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1章 三个故事（1/1）
云影徘徊，天光大亮。
自她行骗之后，龙行止对她的态度降至冰点，本来就沉迷修炼的他根本就懒得正眼瞧她。
一寸之地的事，二人心知肚明，却都选择了回避。
乌玄很是欢喜，大魔头终于不会找它和燕红提的麻烦了。
此刻燕红提又在提笔写信，这次写了几大张，主要是写给秋水莎。
龙熙来信，病魂解药已经送来，他在信中提到秋水莎为了解药日夜不缀，在解药制成之日昏睡过去。
醒来后，也神情郁郁，望着无月谷的方向发呆。
燕红提早就知道，对于秋水莎来说，她的阿时弟弟所代表的，是她对秋水家最后的留恋，他们一直感情很好。
只是，这感情是什么，恐怕连她自己都不清楚。
秋水时此举令她不得不面对二人的状况，毫无疑问，秋水时对她是男女之间的情爱，想要永远和她在一起，可以付出一切代价。
龙熙已经派人在无月谷搜寻多日，均不见人影，搜救的人也不敢贸然闯入，无月谷的毒物沾之即死，所有经过无月谷的飞舟都会进行大量的清水冲洗，很长时间都无法再次使用。
连日来的寻找，已经有十来架飞舟飞入无月谷，到了琼龙族承受的极限，可是，依旧无果。
龙熙决定停止这种无谓的搜索。
秋水莎听后，执意前往无月谷，她想要独自一人长居此处寻找，她亲口对龙熙说，“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
一只飞鹤从窗外飞进来，是孟追欢的来信。
关于调查檀子素的事，他做了大量细致的工作，基本上算是调查了檀子素的祖宗十八代。
郑提的回信也在昨日送到。
在她来到欧阳府之后，就上门拜访了郑家，犹记得他们几日神情复杂的样子。
她只是想多了解檀子素这个人，郑提是他的好友，自然对他的性情知道的比旁人多一些。
郑提在信中对于檀子素诸多夸奖，在他眼里，檀子素是个十全十美的人物，能与之结交是天大的荣幸，能嫁给他，更是上辈子积了大德。
别的没看出来，但是郑提以后在做官上应该能够平步青云，夸的她看了都觉得自己能够认识檀子素都是三生有幸。
家世记录翔实，生平也有迹可循，爱好广泛，广结善缘，是一个难得一见的大好人。
只是，总觉得还缺些东西。
而就在此时，由欧阳宣送来的情报被她拿在手中。
与前两位相比，他的情报真的让她大开眼界。
上面与其说是生平，不如说是檀家各个老祖宗的香艳往事。
看得出她老爹在这种事情上的不遗余力，不止有厚厚一摞纸，还有几幅画像，传说中的妙手檀郎也在其中。
画像上的人，眉眼总会有些许不同，年纪也多处在长着胡子的阶段，还能看得出与檀子素有几分相似。
她发现，檀家人年轻的时候共用一张脸，但是中年发福后，就渐渐的大变样，大腹便便，十分令人感叹岁月的无情。
更令人不解的是，檀家一直都是单传，就只生一个，还只生儿子。
这种机率，奇怪的很。
这个家族岌岌可危啊！
就这样的家族，还一生只娶一位夫人，其中有夫人早逝的，这檀家男子甚至都懒得续娶。
檀家老祖宗反而更喜欢在外面花天酒地，追到檀家的女人简直可以排队，哪怕他的妻子修为不凡，也对此无可奈何。
比如檀家的第一位有记载的先祖妙手檀郎。
这家伙的香艳史就是个传奇，他娶了一位修为颇高的妻子，生下的孩子毫无灵根。
最后，这位夫人用尽灵丹妙药依旧无法让儿子长寿，最后修为停滞，抑郁而终。
而后，檀家人几经尝试，纵使娶了有修为的妻子，结果无一例外，生下的孩子全部无法修炼。
再有就是有些女子无法接受自己下嫁之人的花天酒地，自请和离。
檀家人绝无二话，利落放人，只有一条，儿子留下。他们也绝不会续娶，继续在外寻欢作乐。
到了檀子素的父亲，大概是想开了，他娶的是位不会修炼的平凡女子，如今也算恩爱白头。
檀宰相只有檀子素一个儿子。
他自出生就体弱多病，都担心他会就此夭折，没想到他却一直好好活到了现在，还继承了檀家衣钵，成为了神医。
看着那一张张眉眼相似的中年大叔，燕红提把画像递给李尽秋。
李尽秋接过画像，不由自主地看向其中一幅，“是他。”
