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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筏燊篇(1/1)

周明奕早早的就定下了亲事,却是在三年后才成婚,只因他的两位兄长都身死他乡,加之在他兄长死后不过半年,他的父亲周老国公也去了,这亲事也就耽搁了下来。

他家中已无长辈操持他的事,我爹娘就四处帮他张罗着。

他也落了个清闲,时时来找我说话。我看得出,他心里很是紧张,同我说话时都哆哆嗦嗦,不知所语。

我也不知道如何开解,毕竟我也未成过亲,对这事也没有经验,我们便一同去寻了凌安王世子。

彼时世子正在陪郡主玩乐,她是个很活泼可爱的女孩,见人就笑,让人心都化了,我与周明奕眼巴巴的看着她。

世子如临大敌,赶紧让世子妃将小姑娘带了下去,警告道:“你们喜欢自己生去,别打什么鬼主意。”

……

这当真是无妄之灾,看一眼也不行吗?

不过世子如今当真是家庭和睦,幸福美满,我心里微微发酸,若是莲儿还在,我也当是这样的局面。

周明奕同世子打听:“世子,如今我将要成亲,一时有些紧张,不知世子可有高见?”

世子眯着眼睛,凑近了他道:“哥哥我只有一点可教你的。”

周明奕竖起了耳朵,只听世子说:“那就是多听你夫人的话,万事都好说。”

周明奕啊了一声,就这?

世子坚定的点点头。

于是周明奕当真把这话听了进去,元家小姐说公公与兄长们故去,不宜大办,这婚事还是简单些的好,周明奕依理而为。

所以这门亲事办得极为低调,席间只有一些至亲好友,即便是大婚的日子,也觉得府里庭院萧条。

我看着他们行至夫妻对拜时,不自觉的就红了眼眶,很是为他们高兴,旁人幸福往往比自己幸福更为感动。

因为我这一生再不能如愿。

霁枫说,我与莲儿的相识要感谢他在面馆门口叫住了我,我才有机会与莲儿相识相知,我也确确实实按他所说帮他做了许久的功课,只要他说出这件事,无论什么要求,我也总不会拒绝。

但其实,我第一次见莲儿是在我家大门口,白日里兄长答应陪我练剑,结果转头他便不见了,让我好一顿等,夜幕降临时,我便看见同三皇子出去玩乐的兄长,与他们一道的还有个小姑娘,只一眼,我便记下了那张脸。

兄长同我说,那是当今的莲公主,我心想这公主可一点都不娇气。

第二次见到她是在长安街上,他们说我兄长死了,我不信,便一直等在街上,可人潮散尽,我等到的也只有兄长的一副残尸断体,我便再也支撑不住晕了过去,在倒下的那瞬间我就看见了公主的脸,她大抵是要同我说些什么,后来我总是想,要是我再忍忍就好了,至少听听她会说什么。

所以,我在面馆碰见他们时,那是我第三次见莲儿。

自小我就觉得配不上她,一退就退了好些年。

从前兄长还在时,我性子不如这般沉闷,家中爹娘和睦,兄长优秀,我无须做个多懂事的人,每日好不潇洒。

兄长死后,爹娘郁结在心,久久不能释怀,对我也严厉了许多,而我久病初醒后,整个世界都变了样。

爹娘变了性子,我花了好长时间才能适应,我拼了命了学习功课,才能让爹娘满意分毫,他们总说我不如兄长好,所以希望我努力追赶上兄长,自此筏家再无二公子,只有大公子。

我从未怪过爹娘,毕竟这不是他们的错,但夜深人静时,回想过往,也还是会想,要是兄长还在就好了。

我不想当大公子,我只想做筏府的二公子。

兄长去时,我已然悲痛万分,只觉得天都塌了下来。可后来我的爱人,兄弟,好友一个一个都没了,我竟然无比平静,我每日上朝,处理朝事,偶尔有闲暇时间时,还能邀上周明奕去小酌几杯。

不过后来周明奕也不大出来了,因为他的夫人有了身孕,他要仔细照料着。更因家中无长辈,万事都要他操心,所以他每日都在朝中家中两头跑,全无休息。

周明奕也乐得开心,于是他就又劝起我来:“筏燊,你还应考虑考虑自己的事,若是公主还在,也定然不愿你如此。”

好吧,大抵是爹娘又派他来游说我了,我也不乐意听,挥挥手告别,只听周明奕在身后叹气。

我却是不同意他的观点,若是莲儿还在,我还需如此吗?

