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倒叙（3）（1/1）

时间再次流转，他的身体慢慢变矮，变瘦，此时站在我面前的俨然是一个刚上高中，稚气未脱的男孩，他好奇打量着我们，目光清澈。

“你还认识我吗？”我问道。

“之前发生的一切我都还记得，我好像明白现在究竟发生了什么！”

“说说看！”我尝试着引导着他说出答案。

“我的年龄渐渐变小，而我的记忆却更加清晰，我知道从现在直到我死了之后的事情！”

“那你记得现在这个年龄的事情吗？”

“唉，不就在眼前吗？”他目光忧愁地望向那扇门，是他的父母回来了。

两人推门的瞬间还有说有笑，但一见到余光耀就收敛了笑容，目光变得严肃，他的父亲质道：“你还这愣着干嘛，还不快去学习！”

“爸，您说什么？我中考都考完了！”

“哦，是吗？那你就不能好好预习高中的课程！”

“我初三这么辛苦，就不能休息一段时间吗？对了今天分数不是出来了么，您去查了我的分数没?”

“对，你考上了重点高中，但是，你不能太骄傲！”

“太好了，我终于考上了！”说着，他开心得在屋子里蹦跳起来。

正说着，父亲拿起书架上一本厚重的书，朝他面前一扔，刚好砸中了他的脚，脸色铁青的说道：“我说你够了，这么快就开始骄傲了，还不赶紧看书！”

“对了，我考上了，您答应给我买的火影手办呢？”

“你还想要那什么破玩具，都多大的人了！”父亲闷哼一声，转过身去，气得余光耀眼泪直掉。

也许是见原本令人高兴的事情变成了一种悲剧，母亲赶紧过来帮腔道：“做人要谦虚，无论任何时候都要这样！”

“可是，我刚考上重点高中，就不能高兴一下吗？”

“不行，一旦你有丝毫得意和放松，你就会骄傲自满，学习就会偷懒，高中才是最重要的，能考上重点高中不能说明什么，好大学才是！”说完，她转身提着一大袋子菜走进厨房。

余光耀刚才发光的眼神一下子变了，渐渐冷却下来，失去了原有的光亮。

他抱着那本书，又哭了起来，连生命中为数不多高兴时刻也要被扼杀。

时间再往前推进，我看到了他的青春期和童年，似乎处处充斥着某种灰暗的底色，父亲对待他是那么严厉，有时甚至动手，而母亲不仅不心疼自己的儿子，还附和着父亲，她完全失去了在父子之间调剂的作用。

余光耀没有同龄人的那种活泼开朗，他总是一副闷闷不乐，战战兢兢的样子，默默坐在角落里看书学习，有同学拉着他出去玩，他都拒绝了。

他害怕身为高中教师的父亲突然来到学校，发现他在操场上和同学嬉戏打闹，事实上他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就遭受了父亲的一番训斥，因为在学校，父亲没动手，但回家后还是被狠狠修理了一番，从那之后，他就变成了这番模样。

这件事不久，老师看到了他这副样子十分担心，就叫来了他的父亲说这孩子太过于内向，一点都不开朗，父亲听了这件事之后愤怒至极，或许他意识到了之前打人的不妥，于是改成了言语上的奚落，冷嘲热讽，说他的心灵太过于脆弱，他教训儿子只不过是恨铁不成钢，这样做只是让他能在痛苦中变得更加强大。

他已然变成孩童的模样，这小小的身躯却要承载着之后二十多年人生的苦难与厚重，我小心问道：“你还记得吗？”

“嗯，非常清楚，不过我的脑袋已经装不下这些记忆了！”

正说着，他的身躯正肉眼可见的缩小，从孩童模样渐渐变成婴儿模样，直到他的双腿完全承受不了身躯的重量，他摔倒在地，鼻子磕到地面，流出鲜血。

他年轻的母亲急忙赶过来，想要扶起他，父亲突然一把拦住母亲，冷冷的说道：“我的孩子不是孬种，让他自己站起来！”

“可是，他才三岁啊！”

“三岁走路还摔跤，你想想我小时候吃过那么多苦，三岁我爹就不管我，我不照样有了今天！”

他把女人推开，走到余光耀的身边，大声说道：

“嘿，小崽子，把血擦掉，给我站起来！”

余光耀忍住没哭，艰难扶墙站起，用手擦掉脸上的鼻血看向我说道：“如果可以给我选择的机会，我绝不会选择出生在这里！”他说话的声音很慢很糯。

男人盯着余光耀孱弱幼小的身躯，惊讶的说道：“你，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才一个三岁的孩子？”他站起来，身体有些不稳，晃晃悠悠的，像喝醉了一般，倚靠在柜子上缓缓消失。

眼前父亲消失不见，他才艰难的开口道：“你都看到了吧，我的父母从来就没爱过我，就连我学走路，摔倒了，他们都不会扶一下，用他们的话来讲，只有不断吃苦才能变得坚韧，变成人上人，之后的那些包括失业，没有对象，他们都会习以为常的归结于我不够吃苦，不够乐观和开朗！”

