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元宵佳节（1/1）
马车一直前行，颠簸许久，终于驶进城门。
王安安静地坐在马车里，此番分别他虽心有不舍，却未有太多伤感。反而是林玉衍有些奇怪，自从和王家众人道别之后，他便紧紧攥着赵氏送他的护膝不肯放手，在车上闷了一路。
“霁微。”王安试探性地喊了一声，见林玉衍没有反应，王安又轻轻摇了摇他的肩膀说：“我们快到了。”
林玉衍这才幽幽看向王安，他眼角微红，眸中隐隐泛着水光，看上去既难过又委屈。
这样的林玉衍对王安来说，冲击力太大。
王安的脑子宕机了一瞬，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对他生出怜爱之情：“这是怎么了？”
林玉衍握着手里的护膝：“这是阿娘亲手给我做的……我亲娘还没给我做过东西呢。”林玉衍吸了一口气道：“呆子，你家里的人都是如此爱重你，而你却要背井离乡跟着我回燕州，你真舍得下？”
“自是舍不得。”王安对上林玉衍的视线，笑得真诚：“我记得刚到燕州的时候，我时常担心我不在家，家里有没有人去砍柴？有没有人去打水？没了我做工的补贴家里的日子可会愈加艰难？可这次回来，我看着他们的日子越来越好，我这心里也就没什么牵挂。”
“何况，你我已经成亲，我也会担心你。”话说到这里，王安突然想起什么，话锋一转：“对了，大哥告诉我回春堂里有位薛大夫，医术了得，尤其擅长各种疑难杂症，明日我便带你去看看。你放心，你的身子一定会调理好的。”
林玉衍淡淡一笑：“有心了。”
话音刚落，马车骤停，外面传来天青的声音。
“少爷、郎君，春景客栈到了。”
一同在客栈门口候着的还有春景客栈的掌柜，林玉衍一行人不仅随行人员众多，而且出手阔绰，可是他们客栈开罪不起的大贵宾。
掌柜笑盈盈地迎上去打招呼：“林少爷、王郎君，你们的客房都已经洒扫干净，若要盥洗，热水也一并备下了。”
林玉衍淡淡地嗯了一声，随后便与王安一同上楼，走在后头的天青随手塞给掌柜一把碎银：“少爷赏的。”
掌柜一张皱巴的脸笑开了花：“小的谢林少爷赏。”
天青没再逗留，快步跟上楼去。他许多天不曾见少爷，好不容易少爷回来，他可得做好侍从本分，好生伺候。不然稍不留神，王郎君便又将他的活儿干完了。
楼上的客房正如掌柜所说，洒扫得十分干净，就连兽炉里的燃香都比初来时好闻。
林玉衍挑了个位置坐下：“眨眼间就快到午时，这时间还真是好混。”
王安把林玉衍手里的护膝收走：“拿了一路了，我先给你收起来。”王安一边收拾，一边碎碎念：“阿娘可真是偏心，给你做的护膝如此精致，给我的却是这么灰扑扑的。”
林玉衍从兜里掏出那枚彩头，在袖口上擦了擦，然后放在自己掌心里细细端详。
王安收拾好护膝，一转身又瞧见林玉衍在宝贝那枚铜钱：“一枚铜钱而已，你倒瞧得认真。”
“这可不是普通的铜钱。”林玉衍道。
“好，知道它不普通了。”王安摊开手，示意林玉衍把铜钱给他，林玉衍虽然不解，但还是乖乖把铜钱交过去。
“你这么宝贝它，不如我拿红绳给你编成手绳随身带着，如何？”
林玉衍眼睛放光：“你还会编手绳？”
“会一些简单编织的手法。”王安怕他期望太高，又强调：“就是最普通的样式。”
“是手绳就行。”林玉衍亦步亦趋地跟在王安身后。
王安翻出几段红线，就坐在桌边，有模有样地编起来。
林玉衍目瞪口呆地看着王安娴熟的编织手法，他不禁有些讶异：“呆子，你这是从哪里学的？你怎么什么都会？”
