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芃措昭寺(1/1)
他们走上一条漫长的石梯路。
这是唯一通向芃措昭寺的路,当地人称为奉敬天梯。台阶两侧是长长的白塔群,高低错落,恢弘的坐落在半山上,一条河流草原佩戴的璀璨项链潺潺流到山脚下,也许最终会流到圣湖里去。
这条路上,林宜见到司机那日所说的苦行僧们,他们粗布麻衣身负行囊,一步一叩。这些僧人坚信只要自己多吃些苦,世间其他的人就会少些苦难。以己肉身渡世人,即为苦行僧。
“你看那里。”
赞普指着雪山上红白相间的寺庙,金色的庙顶在太阳的照耀下璀璨如火,阳光折射出彩色的光谱,圣光笼罩。那是在雪山之脊,离太阳最近的的地方,芃措昭寺。
尕沙最大的佛寺。
“寺外是长达三公里的转经长廊,我们每日都要在此朝拜、诵经。每转动一次经筒,就相当于积攒一次功德。经筒和法轮作为藏传佛教著名的标志,代表着人们对人生圆满的向往和追求。”赞普走在前面,向她解释。
林宜伸手拂过眼前的转经筒,筒身旋转。
“林小姐,您信佛吗?”
这个问题让她有些愣住,“我不知道。”她从事梵文经书翻译工作,接触最多也是佛法,可是这些年她始终游离在佛学经书之外。
“在这里,你会找到自己的信仰。”赞普对佛法感情十分深厚,他对自己的信仰充满敬意。
进寺之前,赞普叮嘱她:“在芃措昭寺里请谨记不可着暴露衣裙,出入皆遵循左进右出,寺里有很多小孩子,他们的身份大多是活佛转世,所以不可以因为他们年龄小扶顶摸头,这样是对活佛的不尊重。”
赞普教她如何向喇嘛行礼,藏传佛教与汉传佛教有许多不同,遇到那些修行者要双手虚心合掌,拇指相抵中空如莲花状,称为未敷莲合掌。
赞普与候在寺门的僧人用藏语熟稔地打招呼,向那位僧人介绍她的身份,“林小姐是晋教授团队里的文物修复专家,负责修缮寺里的唐卡壁画和古籍。”那个僧人朝她微笑,双手合抵,“感谢你们的帮助,你们是芃措昭寺的恩人。”这位谦和的僧人是乌尔额大师,他三十岁的时候放弃拥有的一切资产选择剃度出家,苦修二十五载是芃措昭寺里品学兼优德高望重的僧人,掌管寺内要务、讲经授课。
林宜与乌尔额大师走进芃措昭寺内,以措钦大殿为中心,主殿高四层,两侧列有配殿,班旦拉姆殿、绿度母殿、弥勒殿、藏王殿、布局结构上是佛教中曼陀罗坛城的映射。
措钦大殿空气弥漫着酥油的香气,每日有藏民供奉酥油。
藏传佛教与汉川佛教不同,不兴烧香,而是酥油灯长明。信徒供奉都是拎着自家瓶罐,在每一座佛像前为酥油灯默默添加酥油。
酥油灯圆满为108盏,每盏尺寸相同,灯盏若莲蓬,灯柄呈宝瓶形状,酥油灯长明不灭,无数的酥油灯昼夜不间断地点亮,供奉着面前这尊三世释迦摩尼佛像,三世指的是过去、现在、未来。左侧为过去佛燃灯佛;现在为释迦牟尼佛;右侧为未来弥勒佛,三佛品座,弟子侍立,天王护卫,祥云托持。
暗红色的木榻纵横几列,数百个僧人围坐在此诵经学习佛法。膝盖上搁置着藏文经书:“一时,佛在摩竭提国阿兰若法菩提场中,始成正觉。其地坚固,金刚所成;上妙宝轮,及众宝华、清净摩尼,以为严饰;诸色相海,无边显现;摩尼为幢,常放光明,恒出妙音,众宝罗网,妙香华缨,周匝垂布;摩尼宝王,变现自在,雨无尽宝及众妙华分散于地;宝树行列,枝叶繁茂。佛神力故,令此道场一切庄严于中影现......”
