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文若（1/1）

荀攸在不知不觉中来到了蜀郡，也在不知不觉中度过了许多个日月。那平淡悠闲的生活，仿佛要求他将过往的一切完全忘记似的让他有些懒怠了，昏昏然只是睡了又起，起了又睡，有逸兴则出门游玩一番，日子也就这样过了。

但他那小小的青云之志仍在他心头浮着，总是在不经意之间敲开他的心门，使他对自己的处境痛苦万分。荀攸总会将它藏在心里，不与他人倾诉，只盼着有一天，能有人将他从这万山之中解救出来，让他不再昏睡其中。

这一天也总算到了。一封信在天还未亮时被送到了荀攸家门前，也撞开了荀攸的心门。他不由得睁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叔叔荀彧将他举荐给了正在平定四海的曹丞相。

蜀郡的宾客们纷纷凑过来看热闹，有的高兴，有的叹息，但更多的是惊讶——荀攸如此低调，不曾向他人夸耀过自己的功劳，竟也有人能够识得这罕见的宝玉。

荀攸心里惊喜万分，脸上却只是淡淡的笑着。

他虽蜗居在蜀郡许久，但他也知道曹操并非平常人，与他共谋，天下可定。于是没过多久，荀攸又风尘仆仆的回到了曾经的地方。看着那曾经富丽堂皇的宫殿如今被夷为平地，他感慨万分，心里说不出话来。

荀彧派了马车来迎接他。荀攸望向侍卫们，只见他们都衣冠平整、彬彬有礼，举止之间透露着一股优雅，与叔叔十分相似。

他们将荀攸带回了荀彧府内。那楼阁典雅而美丽，还透露着一股汉朝的雄伟壮丽。

荀攸踱步进了府内，迎面而来的是一位翩翩君子，他清高俊秀、身材修长、面如冠玉，站在堂中好似玉树临风，优雅而安静。厚重的官服并未使他的俊容减少几分，反让他更增一层庄重之美。

而他身上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清香，与世间其它的香气极为不同。这样高洁的君子，让人又是怜爱又是钦佩。

荀攸不禁脱口而出：“叔叔！”

“公达！”荀彧惊喜的叫道，两人紧紧拥抱在了一起。

两人分别已久，如今再重逢，便有千言万语，也不知从何说起了。荀彧请荀攸坐上了一张椅子，自己则坐在了他的身旁，又吩咐僮仆斟茶倒水，殷勤周到。

“公达近年可是去了何处，竟杳无音信？”荀彧问道。

“我一个不小心，就流落到了蜀郡。”荀攸笑了。

“流落到那儿怎会是‘一个不小心’！”荀彧也笑了。

“再难走，也难不过平定天下。”荀攸叹道，“而今叔叔是在辅佐曹丞相平定四海了？”

“怎能说是辅佐曹丞相呢？我辅佐的乃是汉。”荀彧微笑。

荀攸听了，却感觉总有些不对之处，但又不知如何说起。

荀彧与他聊天，言语之中颇有风度，似玉石般温润，却又不失刚戾之气。如此人才，难怪丞相会看上，只不过……

“曹丞相不已算是新的君王了么？”荀攸问道。

“怎能如此说？公达倒是将汉看得不值一提了。”荀彧有些不满。

荀攸心里了然，只是愁眉不展。他明知匡扶汉朝最后定是一条苦路，但又不知如何才能劝劝叔叔。

但荀攸还是开口了：“大汉早已不复昔日繁荣，再去复汉，恐怕于天下苍生也并非有利……”

荀彧却感到奇怪：“匡扶汉室，方是忠君之所为、平定天下之途径，你这是要我背信弃义、置天下苍生于水火之中吗？”

荀攸于是不敢再语。叔叔是十分善良忠厚之士，与自己的灵活变通大不相同。

荀攸于是改变话题，又与荀彧聊了几句家常话，然后辞往曹操处了。临别时，荀彧叫住了他：

“公达，你我都需努力，将那汉室修复！”

荀攸一时哑然，但为了不违叔叔之愿，只能强笑道：“好……”

于是荀攸离开了荀府，径直往曹操处去了。有人早早地就在宫门前等候着了，他们见朝廷内又多了一位谋士，皆为欢喜。

荀攸文质彬彬的走进了宫殿。只见里面虽是恢弘浩大，却比董卓那座节省多了。没有了流苏金羽，荀攸瞬间觉得它变得威严正直起来。

朝堂中间坐着的自然是曹丞相了。他颇为气宇轩昂，有着浩然之气，更有着广阔的心胸。这是荀攸一眼便望出的所以然——曹操绝非凡人。

站在他身旁的则是他所相中的得力谋臣：卓尔不群、颇有隐逸之风而又富有智慧的郭嘉；刚戾不阿、正直无私又有些严肃的程昱；兼具汉初三杰之长、冷静沉着而稳重的司马懿……

他们都站在朝堂之上，每个人的气质均不相同，互补起来则构成了强大的曹魏。

荀攸稳步来到曹操跟前，恭敬地作了一揖。

“爱卿请起吧。”曹操微笑。

荀攸直起身来，眼睛盯着曹操说道：“公达幸得主公之赏识，前来效忠于魏，出愚策以助主公平步青云。若主公不相弃，吾当效力主公至死。”

“孤早闻汝之大名，今日相见，更觉汝之不凡也。”曹操哈哈大笑，“只是汝为何愿千里迢迢而来，只为我这一新起之士呢？”

“为主公的才能。”荀攸微笑，“还有主公吞并四海的鸿鹄之志。”

“好！”曹操笑道，“你且认识一下我身旁这三位吧。”

“公达早已听闻，只十分钦慕。”

“那就更好了！”曹操满意的捋着胡子，吩咐左右：“叫文若安置公达吧。”

曹操随即又对身旁的谋士笑道：“我得了公达，何愁得不到天下啊！”

荀攸退出了朝堂，跟着随从乘马车返回叔叔的府上。一路上他不仅有欣喜，更有惆怅。

他欣于遇到了明主，那在天一方的美人；怅于叔叔之执着，必将在日后吃不少苦头了。

他就这样胡思乱想着，将到叔叔家门前时，忽的有一人从草丛里跃了出来，把荀攸吓了一跳。他迅速回过神来，定睛一看，忍不住喊了出来：“钟繇！”

在淡黄色的夕阳下，一位心思缜密的书法家官服整齐，却满身都是绿叶和泥土，让荀攸不禁哑然失笑。

钟繇又将荀攸上下细细打量了一番，方才激动地拍了拍荀攸的肩：“公达，真的是你！”

两位朋友面对面，互相对视着，在款款落下的夕阳中静静地站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