“他？”燕红提瞄到上面的字，按辈分来说，这是檀子素的玄爷爷辈。
算算这时间，老爷子应该还活着。
燕红提却不由自主想到了这样一副场景，她如果和檀子素成亲，这爷爷玄爷爷的不得排成排？
加上几个修炼过的奶奶辈，估计也依旧在世，那场面，不敢想象。
李尽秋翻找那些情报，脸色难看。
“原来，他在上山之前，就已经有妻有子。”
檀烨，娶妻华氏，生有一子，他的生平经历有一段是曾在家闭门不出几十年，精研医道。
偶尔也露过几面，但是那几十年间，不曾看诊，他亦是剑术高手。
对的上。
……
阳光渐渐炽热。
燕红提坐在轮椅上，檀子素慢慢将她推至花荫之下，后面，侍女端来几盘糕点放在桌上。
她拿起一块放在口中慢嚼，谨记着嬷嬷的教导，现在的她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是毫无挑剔的官家贵女。
其实，她装的很烦躁。
檀子素坐在她旁边，“阿提，我怎么觉得你今日心浮气躁的，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燕红提触到他关切的目光，不由感慨，他是真的装的恰到好处，令人不由自主地相信他是个翩翩公子。
她垂下眼眸，“檀郎，你不必娶我，我……我已经命不久矣。”
手指被轻握，带着温暖的气息，燕红提早有预料，象征性地挣扎一下，反而被檀子素更加用力握住。
“阿提，我会救你。”
“人各有命，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
这种最好带着哭腔，适时掉些眼泪来才最好。
她已经在镜子前演绎几番，做得出。
但当她看向檀子素满是温情的目光，她说出的话比石头还硬。
她竟然不愿意骗人了。
明明她是市井出身，什么事没做过，骗骗人算什么？
可是……
她想到了这几天一直不理她的龙行止。
果然是仓禀实而知礼节，填饱了肚子就虚伪了。
“既然公子对我有如此心意，那么，公子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我明明已经时日无多，你却一直说能够救我，怎么救？早些说出来，也好让我安心。”她沉吟片刻，又道。
檀子素眼神一闪，而后又笑了笑：“阿提，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请说。”燕红提内心警醒，看来他要讲些自己的故事了，太好了 。
他将手搭在桌上，摩挲着上面的纹路：“从前，有一只小狗，它呢，从小生活在人群里，周围的人都很羡慕它的主人能够得到这样一只聪明伶俐的狗。
可是这个小狗估计在人群里待的久了，它不觉得自己是只狗，而是一个人。
他的主人，有一个很大很大的狗场。里面有很多很厉害的狗，但是主人想从其中挑一只最厉害的狗。
于是，它就进了狗场去挑战，终于为主人找来了最烈性的猎犬。最后，那猎犬同样赢得了主人的欢心，但是，不久后，猎犬就死了。
主人又让它进里面挑战。渐渐，它知道了，所有它挑选出来的狗一旦被主人领走，最终的结局就是死亡。
它一开始并不觉得如何，可是它去狗场的时间越来越多，在人群中的时间越来越少，它和遇到的狗成为了伙伴。
但是它的伙伴都被主人杀害了。
再后来，这只狗就不愿意再去狗场了，主人不高兴了。在一个雷雨夜，主人杀了它，并且把它大卸八块，挫骨扬灰。
直到它死的时候，它才知道，自己不过也是一条狗而已。”
燕红提听着这个莫名其妙的故事，展开了丰富的联想。
狗？
是在说他自己？而且最后狗还死了？
他不是好端端的在这里吗？借尸还魂？还是另有隐情？
“这是个很无聊的故事吧？”檀子素停了下来，笑着问。
燕红提想体会其中深意，却一头雾水。
她觉得她问的问题和这个故事应当毫无关联。
“檀公子告诉我这个故事，是想说什么？一只惨死的狗？”他就是那只惨死的狗？
檀子素听了她的话忍俊不禁，依旧微笑，“那你就再听我讲个故事可好？”
