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回家（1/1）

周明生沉思片刻，悠悠道：“谁知道呢？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不怕就是了。”

施永生打趣道：“好小子，你如今学得与霁枫有三分相似，日后你们一同站在霁沧澜和你父亲跟前，谁能看出你们谁是他们的儿子?”

这话，怎么这么熟悉呢，似乎在哪听过，可一时又想不起来，这种感觉实在不好受，周明声冥思苦想着。

一抬头，就见霁枫走来，他眼睛亮起来。果然，还不等他说话，霁枫就悠悠道：“施将军，你这话是跟王伯学的吧，不过你说话不如他狠，听着倒有些赏心悦目。 ”

“你这小子，老子踢死你。”施永生眼睛一瞪，作势要踢他，可他两腿都受了伤，上城墙都还是被人抬上来的，哪里能打到人，也不过是做做样子。

霁枫心里清楚，连避也没避，走到他身旁坐下，疑惑道：“施将军不好生歇着，跑这里来做甚?”

今日也真是奇怪，往日若能得一刻休息，那可是天大的幸福。可今日这城墙上却聚了这么多人，当值的，不当值的，都涌了上来。这不，这么一会儿，就又来了好些人，连方才那个还未满十七的小孩也一瘸一拐的上了城墙。

施永生被他的话问着了，也觉得奇怪，“说起来我还真不知道为何，方才我是想睡觉的，可这一躺下吧，这心里头就跟猫抓似的，闭了眼全是从前事，扰得人不能清净。”于是他突然很想上城墙上来看看，这种感觉就像什么呢？就像，就像是想要最后再看看这座他待了半辈子的地方。

这大抵是错觉吧。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周围响起了七嘴八舌的附和声，各将士们议论纷纷。

“原来施将军也有这样的想法么？不瞒各位将军，属下也有此奇怪的感觉。”

“不错不错，属下也一样。”

“是啊，往日若无敌军，我早就呼呼大睡了，今日这脑子里就跟浆糊似的，乱糟糟的。”

“真是奇怪啊。”

……

众人齐齐的朝霁枫看去，只要有他在，将士们总是安心的。

霁枫扯了扯嘴角，打着哈哈，却不答他们的话，而是看向周明生，问了一个匪夷所思的问题：“周将军，当初我在街上同人打架，你碰巧路过，说我不学无术，行事嚣张。后来阿宁气不过，拦了你的去路，将你好一通说，你可曾怨过她?”

“自然没有。”周明生想也不想就答道，却不明白他问的这是什么问题，不只他一怔，连将士们都愣住了，寻思他话里的意思，却没猜透，霁将军心思果然不能旁人能懂的。

霁枫开心的笑了起来，“那就好，你不怨就好，像阿宁这般好的人，你实在没理由怨她，这我便放心了。”

……

周明生这下什么都懂了，可又为自己明白他的想法而难过，连霁枫都与各位将士一般想法，那么他呢？他也是如此吗？

想了片刻，他便肯定了自己的想法，是的，他也一样。

就在这一瞬间，方才还乌压压的天空明亮了起来，很快就倾洒出艳丽的烈阳，斜斜的照在他们身上，像镀了一层金光。

正要感慨之际，却见敌人再次发起了进攻的号角声，众人脸色大变，便来不及说什么，飞速前去抵挡敌人的进攻。

可这一次，他们便挡不住了。

这场战争一直持续到第二日早上，以不到两万的残兵抵挡敌人八万精锐大军，他们攻破了城门，马蹄踏过了一个又一个将士的身躯，残兵败体，本就不堪一击。

霁枫亲眼看到敌人的刀剑刺进了将士们的身子里，那个还不到十七岁的小孩，总是笑嘻嘻似无烦恼的小士兵，他说他还未见过长安盛况，听说花芸楼的东西最是好吃，他从未尝过，霁枫一直想带他去尝尝。

还有施将军，那个总是表面凶巴巴却心思柔软的铁血将军，会在寒冷的夜里帮他们盖被子，也会在夏日帮他们驱赶蚊虫，嘴上却说着，你们这些小孩，皮薄，不像我，皮糙肉厚的，咬一口也无事。他未成婚，未有子嗣，孑然一身，将自己的终生都奉献在了这片土地。

一柄柄长剑刺在了霁枫的身上，鲜血自他体内涓涓流出，他从来不知道人可以流这么多血，可他想着，能多杀一个敌人都多杀一人，那城中百姓就多一分生存机会，于是他不断上前，抵挡了一波又一波的敌人，可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数不尽的敌人。

他看见左于骑着高头大马立在他身前，神情轻蔑冷漠，他手上的长箭一寸一寸的刺进他的胸口，落在了上次受伤的地方，他终于倒了下去。

左于哈哈大笑的冲入城内。

霁枫看见周明生被被数不尽的人围着，他口里不断的吐出鲜血，敌人却还不放过他，一刀一刀的砍上去，直到他咽了气……

那一刻的时间像是被定格，他看见霁枫在倒下前对着他笑了笑，口中说着，下一辈子我们再做兄弟。

周明生啊，霁枫念叨着这个名字，他并肩作战的兄弟，他们说好回了长安要一同去游遍长安城，若有机会，再去看看这世间的大好河山。周明生问，你的阿宁呢？你不要她了？霁枫就骂他，去去去，我的阿宁当然更重要，不过我为了你暂且可以腾出一点时间，阿宁也不会怪我的。周明生无语道，那可难说，你的阿宁一向讨厌我，到时候只怕连着你一块讨厌了。霁枫说不可能，可这话说出来他也有些心虚，于是结结巴巴道，那我还是把阿宁带上吧，免得她伤心……

周明生怒骂道：“滚，谁要同你去。”

可转过头，却笑弯了腰。

可是，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

霁枫彻底倒下去前他看见远处飘起了一道道旗帜，那是大明的军旗，随后疾驰的马蹄身由远至近，越来越近，他一下就看出最前方那个高大的身影便是他的父亲，无论何时，他总觉得父亲遥远不可及，如今也同样这般认为，可施将军说他最快四日抵达，如今不过三日竟也到了么？

爹，他轻轻的唤了一声，便仰躺了下去，眼神开始涣散，他看着天空中盘旋着一排排大雁，往长安的方向飞去。他想，你们要回家的么，真好，我也要回家了。

——

这一天，距离六月还有四天，而十日过后，便是霁枫的十九岁生辰，再过一个月，周明生也要满二十岁了，就连施将军，上个月的今天也刚过了四十岁生辰，他十三岁便待在这座城池里，转眼就过了二十七年。

可是，他们终究是留在了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