“我大概懂了，因为这些他们无法忍受你的失败，无法忍受你失业在家的事实，所以你们积攒了大量的矛盾，最终爆发！”

“大概就是这样吧，再接下来，我恐怕无法讲出话来！”

他的身躯继续缩小，只能用身躯在地上爬，只见他的母亲走进来，小心翼翼将他抱起来，放在摇篮中，小声说道：“你这孩子，真的调皮！”

见她的动作如此轻柔，脸上充满着慈爱，我无法想象他们怎么会一步步变成如此冷漠的父母，正纳闷间，我突然看见两个男人推门而入，似乎有些喝醉了。

“我的大儿子死了，因为他太顽皮了，我们完全管不住，十岁了净不学无术，在学校就知道打架闹事，这不...”

“老兄，节哀啊！”

“都怪我老婆对这孩子太溺爱了，现在死了正好，幸好我们有了二宝，在我们的严加管教下，你看他不到三岁，看起来多懂事啊！”

“看来我也要严格管教儿子了，你教教我呗！”

“记住，一定要让他言听计从，多吃苦，必要的时候可以动手，这样才能成为听话懂事的乖孩子...”

我察觉到了问题的根源，画面再次扭转，这次我彻底看不到余光耀的身影了，整个房间变成完全的白色，只有我和苏晓晓。

躺在摇篮中的余光耀身体继续缩小，皮肤渐渐变得红润透明，准确说他从新生儿逐渐朝着胎儿的方向溯回，十个月，七个月，五个月...身躯变得比巴掌还小，跨过这个节点后加快了速度，在白色的被单上变成一坨小小的红肉，红肉继续缩小，变成豆子般大小，这颗豆粒仍旧继续变小，最后直到肉眼不可见。

“他去哪里了？”苏晓晓眼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切发问道。

“也许，也许他已经变成了一颗受精卵，他选择以另一种方式死亡！”

“是怎样的方式呢？”

“如果他知道了人生是这副模样，他一定会拒绝出生，拒绝出生就是另一种意义上死亡，就像人流手术！”

“哎，这样也好，他的人生太悲惨了！”

那白色的空间消失了，房间最终恢复到了原样，依旧那么破败不堪，满是灰尘和蛛网，也许我们只是见识了一个死人的记忆，追根溯源，最终找到了他的杀人动机。

周围静得可怕，我突然间听到了楼道里的脚步声，似乎有一个人正朝楼上走，突然间，门被猛然踹开，一个穿着黑色制服的男人冲进来，大声喊道：“余光耀，举起手来！”

我顿时吓得一激灵，赶紧说道：“不，我不是余光耀！”

“你是宇慎？晓晓，你怎么也在这里？”我看清楚了，他是苏震通，他疑惑的问道。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因为这件事太过于诡异，倒是苏晓晓快言快语。

“爸，你不是说最近看到余光耀了吗？我们已经找到他，不过他已经死在出生的时候了！”

“什么叫死在出生的时候了？”

见苏震通诧异的眼神，她只好把我们如何见到余光耀，到时间一直溯回，最终变成一颗受精卵的事情全都说出来。

我原本以为苏震通听到这一切肯定认为我们在胡诌，没想到他的态度竟然十分温和说表示相信，我勒个去，我讲什么他都不信，女儿说的却什么都相信。

“宇慎，你解释一下，为什么你找到了余光耀不第一时间告诉我！”

这下轮到我尴尬了，只见苏晓晓做着一个鬼脸模样，我这才明白自己被耍了，我只好转移话题，问道：“苏警官，我没告诉你，那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哦，我又接到了实名举报，有人说偶然间看到了偷偷溜小区的余光耀。”

“那人的名字叫什么？”我突然有种强烈的不安，心脏怦怦乱跳。

“他叫李喆，是余光耀的发小。”

我突然间明白这一切奇怪的现象究竟该如何解释了，原来余光耀身上的时间不仅在倒流，他的身边的某个节点上还存在着一条条过去时间线，类似于“时空塌陷”，所以李喆和他的奶奶，余光耀的父母，这些我和苏晓晓只能看到，无法参与其中，余光耀之所以能参与是因为那只是给我的错觉，因为那根本就是他记忆的重现，他再次参演一遍，只不过这种重现的方式类似于写的“倒叙”手法，先交代结果，再写经过，追根溯源，最后写起因。

不过我的推论中明显存在一个巨大的漏洞，苏震通能接到这些举报，肯定是能够与过去时间线上的人产生联系，为什么我不可以。

“那李喆什么时候给你打的电话？”

“就在刚才，因为他出现在家周围，我就意识到了，他很有可能回家了，所以这才找到这里！”

“能给我看一下通话记录吗？”

