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昨日山高水远(1/1)
“昔年曾遇火龙君,一剑相传伴此身。天地山河从结沫,星辰日月任停轮。须知本性绵多劫,空向人间历万春。昨夜钟离传一语,六天宫殿欲成尘。”
作此诗者,乃唐朝末年一位著名仙道,道家内丹派杰出代表,此人姓吕,名岩,字洞宾,号纯阳子。北宋末年王重阳创立全真道后,尊称其为全真道祖师。吕洞宾一柄长剑、一缕拂尘,往来于俗世之门,游走于山水之间,劝诫世人、度化邪恶,留下了流芳至今的千古传唱!
此诗寓意明了,阐述对火龙真君知遇授剑和钟离先生亲传点化的感恩之情。纯阳真人剑术若天地山河般包容万象、如星辰日月般变幻无穷。时人长嗟曰:“得纯阳一剑,幸三生哉!”然空觊仙剑,意循仙道劝世之语者,又有几许?
这时为后唐天成四年,据前朝大唐颠覆已二十余载,动乱频繁、政权更迭,千里无鸡鸣,万里堆白骨,但凡有志之士皆成帮结社,以求自保。纷纷江湖,兀自争斗不断。
却说山东奉符县泰山脚下不远处有一酒馆,名曰“封禅酒楼”,酒楼两层,竹筒碎木搭建,写有“封禅”二字的酒旗随风飘展,煞有一番田园风光。此时天刚放晓,楼上已有数桌客人饮酒畅谈,其中两桌几位客人提刀仗剑,大声轩然,俨然江湖中人。酒楼不远处,雾气中走来一队人马,四名壮年男子,一人身挎白布药箱,两人持刀,领头的手中握着一柄长笛。这四人前后护着一架马车,赶车的确是一个朗朗少年,脸蛋俊俏,面露微笑,身背长刀,颇有一番少年英雄气概。
掌柜的见有客人来至,忙喊小二招呼拴马。领头持笛大汉双手作揖,跃下马来,右手长笛一招,后面一名持刀壮汉揭开轿帘。下来人也是一名少年男子,面容清秀,步履轻盈,在五人的照应下来到客店内堂。
小儿招呼道:“各位客官,楼上请。”持笛大汉道:“不劳费心,就在楼下吧,烦请小哥在那角上摆两张桌子。”
“好唻……”店小二一声长调,搬桌椅而去。
那位背刀少年笑道:“蒋大哥真是多虑,我们到楼上去,把酒临风,岂不畅快!”
持笛大汉笑道:“晓云,江湖不平,颇多险恶,我们在僻静处把饭菜吃了早点赶路,免得引来是非!”
背刀少年“哼”的一声,没再言语。
这持笛大汉姓蒋名进酒,文武兼备,当年考取功名落第,遂一袋酒囊,一柄铁笛,独闯江湖,惩奸除恶,人送外号“醉笛书生”。大唐灭亡后,乱世中恶贼层出不断,蒋进酒感慨时局,惩恶之心逐渐消淡,遂拜入皇州“仙剑山庄”庄主陈士荣门下,打理杂务,久居简出。此次出门乃少庄主夫人回江陵省亲,因少庄主陈安邦有要事在身,遂命蒋进酒携庄内几位高手护送夫人。其它三人分别为樊无术、颜震,黄英。樊无术精通医理,当年以一双铁拳纵横江湖。颜震与黄英皆刀法精湛,投入仙剑山庄数年有余。
那骑马俊俏少年却是男装女装,姓谢名晓云,年方十五,是少庄主夫人谢雨桐的贴身丫鬟,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感情至深,如同亲胞,一向以姐妹相称。
那坐轿少年便是少庄主夫人谢雨桐,因年轻貌美,穿上男装,便仿佛一名清秀少年男儿。谢雨桐年方十九,乃江苏金陵人氏,其父谢天贤为人仗义,结良好善,“碎星刀法”更是江湖闻名,数年前在江陵购得水岛一处,取名“水榭听轩”,常有当朝官差和江湖人物出入,官民皆敬,尊之为“金陵刀侠”。谢雨桐从小随父习刀,颇得刀法精髓。去年初遂父愿嫁入仙剑山庄,夫妻二人敬爱有加,年尾便得一女,今年立秋返乡省亲,住了月半有余,想念女儿夫君,别了父亲,这便是返回河北秦州仙剑山庄的路上。
且说一行六人进店坐了下来,喊了几张泰山火烧,两碟凉拌豆腐,几斤驴肉,正在喝茶饮酒间,不远处又来了一队人马,等走近了,却是几个道士,为首者年约四十之旬,手持拂尘,背携长剑,其余几个较为年轻,皆是手握长刀。店掌柜见了,忙弓腰走近为首道长,笑脸迎道:“玉临道长大驾光临,小店荣幸啊,快快请进!”