不过,这话是与旁人说不明白的,爹娘也同我说过几次,都让我挡了回去,最严重的一次我同他们置了气,娘说实在不行你留下个香火就行。

香火?那有何用?若生来无一个美满的家庭,还是不要生了罢,况且孩子应当是两人相爱的结果,而不是将就,也不是为了香火传承。

我闹了很大的脾气,将爹娘吓得够呛,从那以后也不再谈论此事,不过却找了旁人来游说我。

这不,周明奕才刚刚说了,晚些时候凡伯母又让人来请我去了丞相府。

如今的丞相府早已不复往日荣光,从前凡伯母也是最爱干净之人,现下也无心打理,院里的枯叶落了一地,有小厮上前打扫时,她也会制止了去。

她喃喃道:“阿宁喜欢落叶,万一她回来了,也好看看。”

我无言以对,一个字也说不出。

凡伯母又做了狮子头,曾经那么美味的东西,我也已经尝不出味道。

勉强吃了几口,不让凡伯母看出异样。

没一会,凡伯母就提起了我的事:“燊儿,你爹娘同我说,想让你成亲,还相看好了姑娘。”

我没说话,心里早知她会说这事。

不过下一瞬凡伯母又说:“我都打发了去,还将你爹娘好一顿说,短时间内他们不会再找你说这事了,你也可松一口气。”

我诧异的看向她,瞪大了眼睛。

凡伯母又道:“成亲本就是同相爱之人要完成的事,若无心爱之人,这亲事,不成也罢。”

这话,不知怎的,我就想到了凡央,她的性子与凡伯母一般无二。

果然,只听凡伯母又说:“其实这话是阿宁说的,她还在时,我便同她念叨过两次你日后的亲事,她就是这般回答我的。”

“如今啊,我活了一辈子才明白,人生除了生离死别是大事,其余的都算不得什么。”

话音才刚刚落下,就见凡伯母久久的盯着一处,意识涣散,面目惆怅,喃喃自语道:“阿宁,老爷……”

下一瞬突然就发出凄厉的尖叫声:“阿宁,阿宁,老爷啊,老爷……”

很快就有丫鬟给她喂下药,将她扶了下去。

凡伯母她病了,时而清醒,时而迷糊,但吃下药后,就要昏睡许久,如今,她病发的时间越来越频繁了。

我突然低头哽咽,狼吞虎咽的吃下狮子头,心头的苦涩无限延绵。

记得凡伯伯还在时,我与周明奕刚入朝为官,便时时来找凡伯伯询问学习,他的天下大观,他的才学整个长安城也没几个人比得过他。

不过时间久了,凡伯伯也会同我们说些他年轻时候的事,没成想他那时的愿望竟是当个逍遥游客,无心朝政。

所以凡央大抵是随了他的性子,自小对学习就不上心,他也不太爱管教,只希望她平安快乐就好。

我心想,凡伯伯果然是个好父亲,难怪曾对爹说,你是个好官,却不是个好父亲。这样的凡伯伯,谁人能比得上?所以才养出了凡央这般好的性子,其实从前我还挺羡慕凡央的。

凡伯伯在病中那段时日,他深知自己时日无多,日日寻我和周明奕来,似乎想要将自己的所学所知尽数传授给我们,我看着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却还要操心国事,只觉愧疚难当,又无比佩服。

凡伯伯说,他只是遗憾自己身子不争气,不能再为朝中尽力,不能为陛下分忧。

一说这话,我与周明奕同时红了眼眶。

大明得凡伯伯这样的人,是三生有幸。

人死了,活着的人才受罪,这句话在凡央身上彻底的体现了出来,从冰茴到霁枫,再到莲儿,最后又到凡伯伯,我看着她一年不比一年精神,而自凡伯伯死后,她就彻底失了魂魄。

我日日去看她,我希望她能好好的,不然日后见了莲儿,见了霁枫,我要如何赎罪?

