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叫花子（1/1）

崖山

霜起坐离地数丈高的树干上，拿起绢布轻轻的擦拭着手中的剑。

清水镇四面群山绵延，玟小六的医馆就处于崖山山脚下，从后院往外走两刻钟也就到了。

她平时都在崖山的山顶空地上练剑，此处视野开阔，每当她练完剑后，立于此处看远方云卷云舒，心中总会有些感悟，于她的修炼大有益处！

要是此处有人看到，肯定会相当惊讶，这世上竟有人能通过观景来炼化灵力，真是前所未闻，可事实它就是发生了。

端坐之人耳廓一动

一声尖啸收入耳中

她抬头向远处望去

天边一个隐约可见的黑点飞速向她俯冲了下来

端坐的女子扶着树干站起了身

伸出手臂

那个黑点到了近前才看清楚，原来是一只蒂鸟

蒂鸟俯冲到女子身前才开始减速，稳稳当当的落在女子手臂上

“蒂旋，出了何事？”

她和金敏楼约定的通信时间是半月一次，如果不是出了什么事，他们是不会主动找上自己的。

“禀主上，我们在四望山跟丢了西炎玱玹的队伍，现如今他带着皓翎王姬已不知去向，至于辰荣残军，还如往常一样，并没有什么异动，属下们办事不力！还望主上责罚！”

传闻西炎玱玹从西炎到皓翎之后，整日只知道带着皓翎王姬游山玩水，不问世事。

但霜起可不信，重活一世，她为了搞清自己的身世已经提前作出许多准备。

金敏楼就是在她重生第二年被建立起来的。

这一世，她想法改变了了许多，前世逃离将军府时是仓惶之中做出的决定，她除了嬷嬷和那只木簪什么也没带出来。

逃亡的路上看到各国之间战乱不止，神族子民流离失所，有许多孩童失去了家庭的庇护，她都无能为力。

这一次她重回到赤宸阵亡的消息还没传回来的时候，提前预知了后事，把将军府多年积蓄下来的财富都拿来收养这些孩童，供他们吃穿，教授他们本事。

刚开始只是想帮帮他们，却没料到后续的发展已然超出了她的预料。她苦心经营良久，金敏楼也就以相当迅速的速度成长起来。

战乱，不仅代表着痛苦，往往还隐藏着诸多机遇。

现如今，金敏楼明面上只是一个名气比较大的酒楼，但私下经营的钱庄、镖局、饭馆生意已遍布大荒，乍一看上去这些生意都互不相干，但各种各样的消息早就互相传递，全都汇聚到她的耳中。

与上一世相比，她的境遇已是天差地别。

“我已知晓，让禹他们继续盯着，若还有什么异动，皆可传信与我。”

蒂旋应诺，展翅离开

蒂旋也是被她救回来的妖兽，本是上古神兽青鸟的分支后裔，但数十万年过去，血脉早就混杂，不复从前的盛名。

霜起蹙眉目送蒂旋离开，算起来，离上一世玟小六被认回去的时间也没几年了，她离真相的脚步也更近了。

罢了，心绪被打断，再练也不可能有所精进，不如早些回去。

下至山脚，经过屋后面那条河，看见玟小六在河边柳树下洗碗，整个人躬在那里，嘴里还在碎碎念，看上去很是不忿。

“你既这么不愿意，不洗不就成了。”

“那你来洗。”

玟小六气鼓鼓的回头

“我为何要洗？”

“你从来都不洗！”

“正是因为我从来都不洗所以我不洗！”

一番意正言辞的说法让人竟无法反驳

玟小六梗着脖子的样子霜起一猜便知又是老木训她了。

霜起真是想不明白

明明当初让老木回来是说好当仆人的

她眼睁睁的看着几十年来，老木从“人下人”变成“人上人”，而玟小六从“人上人”变成“人下人”。

真是令人费解

不过两人之间的“纠纷”向来牵扯不到她身上去，她索性不管了。

“你要是不当玟小六，说不定就再也不用洗了。”

[这样，我也能跟着你早点回到问题根源所在之处。] 霜起心中微动

闻言，玟小六默默转回了头

她都不知道自己应该是谁了

不当玟小六又能当谁呢？

好像戳到了她的伤心处

霜起抿了抿唇，心中浮上来一种不知名的感觉，她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正要说些什么

河边不远处的草丛突然动了动

两人都被惊动了

玟小六捡起一颗石头砸了过去，一声闷响

草丛晃动的更为厉害

玟小六的眼睛倏地亮起

“莫不是山鸡？！要加餐了？！”

不等霜起阻拦，她便提起木桶迫不及待的跑了过去。

只怕要让她失望了

霜起早就感知到那里有一处微弱的气息，不似动物，倒似身染重疾，久经沉疴的老者。

她没出声，只是怕玟小六心软。

在捡了麻子和串子之后，家中的开支用度一减再减。

玟小六就发誓再也不多管闲事乱捡人回来了。

在没有能力照顾别人的时候却遇见了需要帮助的人，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会让她愧疚的睡不着觉。

