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九命之梦三十（1/1）
一连几天的晴日，气温上去了一些，沉渊谷又开始下起绵绵的小雨。在外人看来，这才是正常的好天气。
一些修真界人士却担心，这场雨是再一次出现洪涝的先兆。
韩琦却知道，灾祸结束了，无论是旱灾还是洪涝，都不会再有了。小水儿，还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即使不同于他最初计划的如此。
他千算万算，终究也会有失手的时候，只不过，这一次，是他心甘情愿的。
......
封疆下山了。
明明他们可以直接离开沉渊谷了，但他非要单独下山一次。
尹栖水想，可能是他觉得每次陪她下山，太烦了。临着离开前，想体验下独自一人逛街的快乐。
她接起天上如牛毛的小雨，心中升起前所未有的满足。
谁能想到一场巨大的灾祸，就这样轻飘飘地被结束了，她也还活着，还有了阿丑和封疆。
她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不知道他为何来此。
时隔多日，韩琦看起来与她离开时并没有什么不同，一双春水澹澹的眼，温柔平和的神色。唯一不同的是，他手上多了一柄剑，浅粉如云霞的剑身，美得醉人。
“你应该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韩琦笑而不语，他当然知道，这也是他为何来此。
剑已出鞘，便没有收回的道理，没有任何先兆，霞光剑就直指少女而来。
尹栖水早有防备，下意识提剑抵挡，旋身闪避。
她没有后撤，韩琦的修为高于她，但世界上，没有比亦轻尘更玄妙的剑法。
如果不试试，怎知，鹿死谁手？
前尘旧怨，不消不快，便邀一战，至死方休！
比起尹栖水当日离开时的狼狈，此时的她可谓，战意蓬勃，剑道圆满！
韩琦知道，只有完整领悟过刻骨的情与恨，再有勇气，重新走入莽莽红尘中，才能修炼出这样的剑法。
小水儿，终究是长大了啊。
可他却像个迟暮的老头，走向了有情道的黄昏。
不过过去一年，尹栖水就将剑道修到了举世难寻的高度。
或许有人会羡慕她，但只有他们才知道，这是上古大妖，用八条命换来的。
韩琦没有留手，一招一式，倾尽毕生所学。
以有情道，对凡人剑。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1]
熟料，我见天地，应如是？
尹栖水的每一剑，都让人预料不到。
这么多招下来，不像是一套剑法，式式不同，杂乱无章。
倒像是，千万个剑者，千万式剑招！
这是无数个，普通人的剑，无数个凡人的剑。
拯救苍生，固然听着很好，但若你是被牺牲的那一个呢？
她，从来都不需要别人帮她做选择，哪怕是天道，亦不能。
这一剑，带着她过去所有的爱与恨，里面，有王大妮，有衡山玉，亦有韩琦！
韩琦慢了一瞬，就这一瞬，他的剑招有了纰漏。
尹栖水逮住这个机会，瞬间靠近，化解他的剑招。
手腕一转，从心口，刺了过去。
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只听“哧”的一声，尹栖水也顿住了。
低眼，剑身已穿透了韩琦的心脏。
鲜血顺着他的心口流下。
“为什么？”
以他的修为，就算躲避不及，也可以拦下这剑。
更别提，她这一剑，并未尽全力。
韩琦突然一笑，如百花潋滟，春水微澜。
狂风舞起，他的青丝瞬间化为白发，嘴角也流出鲜血，声音却一如既往的温和，让人联想到拂过春日枝头的微风，“小水儿，你看，我遵守承诺了。”
等一切都结束，我的命等你来取。
早在很久前，他就想好了自己的结局。
韩琦算无遗策，这一次，亦然。只不过，这次是他亲自入局，铺就这一场棋。
天下苍生，皆入我眼，慈悲佛心，分诸万物。
他韩琦，亦只能分取一瓢。
这便是他的道。
而她，是他道心，唯一的瑕疵。
他是韩琦，不是天道。天道没有偏爱，对万事万物一视同仁。
他终究是人，不是天道。只要是人，便会有欲望，便会有偏爱。
有了偏爱，便有了忧虑，有了恐惧，有了迟疑，有了弱点。
起初，他的确是想设计九命九死，换得苍生一线生机。
事情进展得也很顺利，可越到后面，他越不忍心。后来，他的情是真的，他的哀是真的，他说过的话也是真的，他从未掩饰过自己。可是，再无人相信。
他亦没想到，他千算万算，却唯独漏算了自己。
他有了私心，只一念，便推翻过往，重新开始布局。
即便这一次，成功的概率，不再是百分之百。
他在用苍生做赌注，赌一个，道心上的瑕疵。
好在，他赌赢了。
即便，赢了的代价，是他的死亡。
他知道，做过的事情是不能更改的。既然已取了八命，他就从不奢望，小水儿会原谅自己。
这一次，韩琦不为苍生，只求，心安。
终究是，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有情皆孽，无人不冤。”[2]
老祖宗说的没错，人果然是最复杂的生物。尹栖水想。
她怔怔看着韩琦倒下去。
难言的情绪涌上心头。遗憾，又添一桩。
她好像什么都懂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懂。
她蹲下身，语气不知是恨还是什么。
“韩琦，你应该，堂堂正正死在我手上。前尘往事，一笔勾销，成为我识人不清过往中的一段笑谈。
而不是像这样，莫名其妙来，又莫名其妙地走，说一些不知所谓的话。让我此生都去疑惑，此生都再难...忘掉你。”
韩琦闭上眼，生机迅速流逝，此时，嘴角却轻轻动了一下。
就如错觉一般。
只有韩琦知道，那不是错觉。
对不起，小水儿，又算计了你一次。
不过我保证，这一次，
是最后一次了。
……
韩琦彻底没了生息。
一代道尊，在少女的注视下，终归于虚无。
浓郁的灵气往外逸散，有情道的大能，连死，也要将天地的馈赠，重新返还万物吗？
尹栖水正疑惑着。
可雨停了，天上复又聚集起厚厚的劫云。
那是道尊至死未能出口的话。
“小水儿，这一次，我不渡苍生，只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