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账册（1/1）

西市的街，日头刚过。

淮华灵在龙吟楼上，就坐不住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今天来抓淮家的内鬼，会刚好遇到楚无茫与姜弋一同出行。

淮华亭手下最得力的小厮，正当街拦住了史宏儒的去处。

姜弋认得史宏儒。

这书生来国舅府多年，少言寡语，有些榆木疙瘩，整日就痴迷算数，除了吃饭回家，从不踏出国舅府的账房半步。

今日又如何会到这喧闹的西市来？还与人起了争执。

史宏儒一前一后背着两个包袱，身前这个已经被小厮拉拽得变了形，身后那个也被撕扯得摇摇欲坠。

与他拉扯的那个小厮，也颇有些眼熟。

姜弋疑惑，陪同出行的管事文常提醒道：

“老爷，这小厮是淮爷身边的。”

姜弋点点头，正要示意文常去探个明白，前方人群轰然一阵喧嚣。

只见那小厮去而复返，向着史宏儒的包袱奋力一拉，没曾想这史宏儒区区一个账房先生，竟能和个小厮掰扯至如此地步。

撕拉一声，包袱就地碎成了两片，落了一地的书册子。

姜弋眉头紧锁，他国舅府的账房，什么时候已经搬到这闹市里来了？

“文常。”他冷声道。

文常会意，立即下马，上前拾起地上的册子，翻看了起来。

围观的人群不知其中缘由，见已有人上前翻看，以为是众人皆可看的，认得字的，便兴致勃勃走来，也想图个新鲜。

而文常的脸色随着他一行一行地过目，却是越来越难看，直至额间冒出一层薄汗。

见众人也正要疯狂抢看，他立马大声制止。

“此乃朝中机密，尔等草民怎可放肆！”

西市是大周最繁华的长街，这龙吟楼、暗香阁、长生当铺交汇之处，更是繁华中的繁华。

熙来攘往的，可不全都是草民。

没那么好忽悠。

一布衣男子走上前来，字正腔圆道：

“这位老人家，朝中机密怎会在这闹市随随便便扯了开来？怕是说笑了。”

又一锦衣少年，不远处愤愤附和道：

“老人家好生霸道，不做解释就给各位良民定了个‘放肆’的污名，不知是哪家的，如此欺压百姓！”

一来二去，人群中中不平之声此起彼伏。

文常此刻仍旧不顾脸面，招来随行的下人，将人群和这些散落的书册分离开来，又急急忙忙跑回姜弋跟前，双手递上书册。

“老爷，这是淮家的账本，就是……江南丝绸进贡的那几批……”

他音量减小，姜弋面色铁青。

“文常，将这二人羁押候审。”

“这位老爷更是有派头，不知是何方大人？”

大周建国才第一代君王，周帝楚鸣生是个和蔼的性子，对于文人志士的言论相较于前朝，宽松了许多。

加之今日，姜弋和楚无茫皆是便装出行，平时又深居深宫侯府的，众人纵使知道他俩有些身份，也仗着周帝广开言路的治理之风与西街的人文闹市，不免为这小书生多嘴了几句。

小厮见众人汲汲围了上来，正想要趁乱溜走，却不知在人群中看到了什么，又回身，眼一闭，手一伸，趁着众人在向姜弋施压的片刻功夫，夺了包袱转身就跑。

迎面却撞上一堆软绵绵的东西。

一大堆，还很香。

“哎哟！奴家的包子！”

一个夸张的踉跄，甩了甩微胖的身子，女子一屁股坐在了小厮的背上，压得他半天喘不过气来。

几十个包子一个个滚散开来，肉香四溢。

“兄弟们！有包子！”

又不知从哪里冲出来了一堆小叫花，各个身形矮瘦，但行动矫捷，人缝里挤进来哄抢着吃包子。

这一番闹腾，书册或是被踩入雪里，或是被沾满油渍，围观众人再无可看了。

史宏儒从头到尾一直抱着包袱，坐在地上愣愣不敢动，看着眼前这一堆乱象，直到身后，被一只小手拉住。

他回头看去，是一个灰头土脸但面目灵秀的小女孩。

女孩示意他安静，史宏儒点点头，跟着女孩悄悄爬出了人群。

姜弋回过神来时，罪魁祸首就只剩下被“卖包子”的女子压在屁股下的小厮了。

小叫花们一边抢着包子，一边还夺了小厮手里最后那一点书册，翻看起来。

“老大，这册子上有字，说不定是话本子，能卖钱的。”

“小老大”刚刚接过小叫花手中的书，眼前就被一个高自己一长截的身影拦住。

在他的阴影下，“小老大”顷刻间便感受到了沉沉的压迫，即便此刻，这身影的声音听起来，仍旧是如此彬彬有礼：

“小兄弟，文字笔墨都是精贵物件，这么随意买卖不好，若是小兄弟觉得这几个包子不够，本……公子大可再给各位小兄弟置办些过冬的物件，换了各位小兄弟手上这些笔墨。”

*

姜婉在尤叔进来禀报时，就和温重云搬到了暗香阁二楼的窗边，冷眼看着这一切。

她本不抱什么期待，只要能让姜弋知道，淮华亭在他的丝绸织造生意里面分了一大杯羹，就行了。

至于楚无茫，她是绝不想现在见面的。

最好到他死，她都能一直在暗处，与他不再相见。

可那些小孩子，还是太稚嫩太狂妄了，居然敢拒绝太子的“好意”。

当初虽说只是承诺过有包子吃，没说要把书册给他们，他们贪心实为爽约，但终究是她引那些稚子入局，若是不管，她与前世的楚无茫又有何区别。

姜婉放下杯子，轻叹了一声。

“徐老板是要下去力挽狂澜？”

“是不能见死不救。”

“几本册子就能要了稚子性命？他们是什么人？”

姜婉摇摇头，欲言又止。

温重云也不逼她，只是递上一副长帘宽帽，说道：

“既是惹不得的人，还是把你那张脸遮住吧，我暗香阁几十口人还需要徐老板养活呢。”

姜婉笑着接过，转身往长街走去。

温重云伸手端起刚刚姜婉的杯子，杯中的茶她一口未喝。

那可是他温重云亲手做的。

他也不再看那西街的争论，只笑着喃喃道：

“真糟蹋了。”

*

楚无茫看到账本的那一刻，眉头也是皱紧的。

他太子府的大部分开销，就是通过国舅府的生意而来，而这淮家又是江南织造大户，更是其中的一大笔。

姜弋的这个小舅子，即使作为淮家独子不能大动，可他也得管管了。

至于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叫花子，只能怪命里该有此劫。

楚无茫笑着，不与小叫花们执拗，回到马驾前，低头和身边人说了几句。

那人点头会意，招呼周围的人，而后一群人盯着小叫花们仔细地一阵端详。

像是要把他们的脸都牢牢记住一般，令人发毛。

“小兄弟，可识得字？”

楚无茫刚要上马，让身后传来一阵悦耳的女声止住了脚步。

闻声望去，是个披着白纱斗笠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