“以前镇上时兴各种样式的手绳，卖手绳的那个婆婆眼睛不好，她教我手法，我帮着她赶工期，能赚不少工钱。”王安虽然在说话，但手里的活儿却没有停，不到一会儿这手绳便有拇指那么长：“只可惜手绳也就时兴了两三个月的时间，到后头就卖不动了。”
“你这呆子还真是有些出人意料。”
“你想不到的地方还多着呢。”王安用手圈了圈林玉衍的手腕：“像我们这样讨生活的，都是靠门前的土地吃饭，可地里的收成哪里说得准。要是不想饿肚子，我就得到外面做工补贴家里，做工的时候可没得选，一向都是有什么活就干什么活，会的自然就多了。”
林玉衍正想开口，手腕上传来一个冰凉的触感。他低头一看，一条红色的手绳已然戴在他的腕间。
王安似乎对自己的作品也很是满意，他的目光落在林玉衍皓白的手腕上：“红色衬你，很好看。”
林玉衍抬起手端详，手绳是以铜钱为起点，分别从铜钱对应的两边开始编织，本是极为简单的样式，但加上这枚铜钱却也别有一番韵味。
“不错。”林玉衍满意地笑笑：“我很喜欢。”
“少爷、郎君，到中午用饭的时辰了，可是让小二直接将饭菜送到房中？”房门外传来天青的声音。
林玉衍一向懒怠，自是不肯专程下楼去大堂用饭，他吩咐道：“传饭罢。”
站在外头的天青应了一声是，便下楼传饭。
天青准备的饭食自然是按照林玉衍的口味来，林玉衍果然胃口好了许多，今日吃完了整整一碗米饭并一碗鸡汤。
王安看他这架势，心说这几日的确是委屈林玉衍了，毕竟在王家院子的时候，他吃得一向很少，有时一顿连一个馒头都吃不下，若不是自己时常给他开小灶，也不知会消瘦成什么样子。
林玉衍不知道王安心中所想，他慢条斯理地用完饭，缓缓开口：“听大嫂说梅洛这边过节的时候很热闹。”
“是啊，以前过节的时候大家都会在晚上看烟火、放天灯，只是我们这边山多，大家担心天灯燃尽之后掉落山林，会引发山火，招来祸患，渐渐放天灯的人就少了。”
说起过节的风俗，王安的话开始多起来：“现在大家都是到护城河放河灯，人们会把自己所求写在纸上，然后放到河灯里，让河灯顺着河流而去，祈求得到河神的祝福。待会儿我陪你出去走走，我们也去放一盏河灯如何？”
王安面露向往，对于过节这样得到美好记忆还停留在他很小的时候，那个时候王敬安还在，他们一家人会一起走在河边放一盏河灯，然后再一起看夜晚绚丽的烟火。
后来王敬安去世，他们举家搬迁到了现在住处，在那之后他便再也没有见过这样的热闹。
“好啊。”林玉衍也十分期待：“待会儿小爷要最大、最贵、最漂亮的那盏河灯！”
王安无奈地问：“林玉衍，你多大了？”
林玉衍啧了一声：“这你就不懂了，千金难买我开心。”
夕阳西下，梅洛城中街道边的灯笼逐渐亮起，随着夜幕降临，街边的人不减反增，比白日还要热闹几分。
林玉衍站在阁楼上，兴致盎然地看着下方喧嚷的长街，嘴角带着浅淡的笑意，仿佛自己已经身在其中。
王安远远地便看见他站在廊上，月光与烛光交杂在一起，自他的身后流泻。林玉衍今日并未将头发束起，如墨的长发散落在红衣上，极为张扬洒脱，满是贵气。
“霁微。”王安唤他。
林玉衍转身，唇瓣含笑，眉若远山。
都说天然一段风韵，全在眉梢。平生万种情思，悉堆眼角。
林玉衍这一双眼便是如此转盼多情，无论王安在他身边多久，都会反复被他这一身风华惊艳。
“可以走了吗？”林玉衍笑着问。
王安回神：“可以，走吧。”
说起来梅洛镇并不算大，比起燕州的繁华，这样的一个小地方实在不够看。是以王安便带着林玉衍随心所欲地走走看看，然后顺着街道慢慢踱步到护城河畔。
