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念念（1/1）
让槐枝回忆这一段往事，无异于将旧日伤疤狠狠揭开，对于只有十岁的她，还是太过残忍。
“淮华灵与淮母感情颇深，见家中无人照看母亲，说什么也要自己亲力亲为，自然而然也染上了‘重病’。”
姜婉在一旁，轻声代替槐枝继续讲道。
“淮华灵‘重病’不起，淮华亭借此书信将这些‘真事’告诉了姜弋，姜弋大怒，赶紧找人接回了淮华灵，倒不是他对淮华灵有多深的感情，而是家中府医几次诊断，都说她怀的是个男胎，呵，可巧了，姜弋的那个嫡长子姜初正，也是个不堪重用的，这腹中还未出世的嫡子，早早就继承了姜弋所有的期望。”
苏子萋一声叹息。
“我记得，淮华灵还未回到府中就失了孩子，那些日子，姜弋确实也很暴躁，连我那不起眼的小院，都感觉得到府中紧张的气氛。”
“姜弋满心的愤恨总归是要找地方出的，正巧扬州的‘瘟疫’还在可控制的范围内，加之段文德随家书而来的‘死谏’。姜弋终于手书一封，就地让段文德‘清剿’了孟家的‘瘟疫’，事成之后，还主动为这个扬州刺史向朝中请了嘉奖。”
“哈哈。”
槐枝冷笑出声：“可笑吗？孟家被全部‘清剿’，为了根除‘瘟疫’，孟家被烧了三天三夜，而后院那些精贵的桑树和蚕茧，却毫发未损。”
“真是荒谬！”苏子萋也忍不住捏紧的茶盏，愤恨不已。“我愿这孟家早日沉冤得雪，若真能护得我与玉儿安全，助你们一臂之力也是无妨，可有一事，婉儿，槐枝，我不明白。”
“苏姨可是想问，我们本可以自己随便找个机会，将此事告诉姜弋，为何偏偏找你这个‘与此事无关’的旁人，是么？”
苏子萋笑得很温柔，她越发欣赏这个漂亮的孩子，而并非初见她时的一昧防备。
“婉儿真是聪慧过人。”
姜婉也捕捉到了苏子萋态度的变化，心中一动。
她真是个温柔善良的女人，难怪，当年阿依木宁愿违背自己的良心，送她姜婉入那无尽深渊，只为换得苏子萋的自由。
“你不是无关之人，苏姨，我与你虽未曾见过，但却有命中注定的渊源。”
槐枝的话，让苏子萋不明所以。
“那日，孟家的大火没有烧死我，是因为在姑姑死的那一日，我就离开了孟家蚕苑。父亲虽是商人，也知道，事已至此，孟淮两家定会斗个不死不休，便把我交给了一直服侍我的姑姑，连夜躲进了城外的庄子。”
槐枝看着苏子萋，眼中又像是透过她的脸，看向别人。
“之后我随姑姑长大，她姓尹，苏姨，你可还有印象？”
苏子萋的耳中轰然鸣起。
这个字，她已有二十几年，不曾听到过了。
“据说，我出生时，尹姑姑到我家就已有十余年，最初是带我父亲长大，后来带我姑姑，再后来就是我，其实她已经年过五十，只是孟家无论什么年纪的人，都尊称她为尹姑姑。”
“孟家被焚时我只有四岁，家中出了这等大事，我只记得场面混乱不堪，但诸多缘由是记不得的。其中所有细节，也都是后来尹姑姑慢慢告诉我的，她说，孟家对她有救命之恩，这些年，她靠在孟家学的养蚕和绣花的手艺，把我养到了八岁。”
苏子萋再难压抑自己抖动的手，捂住嘴，尽力不发出呜咽的声音，调整呼吸，颤抖着问道：“那她……现在在何处？”
“两年前，我将她的遗骨葬在了徐州城外十里，她病入膏肓时告诉我，她是徐州人，当年逃难与儿女分开时，就是在徐州城外十里的地方，但我忘了问，是哪个城门出去的十里，所以……”
“是西门……西门出去十里的竹林……”
泪再也止不住，苏子萋原本以为，今生，再无可能得知母亲的消息。
她呜咽着，已然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她在你家，过得好吗……”
“好，孟家人都喜欢她。”
“她可曾再嫁？可还有其他的孩子……”
“没有，她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人。”
“她可还记得我……和弟弟……”
“最后的日子，她口中只有念念不忘的‘阿萋’‘阿萋’。”
“她最后，痛吗……”
“她说，不痛的。”
“娘亲……”
苏子萋再也说不出别的话语，趴在案几上，泣不成声。
槐枝与姜婉也知趣地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阳光透过窗户上薄纸，洒在苏子萋的肩上，她仿佛回到了三十几年前，她还是个小女孩，在母亲怀里撒娇的时候。
那时母亲的怀抱，比这阳光更暖。
直到太阳再斜了些，苏子萋才缓缓抬起头来。
“槐枝，我还有个问题。”
“苏姨，你问。”
“我母亲可来找过我？”
“她一直在找，可除了知道你父亲叫苏阿三，你叫苏子萋，甚至你弟弟还没有取名字，即便是孟家出手，这也实在太难。”
意料之中的答案，只要知道母亲也找过自己，她就很满足了。
“你母亲一直认为，徐州逃难的人，大多数会选择去扬州求生，所以终生未曾离开那里，直到孟家出事，她想带着我远离扬州才安全，六年前便来到京城，而知道徐老板找上我，我才知道你原来近在眼前。”
苏子萋摇摇头，道：“万般皆是命，我知道她的后半生过得很好，便已知足了。”
她起身，整理衣衫，向着槐枝跪下，行了此生最大的拜礼。
姜婉也是一惊，槐枝更是慌忙间让她不必如此。
“母亲生我，养我十年，又受孟家照拂近二十年，孟家遭难阿萋定当相报，但此拜为了母亲，请槐枝代孟家众位家主，务必受下。”
苏子萋起身，再拜，再拜。
槐枝眼中含泪，亦是从榻上走下，对着苏子萋也是一拜。
“尹姑姑救我于灭门之灾，又一己之力抚养我长大，我自恨年幼无力，未能长大成人孝敬她膝下，也请苏姨受我一拜。”
姜婉看着两人，想到前世，她虽未见过槐枝，但槐枝却是楚无茫与姜弋茶余饭后时常提及的“麻烦人”。
在京兆府尹门口徘徊数年，无凭无证，状告扬州刺史段文德与江南淮家杀她全家。
她的事情全城皆知，扬州刺史为了防患“瘟疫”，确实按令清剿了孟家。
众人只道是，稚子无知罢了。
姜婉心中一叹，好在今生，她虽不能替那孟家避过灾祸，但若此番事成，来日，她定会为槐枝讨回公道。
“苏姨，今日也晚了，你先回府准备书信，也与玉姐姐收拾收拾行装，我两日后定会传信与你。”
三人作别，刚走出这小厢房，迎面便遇上了温重云。
以及他身后的楚无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