苏震通找了半天竟然没有找到刚才大约五分钟左右的通话记录。

“会不会是搞错了，或者删掉了通话记录！”

“不对啊，我刚才明明接了电话，而且作为警察，这么重要的证据怎么可能删除！”

突然有一个可怕的想法冒出来，我问道：“现在能够查到李喆的号码吗？”

很快他就拜托同事查到了，我提议他在通话记录中搜索，果然搜到了那一段长达五分零九秒的记录，不过通话的时间竟然是2021年4月23日，刚好是在两年前！

这条时间记录属实把我们震惊到了，这竟然是一次来自于“过去”的通话，愣了半天我才问道：“苏警官，你记得两年前接触过这个叫做李喆的人吗？”

“不，绝不可能，我并未参与调查过这个案子，何况这个名字我也从来没听过！”

“那么现在只有一个解释，刚才给你打电话的人正是两年前的李喆，你们异时空通话了！而之前你说很多人举报看到了通缉犯余光耀，其实那也只是发生在过去的事情，毕竟通缉令贴出去那么久了，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有这么多人举报呢？所以我和晓晓见到的也是过去的余光耀，只不过的时间流逝有点特殊！”

“啊，为什么会这样，这已经远远已经超越了现实常理啊！”

“唉，其实我只能找到真相，而无法解释真相，如果你不愿意相信的话，我们可以打电话给李喆！”

很快我们便打通了李喆的电话，这才发现李喆两年前竟然真的在小区里发现逃亡时的余光耀，并且举报过了，只可惜余光耀又溜走了，并未抓住他，不过自始至终，我始终对于余光耀为什么突然间要杀掉自己的父母心存怀疑，矛盾经过了二三十年的积累最终爆发，肯定需要一根导火索，那么这根导火索究竟是什么呢？是来自于外部因素，还是内部因素？

“李喆，你曾经是不是有一个哥哥？”讲完举报的事情我突然问。

“你问这个干嘛，他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

“没什么，我以为你哥哥的死会让你变成一个乖孩子！”

“你什么意思？”

“你哥哥是因为调皮捣蛋，不学无术，天天打架斗殴，最后出了意外死的吧，所以你的父母吸取教训，对你管的非常严，结果他们失败了，而余光耀的父母却意外的‘成功’ 了，你们两人因此拥有了不同的性格和人生，可笑的是你在他失业之后竟然对其冷嘲热讽！”

“你究竟是谁，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他的声音变得急促不安，还连带着喘息声。

“我见过他，是他告诉我的，说吧，在余光耀父母被杀之前，你是不是和他有接触过？”

“我，我...”

他似乎有着某种顾虑，这时，苏震通接过话说道：“你放心，这个案子结案两年了，你不会有刑事责任的，我们只是想弄清真相！”

“当初我只是开个玩笑，探讨了一下我们的人生，我说他之所以活得这么惨，是因为太过于顺从父母，从不反抗，听了父母的话，他好好学习，的确考上了研究生，找到了还不错的工作，虽然那时很体面，说实话，那时的高高在上的他的确让我有些嫉妒，但很快他原形毕露，原来他根本不懂人情世故，不懂职场的那些玩意儿，性格太老实，这本就是弱肉强食的社会，弱者注定会被淘汰。

他当时不听，想要回去，我说我的父母管得同样非常严，一点都不输于他，但我为什么反抗了，后来高中辍学开烧烤店，敢打敢拼，才有了如今的成就，我好声好气给他讲道理，他竟然说我嘲讽他，后来没过几天，他竟然杀了他的父母逃走了，一段时间后，不知怎么的又回来过恰好被我撞见，匆忙之下，我只好举报了，他是杀人犯，如果因为之前的事情耿耿于怀，连我都杀了怎么办，情急之下我很快搬去另外一座城市了！”

听着他的讲述，我恍然明白了，我说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你知道你的那句，他之所以活得这么惨，是因为太过于顺从父母，从不反抗这种话，竟成了整件事的导火索，他陷入到了死胡同，走向了极端，你让他反抗，但他却把这种反抗的方式当成了谋杀！”

“我，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向他嘚瑟炫耀的！”

“不，不全是你的错，你只是导火索，真正的原因还是他父母错误的教育方式，是他的原生家庭彻底毁了他！”

结束通话后，我明白了事情所有的起因经过，只不过这次上传手记的方式究竟是用正叙还是倒叙，让我没想到的是用正叙的方式竟然上传错误，所以我只好乖乖用倒叙去陈述。

这次碎片的名称是“过去”，一块淡褐色充满着忧伤色彩的碎片，似乎寓意着某种因果。突然间，这块碎片闪烁着莹莹的光芒，我依稀看到了一道影像：

那是一个躺在摇篮中的婴儿，父母逗弄着他，他的双手正高兴地挥舞着，那脸上的笑容无比的灿烂纯真，父母笑着，他也笑着，或许只有此刻，他才不后悔来到这个世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