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那些擦不完的汗水(1/1)
住院第36天,李宇文已瘦得皮包骨头。眼睛深陷,精神萎靡,气色灰暗。
不知为何,他身上开始不停地出汗,从头到脚地出,身上每一寸皮肤都是细密的汗珠,跟我们劳动或锻炼出的汗水截然不同。
现在,每两个人一班陪床的人,主要任务就是给李宇文擦汗,过一段时间给他喝点水,他已吃不下任何东西,大多时候不想睁开眼睛。
他,即将走到生命的尽头。
管床医生建议家属,最好还是送他到ICU病房里去,这样拖下去,他真的保不了命了。
此时,李宇文闭着的眼睛睁开了,有气无力地说:“不要听医生的,我不去,我在这里就是怎么样了,也不要把我送到那里去。”
他,很清楚自己的状况,却宁愿这样死去,也不再去那个把他的胆子都吓破的地方去了。
最后,还是老三李宇忠对医生说:“我们尊重病人的意见。”
正值五一假期,李宇秋和李宇良白天晚上都在医院候着。
下半夜了,李宇良和李宇秋也不想去睡觉,姐弟俩就怕他们离开后,错过了照顾大哥的最后时光。
李宇良拨拉着手机,查阅有关身上出细汗的内容。
然后,小声地说与姐姐听:“你看,这上面说,人死前出汗,是因为气虚……”
李宇秋打断了他,说:“你给我看看就行。”她怕老四这样一说,大哥会听到,在他咽下最后一口气前,她不想让大哥听到在他面前谈论死亡这个话题。
老四查阅的资料是这样说的:人死前出汗,第一种是因为气虚,虚到不足以固表,人体正常的阴液,比如血液,水分,组织液,淋巴液会化汗而出。第二种是阴阳双亡,其根本其实也是津随阳(气)脱。
李宇秋把手机递给李宇良,又开始拿着纸巾轻轻地给大哥擦汗。那些汗,油腻腻的。
可是,她记得,自己的父母去世前,可没有这样的情况。像大哥这样,可能是因为身体内脏受损严重导致的吧?
李宇秋担心地问弟弟:“大哥这汗一直出,他会不会特别难受?”
李宇良说:“不知道呀,他自己现在应该没啥感觉了吧?”
李宇文虽然一直闭着眼睛,可他还是听到了姐弟俩的话,他喃喃地说:“这些汗,是我要还给他们的。”
李宇良问:“大哥,我以为你睡着了呢。这些汗,要还给谁?”
李宇文口齿不清地说:“很多人。咱妈,她太累了,照顾我们一家七口人,她那么瘦,瘦得让我心疼,我要把他流在我身上的汗,还给她。”
李宇秋觉得,大哥这是又意识模糊了,怎么从来没有还汗水一说呢?
李宇良给李宇文倒了半杯温水,说:“大哥,我扶你起来,你喝口水,光流汗一定难受。”
他没说话,也没反对。
李宇秋和李宇良一起,把大哥扶起来,李宇文用了很大的劲,才喝了几口,他的嘴,似乎都不会合拢了。
“嗯,还有咱爹的,他出了一辈子力,却没享到福,67岁就走了,我们都还没好好孝敬他。他流的汗最多,夏秋季节,哪天从地里回来,他都是一身汗,衣服上的汗渍干了又湿,湿了又干。”
李宇秋看大哥说话那么费劲,就说:“大哥,咱不说话了,保留点儿精力,说话怪累的。”
李宇文好一阵子没再说话。
病房里,静悄悄的。天花板上的灯光,晦暗地晃着这个无眠的夜。李宇秋站起身来,悄悄地走出病房,去楼道里的洗手间上厕所,顺便透透气。
门外就是护士站,没病号来叨扰,小护士趴在台子上打盹。
李宇秋走到她跟前的时候,她瞬间起了头,问:“怎么?什么情况?”
李宇秋苦笑了笑,说:“没事,我去趟洗手间,现在,我大哥就是一直在出细汗。”
护士“哦”了一声,说:“有些重症病人,都会这个样子的。”
李宇秋站在楼道尽头的玻璃窗下,俯瞰着楼外的夜景,高楼林立,大部分都黑着灯,偶有几个亮着的窗户。
她在想,这样的夜色下,多么希望,每个窗口里的人,都是健康平安的,没有伤痛,没有苦楚。
她想到了大哥去世后的情景,想到了既然要寡居的大嫂,想到了刚转业回来的侄子,他有一天离开此地,回到福州去,该是多么心碎。
可是,一切都无法阻挡。
李宇秋回到病房的时候,李宇良还在看手机,他把手机递到宇秋跟前,宇秋看到这样一条资料:每个人都有生老病死,是人生正常的自然规律。而且有人在临死之前出汗,并很快就会死亡。
死亡,是避免不了的,不用查资料,宇秋也知道,大哥活不了几日了。
李宇文还是听到了宇秋回来的声音,他喃喃地问:“你出去干什么了?现在几点了?”
宇秋过去把着他的手,说:“我去了趟洗手间,现在……四点了。”
李宇文又含混不清地说:“哦,我看到你大嫂还在地里干活,让她别干了,流那么多汗了。”
宇秋答应着,说:“我知道,我过一会就跟她说,让她少干点儿。”
宇良抬头轻轻朝大哥示意了下,对宇秋说:“这会儿,真是糊涂了。”
宇秋说:“这几天不都这样吗?时好时坏的。”
还不到六点,李厚德和董梅英就回到了病房,带着给宇秋和宇良的饭。
“这么早?”
大嫂董梅英说:“不放心,早点来,在这里守着吧,今天不回家了。”
听到董梅英的声音,李宇文费劲睁开眼睛,说:“歇着吧,不干活了。”
大嫂不明白大哥说的是什么意思,宇良把大哥晚上的话学给她听,大嫂抹了把泪水,说:“嗯,我听你的,不干了。我什么时候也听你的话,是不是?”
李宇文脸上似乎挂了笑意,没再说什么。
董梅英就站在他的病床边上,泪水无声地流下来,她一边给李宇文擦着汗,时不时地给自己擦着泪水。
李厚德像木了一样,将近一米九的个子,就那么呆呆地站在李宇文的床边,不坐下,也不做什么,只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