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我做了一回“英雄”（1/1）

第三天，队长满老倌伯伯来到我的床前。他抓住我的手，有一滴泪流在我的手背上。宏亮啊，你爷死了，总算和你妈在一起了，你也不要过于悲伤。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活得象样才对得起死去的。你今年虽才八岁，但你是一个男人。男人应该有男人的主意。我满老倌只要不死，就要让你长大成人。以后，队上所有的叔叔伯伯都是你的亲人。今天夜里，我准备召开一个主要劳力会，来讨论你的事。到时候，你要多叩几个响头。我揩干泪水，点了点头。这天夜里，队屋里烧起一堆火，坐满了一屋子的人。队长发通知时说了，今天的会议十分重要，不来参加者，一律罚工分十分。

因此，那天喇叭一响，队上该到的基本上都来了。屋里烟雾团团，大家议论纷纷。天黑透了的时候，满老倌伯伯宣布，开会了。满老倌开会不喜欢讲多余的，他卷了一个喇叭简吸了一口咳嗽了一声，会场便静了下来。“现在开始开会，”满老倌再一次强调说：“今儿个开会一是说说大闹春耕生产的问题，第二是讨论张大山的崽小狗子也就是张宏亮的吃饭问题。先请大家发言，定一个方案。我丑话讲在头前，是人就要讲人话，有我们吃的，就不能没有小狗子呷的。不管张大山是怎么死的，我们乡里乡亲都没有理由放下他不管。好了，大家积极发言吧。”

通过讨论，社员们一致同意我到各家轮流吃饭，每家一天，只有五保户李姥姥家例外。

第二天，我在队长伯伯的带领下，到各家叩头致谢。那天，我的头上叩起了好几个疱，后来化脓烂了好几天，幸亏疱好了以后没留下疤。从此，杉木冲生产队所有的人几乎都成了我的衣食父母。当然有的人家只是把我当成了一个多养的活物，但我也要深深地感激他们。至少他们给了我生存的机会。小叶却不同，她不仅一开始就给了我所需的衣裳食物，更重要的是，她给了我成为一个实实在在真真切切的人所不可缺少的信念、信心和勇气。

那天大会她没有参加，后来她知道了队长的安排，便找到队长说：“张宏亮是人，不能这样安排。不如到一家生活，由生产队负担生活资料和费用。”但队长说：“由谁家来负责这件事呢?补助怎么定呢?”小叶说：“如果没人愿意做这件事，不如让宏亮到我们家吧。至于生活费和口粮，您看着办好了。”队长考虑了一会儿说：“先就这样过着吧，你说的也有一定的道理，下次开会再研究。”下次的会一直没有开，于是我一直是悬着。

但我的大部分时间是在小叶家度过的。那时，我似乎已不再是一个小孩，因为我已懂得开始发奋。差不多每一次的考试的第一都是我拿走了。过早的懂事令我也有了更多的烦恼，关于小叶她姐姐大满的死以及小叶的母亲的一些闲话总是隐隐约约传入我的耳朵里来。其实，小叶的母亲以及她们全家对我的态度是令我很意外的。多年后，我明白事实的真相后猜测：或许，是她母亲对于我父亲的冤枉的一种补偿吧。只有她心知肚明我父亲是多么冤!

在七五年暑假前，发生了一桩惊动了整个杉木冲的大事。因为我平生第一回做了“英雄”。我的“英雄”是从厕所里开始做起的。那天，我听见班上两个留级生李阳生和张二宝在鬼鬼崇崇地说老师的坏话。至今想起来，我也不知他们到底说的是一些什么：不过当时我听见他们说到了小叶，又说怎么怎么的，就气冲牛斗。不管怎样，他们鬼头鬼脑的在厕所里讲小叶老师就不应该。就该死!于是，我头脑一热，不顾一切，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一股劲，用自己瘦小的身子向他们撞去。

李阳生和张二宝正在撒尿，猝不及防，一个激凌扑倒在屎坑边。张二宝还在倒下时碰倒了一个尿桶，尿水流了一身。我正高兴，那两个家伙顾不得拉上裤子，便一边齐声骂着“‘水佬倌’的崽，肉奶奶”，一边向我扑来。我们三个人从厕所里一直打到教室时，都已满身的屎臭尿臊，臭气熏天。老师只好把我们三个人都打发回家。在回家的路上，我们又干了一架。这一次我遭到了彻底的惨败。我被他们两个人按在地上，他们将田间捉来的虫子塞进我的嘴里，然后逼我叫爷爷。我不喊，他们两人便轮流打我，将我打得鼻青脸肿，两个人都没了力气，他们才住手。

回家洗澡时，小叶娘流下了泪水，口里说：“作孽呀!没娘崽，没人疼，没爷崽，遭人打!孩子，以后万事都忍着点，免得你地下的爷娘牵挂。”我点点头，强忍着，没有流一滴泪水。第二天，我迟到了。走进教室时，我看见张二宝和李阳生站在黑板边，老师正在审问呢!看见被打得怪模怪样的我，有的同学笑了起来，也有的女孩子眼圈儿红了。“好吧，”小叶老师说，“先都坐到坐位上去，开始上课，你们三个下午留下来。”放学后，我们三个都被留了下来。我低着头，不敢看老师。

“作为同学，要团结友爱，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你们说说，你们昨天为什么打架?谁先打?”小叶老师一开口便问我们。

“是张宏亮先打。”李阳生和张二宝异口同声地说。

小叶老师看着我。“老师，是我先打。”

“你?你不是从不打架吗?你是班长，怎么可能带头打架呢?”老师奇怪地问。

“老师，我不对。但，他们骂我做……水佬倌的崽。”

“你先打!”他们齐声说，“你爷是水老倌，就是水老倌!”

“别闹了!以后不准打架，也不准骂人!从今天起，你们三个人扫一个星期的教室。”李阳生和张二宝怪怪地看了我一眼便走了。我没有言语，默默地要往外走。

“张宏亮，你等一等。”“你怎么会打架的?为什么?我知道你不会无缘无故与人打架的。”我用牙咬住下嘴唇，不听话的泪水又要往外冒。

“能告诉老师吗?”小叶老师极其轻柔地问。

“我……不能!”

“你不想告诉老师，老师也不强迫你。”说着，老师用手娟给我揩掉偷偷涌出来的泪水。

“老师，我……他们在厕所里说……你……的坏话。”我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

小叶老师用手摸了摸我的头，眼睛里有一丝云雾，然后，让我坐在椅子上，对我说：“宏亮，你真是个傻孩子。他们爱说什么让他们说去，你说老师是个坏人吗?是好人是坏人不是谁说了算，只要你心里没鬼，不管别人怎么说，都不要紧。明白吗?你一个人怎么可以同他们打架?你以后千万要小心，不管受了什么委屈，告诉老师。你看，你脑壳上还有好几个疱!”小叶老师说着，给我打来一盆水，在我头上轻轻地搓揉起来。

我感到钻心的痛，但小叶站在我身旁，在我的伤处轻轻呵着气。

我闻见一股温热的的呼吸，伤口处感到凉凉的，不知不觉忘了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