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我得走一圈啊(1/1)
两只喜鹊又张开了翅膀,一左一右傍在李宇文身边,李宇文知道,这是又催他上路了。
可是,它俩将要把自己带到何方呢?为什么,自己明明死了,明明化成了灰,明明已经落了葬,可还能看到家人,看到世界上的一切呢?
以前,总会听有人说,人死了,有人上了天堂,有的下了地狱,像我这样的人,会到哪里去呢?
李宇文心存忐忑,但他深知,自己活在世上这67年的时间里,可是从没干过伤天害理的事。
李宇文现在最明显的情感,是不舍得,他不舍得离开老家,不舍得离开家人,不舍得他的园艺事业,不舍得离开那些花花草草。
所以,他一直待在果园边上的那棵高大的洋槐树上,不想离开。
两只喜鹊无奈得扑棱着翅膀,围着李宇文飞来飞去。飞了一会儿,那只黑白喜鹊,朝天穹啼叫了几声,那节奏,不像平时听到的喜鹊叫声,倒好像发报员传出的密电码。
苍穹之上,那个浑厚的声音传递到李宇文的耳朵里,他说:“去吧,去转一圈再来。”
他抬头看,天,蓝得如此漂亮,春天的风,带来些许泥土的芳香。蓝天下的麦苗,已返青拔节,一切,都透着勃勃生机。
是呀,是得转一圈,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地呀,这里生活的亲人们呀,是这样让人难以割舍。
李宇文此时特别感动,天上那位老者,是如何窥知了自己的内心?
管他呢,看来,自己一个已死之人,何去何从,已经不是自己说了算的事。
转一圈。先去哪里呢?
李宇文那轻薄塑料袋似的身体,轻飘飘地落在自己坟头上,这里,亲人们刚刚为他痛哭过,刚刚给他烧了那么多的纸钱,要是到了阴间,他,就是有钱之人了。
坟头上,压着的那两张烧纸,在春天的微风中轻轻翘动着边边角角。
坟上刚刚撒过的粮食种子,清清楚楚地在那里。是呀,粮食多多,五谷丰登,骡马成群……这些,都是亲人们送给他的祝福。
再到父母坟前停一下吧。
他在心里说:“爹,娘,我来陪你们了。这下,你们不用孤单了。”
刚这样说完,可是,他又突然想到,论说,自己已经死了,应该看到自己的爹娘了,可是,为何现在也没有见到他俩呢?自己不仅没上天堂,似乎也没下地狱,只是这样在空中飘着,不知飘到什么地方去。
飘,继续飘……
回到了老屋,老屋里,来吊唁的人已散去,亲人们也各回了自已家,这里,还是那十间空荡荡的老屋。
飘在空中,看着这老屋,李宇文难掩自己的感伤。这里呀,曾留下过很多欢乐,也留下过很多悲伤。现在,这一切一切,都像老旧了的电影胶片,封存在了记忆里了。
东边这五间房子,是自己和父母共住的。东三间是自己的,西两间是父母的。在这里,他先是有了自己的女儿,后又有了自己的儿子,那时,自己在园艺场上班,后来去市政府工作。
再后来,弟弟妹妹们外出上学;上高中的女儿得了病,寻了短见;儿子上了军校;父亲去世,母亲去世……
这里,承载着太多太多的回忆了。
西边那五间,是二弟李宇武的房子,记得那年他家的小侄子溺水,家人是如何伤心!
现在,大侄子去了县城,先是弟媳去城里看孩子,尔后,二弟也去了县城,这五间屋,也空了。
这十间空房子呀,此时正像李宇文空空落落的心。
再去哪儿呢?先去看宇秋吧,最后回家看梅英和厚德。
妹夫武清江在客厅的沙发上,瞪着天花板不知想什么,宇秋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枕头边摆着纸巾,过一会儿,擦一擦流出来的泪水。
李宇文心疼极了,他知道,宇秋身体不是太好,特别每到季节转换的时候,总是不舒服,头晕头疼无力失眠,这不是什么大病,可这毛病,却折腾了她若干年。
他看到宇秋从起了身,下床,到客厅的小药柜里找了两片药,吃下去。那是治头痛的药。
宇秋再次回到床上,眯起了眼。迷迷糊糊中,她看到大哥站在她跟前,一如生前,对他笑着,说:“宇秋,我走了哈,照顾好自己。”
宇秋惊出了一身汗,猛然坐起来,可是,屋子里没人,她打开门,客厅里,武清江也在那里眯着眼睛。
宇秋说:“清江,我刚才眯了一会儿,梦到大哥来了。”
“啊,来了,是吗?我也梦到他了,大哥说什么了?”
宇秋说:“他说,他要走了,要我照顾好自己。你呢?”
武清江说:“他说,让我们好好过日子。”
宇秋问:“大哥是站在哪里的?”
“就站在茶几这边。”
“哦,大哥是站在我床前的呢。看来,大哥是不放心我们,又回来看我们了。”说着,宇秋的泪又流了下来。
“行了,别哭了,你一哭大哥都知道,别让他不放心离开。”武清江说。
宇秋再次回到卧室躺下。
李宇文看到这里,轻飘飘地离开了。下一站,回家?还是?
本想去老二、老三、老四那里去看看,可是,他放弃了这次行动,毕竟他们是男人,男人对于悲伤的承受力会大一些的。
还是回家去吧。
对,刚才他就发现了一个问题,就是他那轻薄的身片,能轻易穿门而入,去宇秋家就是这样子了。
他进了客厅,梅英并没闲着,她在给儿子收拾屋子,这些天,他们娘儿俩一直在医院陪床,没时间整理家务。
厚德说:“妈,别收拾了,歇歇吧。”
梅英说:“我得收拾一下,你爸爸最不愿意家里乱乱的,要是他回来看看,看到这么乱可不行。”
厚德说:“那你把收拾出来的衣服拿出来,我放到洗衣机里吧。”
梅英收拾完,在沙发上坐下,厚德就坐在身边。梅英拉着儿子的手,说:“孩子……你爸爸……你回来,辛苦你了。可是,你爸爸,却不再管我们娘儿俩了。”
“妈,别这样,爸爸这事,也是意料之外的事,我们也扭转不了,你还有我,是吧?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你说得倒好,你还有两个孩子,哪有时间照顾我?我现在身体还好着,我自己在家就行,这里,有你三叔四叔,有你大姨,你到时候该回去回去,不用担心我。”
“妈,我姑发信息告诉我,让我给你记下一些生活方面的电话,充电、买水、银行等等。”
“你姑就是细心,不用担心,这些我都知道,虽然你爸爸在的时候,大都是他管这些事,但是,我俩都是一起去的,这些事,我都熟悉。”董梅英说。
“妈,这些天,你也累了,要不,你去睡一会儿?”
梅英站起来,说:“好,你也歇一会儿吧,我们都得学着习惯以后的生活,就这样吧。”
可是,当她关上自己房门的那一刻,她的泪水决堤而出,她抹了两把,在床上躺下,床上的两个枕头,一个是她的,一个是李宇文的。
她把李宇文的枕头搂到怀里,泪水一直流个不停。
李宇文就这样看着梅英,过了好一会儿,他觉得,该离开了,窗外,那两只喜鹊,一直喳喳地叫个不停,这是不耐烦地催促。
他站在卧室门口,对梅英说:“我回来看看你,现在,我该走了。”
说完,他飘出门口,回到了两只喜鹊中间。
而此时的董梅英,看着刚才李宇文站过的地方,出神。
宇文回来看我了!他说该走了,他还不走吗?他现在要去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