“这街上还真是热闹。”林玉衍的语气里是藏不住的雀跃：“方才那里还有杂耍的，你看，这儿还有专程捏面人的小摊。”
“那又是什么？好大的兔子。”王安还没说话，林玉衍的注意力又转移到其他地方，王安只好快步跟上去，走近才发现林玉衍进了一家灯铺。
“两位客官随便看，随便瞧。这些河灯都是今日才制好的。”卖河灯的老板热情地招呼着。
“原来是河灯，我远远看着还以为真有这么大的兔子。”林玉衍提着那盏硕大的兔子灯说道。
“这位客官眼光真好，这个兔子灯，可是咱们店的镇店之灯啊！”老板马上凑到林玉衍跟前介绍：“您瞧，我这灯身长一尺三寸，高三寸，状若玉兔，形态逼真，做工精巧。可利于水面而风吹不倒，您就是走遍整个梅洛也再难得一盏如此好的灯了。”
林玉衍来了兴趣：“这个灯是你们这儿最贵的灯？”
“要不怎么说客官识货呢，您瞧上的自然是最好的，也是最贵的。”
林玉衍冲王安眨眨眼，眼里的期待已经快溢出来了。
王安上前问：“老板，你这个灯怎么卖？”
老板看看浑身贵气的林玉衍，又看看穿着朴素的王安，一时有些摸不准这两人是个什么情况。
但王安既然问价了，老板自然不可能不答，他想了想，再次打量了一番林玉衍的衣服，然后下定了某种决心，随后缓缓伸出五根手指。
王安试探性问：“五文？”
老板摇了摇头。
“五十文？”王安拧眉。
老板依然摇了摇头。
“五两银子？”
老板面露微笑，点了点头。
“一盏河灯你卖五两？”王安不敢置信：“这也太贵了！”
“非也，非也。”老板丝毫不急：“这位客官，我这盏灯卖的便是工艺，您再仔细看看，别家的灯哪赶得上我这灯的做工。”
王安看了眼欲言又止的林玉衍，当即开口杀价：“你还别说，我一路走过来看到的兔子灯不下十个，个个做工都叫一个精细，也就是我弟弟见你面善，才选中这盏灯。旁的话也不多说了，一口价，三十文。”
“三十文您是要我这亏掉老本啊，不成不成。”老板又转回林玉衍身边：“这位客官您来评评理，您就说我这灯哪里不成。”
“我是他哥，他说了可不算。”王安上前把兔子灯从林玉衍手里拿下：“就三十文，卖不卖？”
见老板犹犹豫豫不吭声，王安拽着林玉衍就走。
“呆呆呆子，那灯……”
“嘘。”王安打断了林玉衍的话。
“等等！”老板从店里追出来：“客官，三十文就三十文！拿去拿去，就当我做亏本买卖了。”
王安在林玉衍震惊的目光中付掉三十文，把兔子灯递给林玉衍：“拿着。”
林玉衍不敢置信地看看兔子灯，又看看王安：“五两的灯，你三十文就买到了？”
王安摆摆手：“傻子，老板是看你衣着富贵，又说官话，想要宰一宰你这个冤大头罢了。”
“怎么样，用三十文买了五两的灯，这感觉是不是很特别？”王安问。
林玉衍想了想道：“的确很特别，我心情甚好。”
两人拎着灯，一路走到护城河畔，旁边有一个书画小摊，一文钱可以写两张祈福纸。
林玉衍和王安各执一笔，写下心愿，而后一前一后放入兔子灯中。
“你写了什么？”林玉衍问。
王安露出一个神秘的笑：“这是秘密，只有我和河神才知道的秘密。”
林玉衍好奇心作祟，缠着王安道：“那你就不好奇我写的什么？”
“不好奇。”
“你这人怎么无甚情趣，要不然咱们交换一下，好不好？”
“不好。”
“不是我说，我可是写了一个非常惊人的心愿……你真的一点都不好奇吗？”
“哎，不说就不说，你走这么快干嘛。”
……
护城河中，兔子灯腹，两张祈福纸静静躺在其中。
一张写着长久，一张写着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