可是,她还是去了。

那一日正是除夕,我与爹娘吃过团圆饭后,便待在屋子里发呆,思绪一下飘得很远,我就想到从前我们四人在街上乱逛的日子,那是真真美好。

我想啊想,便睡了过去,等我醒来后,便听人说,凡央死了。

那个爱笑爱闹的姑娘没了。

我其实不算意外,因为那段时间她病的很重,一点生气也没有,她在迷迷糊糊中,还能听见她在叫霁枫和莲儿的名字,说的什么不太能听清,大抵又在骂人,因为她看着很生气。

莲儿从前常跟我说,凡央此人,大抵是上苍派来折磨霁枫的,谁叫霁枫这么嚣张,自该有人收拾。

这也是我与莲儿之间唯一的分歧,因为我觉得霁枫如此好,凡央能碰上霁枫才是幸运。

莲儿就不乐意了,好一阵都未理我,不过我也不肯退让,我们都为了自己的好友据理力争,最后当然是我先妥协,但我发誓,我心里还是站在霁枫这一头的。

我去到丞相府时,周明奕已经先去了,他是真的很喜欢凡央,当然不是男子对女子之间的喜欢,而是对崇拜者的喜欢,即便凡央还诓骗过他的银子。我说起这事时,周明奕还骂我,说凡央所作所为都有她的道理,旁人不能理解她也是自然。

我大怒,愤恨道:“那从前我也同你讲过许多次功课,要不你也把银子补上?”

周明奕便不说话了,他低声道:“大哥不在了,二哥也不在,我没有银子了……”

他突然嚎啕大哭,让我一时慌了神,我倒忘了,他也是失去了两位兄长的人啊,可是他一直将自己隐藏的极好,将人都骗了过去。

实则,他日日夜夜不能安眠,苦痛万分。

他同我说:“筏公子,我特别特别想两位兄长,要是他们还在就好了。”

这话与我从前想的一样,那时我也总是想,要是兄长还在就好了。

可是,故去的人终究不会再回来。

——

周明奕在凡央的棺木前哭得昏天暗地,直让旁人目瞪口呆,元家小姐知晓此事,以为周明奕当真如旁人所说对凡央存了什么心思,便去向周明奕询问。

也不知他说了什么,总之第二日那元家小姐也同周明奕一齐跪着嚎啕大哭。

……

众人虽然难过,但也是真无语,心想果然不是一家人,不入一家门。

后来我同周明奕打听他同元小姐说了什么,他便害羞的挠挠头,说道:“筏公子大概不信,凡央是除了我家人外第一个对我心存善意之人,我当她如家人一般对待。”

这话我却不意外,任何事发生在凡央身上都是合理的。

这是我与莲儿达成的共识。

她与霁枫两人,当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

后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长安城里的光景一年比一年好,各个优秀的年轻人层出不穷,我走在街上时,看着一张张意气风发的脸,就似乎看到了曾经的我们。

可是,我已经老了。

周明奕家的的小子都长成大人,又生了个姑娘也满了五岁,是个软乎乎的小姑娘,我每每去了,她就甜甜的唤我,筏伯伯。

起初这个称呼让我很不适应,原来我竟这般老了吗?

不过听得久了,也觉得甚是好听,一种与生俱来的责任感油然而生。

我没事也会教她读书,教她习字,渐渐地,她对我竟比对周明奕还亲。

这可把周明奕气坏了,对我下了明文禁止,日后可不许再去他家,若要寻他,让人帮忙传话就是。

好吧,其实也无妨,正好我又能寻他喝酒了,我们常去花芸楼喝酒,但这里的菜品已不如往日好吃。

周明奕说:“菜还是那个菜,是你心境变了。”

我不认同他的话,坚定的摇摇头:“不是,就是味道变了。”

我们一番争论不休,便寻了路人为我们分辨,那个路人打量我们一番,才面露踌躇道:“你们不知道吗?这花芸楼以前的厨子病死了,现在又新换了厨子,味道自然有差别。”

我得意的杨杨眉,看吧,我说的没错吧,我就说换了,你还不信。

我举起酒杯,也不知敬的谁,反正就往上方一扬,再一饮而尽。

那酒的味道,可当真苦涩。

我想,若是霁枫还在,他定要忍不住骂人。

——

又是一年春好时节,天气甚好,我便上街闲逛,恍然间听人提起青山二字,我便愣在当场。

如今已没有什么青山老人了,而青山也成为游玩圣地,青山绿水,每年去玩耍的人数不胜数。

特别是到了春天这个季节,风景最是秀美。

可是,那是年轻人去的地方,不适合我,我摇摇头,正要离开,却被人唤住。

“大伯,你的东西掉了。”

我转身,笑着道谢。

那信是许多年前的信,纸张已经发黄,上面还有朦朦胧胧的字。

霁枫朗月,明生如故,可我却独爱筏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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