沉，声如洪钟。

“在下泽冥，来此寻药。” 泽冥朗声道。

“你可知想要神药所需的代价？”

“我知道。待我取得神药后，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泽冥决然道。

“为何如此？” 巨蟒有些诧异。万年来，此人是头一个知道要以性命为代价，仍往里闯的。

“我说过要用我的一生去爱她、护她，如今也该到了我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巨蟒没再说什么，缓缓挪开身，给泽冥让了路。骆儿想跟进去，却被巨蟒拦在了外面。

山洞内有一个祭坛，祭坛中央摆着一株散发着幽幽银光的草药。与其说是草药，实则是一根龙骨。传说中，有一种可以药用的龙骨，为女娲座下的上古神兽之遗骨，碾碎吞食，可治百病，但也仅限于传说。没想到，骆儿发现的神药，竟就是这龙骨。

泽冥伸手去够那龙骨，在龙骨离开祭坛的一瞬间，山洞内光芒万丈，光线强烈得几乎使人失明。泽冥感到浑身炽热，像被火炙烤一般，他的头发被烧得焦黑，衣物被烧成灰烬，皮肤正一点点地被蚕食，他忍着剧痛，拼尽全身的力气向外跑去，手中紧紧地攥着那根龙骨。

泽冥踉跄地跑出山洞，热浪渐渐退去，他终是体力不支，倒在了巨蟒的蛇尾边。纵然骆儿平日里面无表情，此时也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他们本以为是与蛇妖作交易，没想到真要了泽冥性命的，竟是这洞穴，而那巨蟒只是在守护此处的危险，让人难以靠近。

泽冥匍匐向前，艰难地抬起手将龙骨递给骆儿，用尽最后一口气对他说：“带回去…给云芷… 就说是你无意间得到的… 不要说…是我…” 两行泪从他干枯的眼角流下。泽冥嘴角带笑，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骆儿接过龙骨，小心翼翼地放进兜里。他不明白泽冥为什么能如此安然赴死，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不愿意告诉别人实情，只是知道，云芷，对他来说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人。

巨蟒长呼一口气，用蛇尾将泽冥的尸体卷起，张口将其吞入腹中。半晌后，巨蟒好似完成了任务般，长吟一声，钻入洞穴，沉沉睡去。

骆儿带着龙骨回到青丘时，蓉蓉惊讶得合不拢嘴。她带着骆儿去回春堂找小夭，小夭也拿不准，毕竟龙骨神药是传说之物，没有人真的见过。

“这是你在哪里寻得的？” 小夭问骆儿。

“在晋州附近的山谷里。” 骆儿答道。

蓉蓉忽然想起，骆儿曾经提过的包治百病的神药，就在晋州，有些难以置信地迟疑道：“这不会是，你先前与我说的那个神药吧？需要与蛇妖以命换药的那个？”

“对，就是那个！” 此时骆儿还没有意识到，他已经要露馅儿了。

“既然是要以命换药，你却还好端端的站在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小夭不解。

“嗯，这个嘛… 是我无意间得到的… 龙骨是给云芷姑娘的……” 骆儿神色慌张，低头喃喃道。想来泽冥临死前也没有想到，骆儿生来便是不会撒谎的，让他保守秘密，实在是难为了他。

“是给我的？” 一旁的云芷怔怔地问道，“骆儿，这药是谁给你的？”

“这个不能说… 泽冥不让… 骆儿不能说…” 骆儿双手撑着头，双目圆瞪，身子微微有些打颤。蓉蓉扶着他到旁边坐下，安慰道：“好了好了，我们不问了。”

“说起来，好些日子没有见到泽冥了。” 小夭低声道。回春堂在无忧客栈隔壁，几人平日里总是抬头不见低头见，此时却已有一月多不见泽冥。

“泽冥前些日子向我告假，说打算趁还走得动，出去游山玩水，没说去哪，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蓉蓉说着，觉得有些不对，“刚刚骆儿说， ‘泽冥不让’，平日里骆儿也没怎么和泽冥说过话啊… 难道是泽冥去取这龙骨了？？” 这么一来，就都能说得通了，为什么骆儿能安然拿回需要以命交换的龙骨，以及为什么，龙骨是给云芷的。

云芷已经泣不成声：“这个傻子… 我明明都已经拒绝他了，为什么还能为了我做这种傻事…… 你这是非要让我一辈子都忘不掉你吗…”

小夭握住云芷的手，轻声道：“好了，不管是不是泽冥，现在龙骨在这，骆儿也说是给你的，咱们就安心治病。等彻底治好了你的病，他的心意才算没有白费。”

云芷点点头，泪水仍在止不住地流。

翌日，小夭将龙骨碾成粉末，给云芷服下。云芷从小身子骨弱，喘症每两三个月发作一次，发作时难以呼吸，还会伴随头痛、心慌等毛病。若是在夜间发作，身边没人，或许就会闭过气去，因而云芷的房里每晚都有两个丫鬟随时待命，以防她病发。但自服下龙骨后，云芷觉得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前所未有的舒畅，此后，她的喘症也再没有发作过，身体也比以前好了许多。

很多年后，小夭偶然回忆时，会想，云芷的喘症虽无法根治，却可以缓解；或许这龙骨用在毫无缓解之法的绝症上，才算真正的善尽其用。话虽这么说，事实上，万年来却只有泽冥一人，能做到以命相换，为心爱之人取来龙骨。医者仁心，无论病症大小，当对所有患者一视同仁，但爱却是私心，赴汤蹈火为一人，只愿她一世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