霜起本打算等玟小六走后再将这人暗中送到金敏楼，那里也有许多这样穷的治不起病的人，在那里他们会得到很好的救治。但现在……

玟小六兴冲冲的走过去了扒开草丛一看，脸瞬间垮了下来

脚尖立马调转了方向往回走，临走时还不忘拉住霜起

“别看了，没啥。”

霜起也没问，顺其自然的被她拉走了

玟小六这人，她看的透透的，她迟早会忍不住救下那人。

能怎么办呢？

看来下个月出门走镖要遇见“大富商”了，这样才好多带回些钱回来。

没错，她又干起了老本行，跟玟小六在一起的这几十年，她在金敏楼开设在清水镇的一家镖局当镖师，因为“灵力深厚，功夫了得，被东家允许可隔一段时间走镖一次。”

每次她都借口走镖去金敏楼处理积赞下来的公务，顺便带回一些钱财以“养家糊口”。

为了这个“家”，她也算是殚精竭虑了。

果不其然，第二天，霜起就在医馆的隔间里看到了一个浑身裹着纱布的人。

玟小六终究没抵过内心的挣扎，还是把人带了回来。

只是这次，她带回来的可能不是一般人。

检查那人身体的时候，老木几人就发现那是个年轻的神族男人，且身上伤痕密布！

各式的武器伤痕都有，浑身上下竟没一块儿好肉。

不是跟他血海深仇的人做不出这样折磨人的事。

玟小六的情绪低落，霜起难得好心的陪她在院中坐了坐。

明月高悬，于院中撒下一地柔和的月光

“你知道吗？我救那人回来的时候，原是有些后悔的。”

躺椅上传来玟小六低沉的声音

“但是当我看到他身上的伤，我就一点也不后悔了，我想起了我自己……”

霜起没吭声，她只需要当个聆听者就好

“当年如果不是你把我从那狐妖手中救走，我也一定如他一样凄惨，无力自保，无人可依，无处可去……”

玟小六从躺椅上坐了起来，她盯着霜起的眼睛，眼中满是真诚

“霜起，我不问你为什么要救我，又为什么愿意一直陪着我，但是，只要你不负我，我……我也必不相负。”

她的眼睛一片清明，好似一泓泉水，能映照出世人心中的丑恶

这样的心意是霜起从没遇见过的

义父收养她，予她衣食无忧，却从不肯与她多待，嬷嬷照顾她尽心尽力，却能面不改色的取她性命，她不信真情！

她从一开始接近玟小六的目的就不纯粹

临死前得到的真相让她难以接受，

她刚开始只是想看看一母同胞的姐妹究竟是什么样的？是有哪里值得让西陵珩舍弃她而留下玟小六的地方。

看她过得不好，她心里竟隐约有愉悦的感觉。

仇恨蒙蔽了双眼的感觉并不好受

玟小六饱受痛苦但仍能保留一丝天真，这样的她让霜起的心中备受折磨，她嫉妒的快要发了狂！

她无时无刻不问自己，前世，是不是因为这样，他们才舍弃了自己，留下了玟小六？

还是说，是因为他们舍弃了自己，才让她历经波折之后心中充满了丑恶？！

她嫉妒小六的纯真……

她……她也羡慕小六的纯真

跟小六相处的时间越久，她越是了解她

了解她的内心栖栖，怕被人抛弃

了解她的内心惶惶，怕无人相依

她们都是一样的被抛弃的人

如果那西炎王室足够珍视小六，那她为何还漂泊在外？

小六与她没什么不同。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她想知道事情真相的心思没有变淡

但却并不是她此生唯一的追求了

要是……

要是她与小六真的是姐妹，就这么一直生活下去，两人相依为命，互为依靠，也不是不可以……

人诚待我，应当以诚待之……

这样肉麻的话霜起说不出口，也不符合她一贯的风格

她别过了头，目光看向天空中闪烁的星星，面无表情，言辞也很冷酷

“你有什么值得我负的？有空胡思乱想，不如多配两副药剂，没看见钱罐子都空了吗？要是指望你，麻子串子下辈子怕也娶不上媳妇。”

多年的陪伴，不止让霜起了解了小六，也让小六了解了霜起

知道她这是不好意思，并不是拒绝，小六的心里说不出的高兴，霜起身上好像有种魔力，在她身边待着，好似一切让她烦恼的事情都会迎刃而解。

小六从躺椅上一下子跳了起来

“你放心，我这就去将那调理妇人身体的药再研究研究，保证这清水镇人人都叫我送子大仙！！挣钱养你们几个绰绰有余！”

这回都不等霜起说话，她飞也似的窜回到房中，好像这“送子大仙”的称号她是一刻也等不及，势必今晚就要得到一般。

霜起看着她的背影哑然失笑

良久，寂静的小院里传出一声轻叹

只怕树欲静而风不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