燕红提欲言又止，知道他不会明说，只能道：“请。”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无论怎样的故事，回去后，慢慢想，总能得到一些线索。
“在很久以前，有一位修炼了大神通的仙者，做了一件很难评说的事，这件事，让他的子孙代代能人辈出，家族因此长盛不不衰。
可是后来，这件事出现了变化，甚至牵涉到家族的存亡。为此，他们想了许多办法来控制事态发展。
最后，他们想了一个好办法。但必须有人去执行，去执行这项任务的人，会付出极大的代价，基本是有去无回。
一开始为了家族的利益，愿意牺牲的人不在少数，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其中一些人后悔了，想回家，却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他们觉得是家族抛弃了他们。
他们不甘心，就想了许多办法想要回家。
回家是一场很漫长的路。很多人放弃了，但依然有人在坚持。”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
燕红提在心中嘀咕，又是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故事。
“好了，现在，我要讲第三个故事了，你仔细听。”
燕红提点头。
檀子素笑意更深，看着她认认真真听他讲话的样子，一股暖意萦绕在他胸口。
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她都不会觉得奇怪，温柔接纳自己的絮絮叨叨，莫名其妙，甚至故弄玄虚。
好像再奇怪的举动，对她而言，都是合理的。
她眉眼生的好，不说话时，一双眼睛澄澈如水，如一湖沉静的水泊，总是令人心神宁静。
微风吹过，她额前翘起一缕乱发。
就像现在，他伸手为她抚平乱发，手掌在她头顶轻拍，她没有惊讶躲闪，也没有因此害羞，只是眼神明澈地看着他，等着他讲下一个故事。
他曾想过许多次她的模样，欧阳宣的女儿，从小生活在乡野，如野草一般长大，该是何种模样？
直到看到她，他觉得，这样的她，已是极好，处处符合他的心意。
处处都是欢喜。
他明确知道，她不会喜欢自己。哪怕就是这份“不喜欢”，都让他觉得合意。
“檀公子？”燕红提面露疑惑。
一直在等他第三个故事，他却愣愣地不知在想什么，以往有很多时候他都会如此，总觉得怪怪的。
“失礼了。”檀子素放下手。
“第三个故事呢？”她又问。
一会儿“狗”，一会儿“回家”的，到底是在讲什么？
希望他第三个故事能说人话。
“第三个故事。咳咳咳……”
他低头握拳抵住唇，望向天际的蓝天白云，手又放下：“曾经有个人，一直自命不凡，直到有一天，他遇上了大难，从云端跌落谷底。
很长时间他都想为自己讨回公道，但一次次失败，他快要死了。
就在这时，他遇到了一个人，那人比他还惨。他第一次把目光看向了另一个，就再也无法离开，总是会想起那人的喜怒哀乐。那些过去的时光，不及他遇上那人的一瞬。
他竟然感念上天让他们能够相遇，让他这样奇怪的人也有了真心，也能够感受到……”
说到这里，他又一次停了下来，目光依旧凝望天际的云卷云舒。
他们之间难得地静默下来。
燕红提望着他只觉得不可思议，他在讲什么？
然后呢？
这是个没头没尾的故事，她展开联想，“狗”，“回家”，“遇上心上人”，这三者有何关联？
她无聊地敲敲乌玄的龟背，乌玄悄悄摇头，显然也没有听明白。
一人一龟大眼瞪小眼。
而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之际，他却转过头，目光流转，是温柔，亦有坚定：“你只要相信我就好，只要我活着，绝对不会让你死去。”
纵然懵懂如燕红提，也能感受到他的炽热坚定。
乌云遮蔽了日光，风起，枝叶哗哗作响。
风雨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