百名僧人齐颂经文,梵音呢喃,这样恢弘的场景林宜还是第一次见到。
“林小姐,在本寺可以随意参观,法课还未结束,无法陪同还请见谅。”乌尔额坐在法台之上,微微欠身。
“诺。”无意打扰修行,她走出措钦大殿。
沿着顺指针的方向行走,看到了一处露天庭院,中心设立带有方形基座的佛塔,形成一个右旋礼拜的回廊。应该是用于班禅举办祈愿大法会的场所。届时数百个僧人云集于此,为众生幸福和社会安定而祈祷,同时还举行辨经、驱鬼、迎弥勒佛的活动。
庭院四周的柱廊绘制整齐的小坐佛像,右旋转经回廊壁上的壁画,暗红色的墙壁绘满了千佛佛像,黑色藏文千佛廊字迹模糊。
触摸着墙面上的佛像,精美的壁画在风和气候变迁的交替下,经历了千年的风雨洗礼,虽然早已变得残破不堪,却依然美丽。
时间崇拜几乎是全人类共有的本能。
很奇妙吧,人类看到那些经历过岁月消磨的伟大工程或精致文物时,总是不由自主地对其产生敬意,也许千年前制作它们的工匠也曾如她一样,抚摸过这面壁画,这些没有生命的事物,因为工匠倾注的心血与技巧,而赋予物灵。
那是只有时间才能做到的超能力,因为不可逆转而显得弥足珍贵,林宜从不信仰任何宗教,却对时间有着无比厚重的虔诚信仰。
这是要修复的第一面墙壁壁画,她掏出随身携带的相机把墙面上破损的壁画一一拍下,后续这些人类智慧的结晶都要进行编号记录在册,千年万年之后,由后人敬仰。
她每到走一处,就有许多年轻的僧人围观,年龄大约十四五岁,对她充满了好奇,脸上是淳朴天真的的笑意,这些僧人还都是孩子的模样,胆子大些的小僧,跟林宜用不太熟练的汉语打招呼。看到她用相机拍照,就害羞的躲到朋友身后,在这方寺院里,既有少年僧人的虔心清修又有少年心性,十分可爱。
人群里,一位小沙弥年龄约莫只有八九岁,看到众人都跟她打招呼,鼓起勇气怯生生地用汉语问好:“你好,姐姐,我叫藏加。”
林宜蹲下来,向藏加双手合抵:你好,很高兴认识你,你是我见过最可爱的孩子。
他似懂非懂的听林宜的夸赞,脸颊泛红十分可爱。可惜小沙弥不会说太多的汉语,他主动担任向导,每到一处陌生的大殿就扯着她的衣袖让她看。
铛 铛 铛 ~~~
遥远的寺里十二道钟声回荡,梵音降临,像是在宣告一场盛大的仪式。
小沙弥听到这这钟声,表情变得十分雀跃,他扯住林宜的衣袖叽里呱啦说一段话,“****佛***他***寺…****我们要***…”林宜完全听不懂是什么意思,语言真是一道巨大的隔阂,他越说越急,索性直接丢下林宜跑开,一边跑一边指着身后的寺庙。
这个木塔在无人之巅。
几乎是芃措昭寺的最深处,四周都是荒凉贫瘠的土地,阳光散出圆形的彩虹波纹照在塔尖,面前木质宝塔造型的经殿,被岁月的侵蚀有些破败,也许是做废塔。三层楼的高度,榫卯咬合,整体微微倾斜,看起来像是空无一人的光景,却依旧顽强的矗立在雪山之巅。
藏经阁三字用描金黑色藏文,寺门悬挂的老旧红色经幡被风吹的来回摇摆。
林宜推开破败的大门,老旧的木门框发出嘎吱嘎吱,令人汗毛倒竖的刺耳声。
入目,铺天盖地的废旧经卷存放在此。
经殿里黑色的莲花石础立着四根粗大的沉香木柱,支撑整个经殿的架构,光线倾斜着从窗子照射在地面上,为了佛经不受太阳直晒,又悬挂了黄纱经幔,微风吹拂的时候,轻轻摇晃。
眼前的经书架下,有一方小小的褐色木凳,梵文的佛经抄录散落在凳上经书上,应是一位刚刚在这写完功课的僧人在这停留,有几张纸上的字迹还未干。
夏日里凭空升起一阵风,倒灌进这藏经阁,卷起面前的黄色经幔,未干的佛经四散,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在光与影的间隙,她模模糊糊看到了藏经阁最后方,清隽的红衣僧人跪坐在蒲团上,低头诵经。
即使看不到他的脸,那一瞬间,林宜本能的轻轻按下手里的快门,留住眼前的风景,雪域山脉下,经幔翻飞,佛殿圣画前虔诚叩拜的红衣僧人,正午的光线给他渡上金色的光,只有背影也美的叫人出神。
风停。
经幔缓缓落下,遮住那道她潜意识里有些似曾相识的身影。她只觉得好奇,没想到这废旧的藏经阁竟然还有僧人在这里看守。
“什么人?这里不可以随意进入。”经殿外一位红袍僧人用藏语的大声呵斥。
林宜被吓了一跳,复杂的藏语听得似懂非懂,“我...我是来芃措昭寺修缮壁画的修复师,林宜。”她指了指相机,翻出千佛廊破损的壁画,拿给僧人看。
僧人挠了挠头,了然她的身份,轻轻扯住她的袖子往殿外走,用蹩脚的汉语解释:“不让...进,这里......让他受苦。”
受苦是什么意思?是那个诵经的僧人吗?林宜实在好奇,却没有继续追问。
莫名有种被盯上的猎物直觉,她回身再次看了一眼这座木塔。
藏经阁三楼,开着一方木窗,红衣僧人隐身站在黑暗中,单手扶着窗柩,眼眸深邃注视着林宜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