玉临道长翻身下马,左右环视,道:“刘掌柜,今早可有其他人马过路。”
刘掌柜道:“没了,前方店远,经过的各位客人都在小店饮食,未曾有其他客官走过。”
同行一位年轻道长抢前道:“那就是了,师父,杀死大师兄的凶手肯定就在酒楼,待我去揪他出来。”玉林道长一声吆喝:“慢着,连凶手的相貌都未曾看见,你揪哪个出来?不要在此丢人现眼。”言罢,玉临道长拂尘一甩,进入店内。
那位年轻道长向随行众人招呼道:“大家把店守住了,小心凶手跳窗跑了。”
玉临道长微微点头,扫视了一下周边,左手从怀中掏出一块沾血青布,径自向蒋进酒一众走来,道:“各位大侠,小徒今早遭遇不幸,可否让贫道看下衣角,抛去嫌疑。不便之处,还请多多包涵。”蒋进酒略微沉思,想是道长的大徒弟被人杀害,临死前撕下凶手的青布衣角。遂起身道:“不碍事,道长看便是了。”说完,将衣服掀起,亮了开来。谢晓云又是哼的一声。
“多谢,事出有因,得罪之处还望大侠休要见怪!”看完,道长撇了谢晓云一眼,正欲走上楼去,猛然发觉这少年身边另有一人身着青衣,只是外面一袭白色长衣罩住,从衣扣缝隙中露出青布。于是转过身来,向那位青衣少年道:“这位少侠,可方便掀起外套,让贫道看下衣角。”
那青衣少年正是少庄主夫人谢雨桐,谢雨桐听到道长让她掀开外套,顿时脸生红晕,一时答不上来。谢晓云听到此处,忍无可忍,倏的站起身来,喝道:“欺人太甚,你究竟想干什么?”玉临道长一愣,若在平时,他应该看得出谢雨桐是女扮男装,但此时心念徒弟刚刚遇害,思绪亦是混乱,故未曾发现自己刚才一语失言,反而觉得谢晓云不领情,情况略显可疑。何况大徒弟风机子武功得其亲传,被一人几剑所杀绝非易事,除非有人暗中相助。如此来言,这几人杀死风机子岂不是大有可能?
玉林道长想到此,又道:“为何不可呢,贫道只是看下少侠衣角,别无其它意思,还请少侠允了。”谢晓云又待发作,蒋进酒一抬手,拱手道:“这位道长,我家公子绝非杀害你高徒的凶手,这脱衣示人还是免了吧,请道长枉开一面。”不料越是如此,玉临道长越是怀疑,他绝没想到被他要求脱去外套的却是一名已嫁女子。玉林道长心想:“此人这样一说,却是难以回却。若是强行查看,虽说这一众看似江湖人物,动起手来,贫道胜之不在话下,但若传出去,江湖上岂不说泰山派掌门在自己山下强人所难,坏了我泰山派的声名。若是不查,这几人又是极为可疑。”
这时,谢晓云见玉林道长犹豫不决,噌的一声,拔出背后弯刀,喝道:“不必再做多想,许与不许,先胜了我手中弯刀再说。”这一下大喝,玉林道长听出是女子之音,心想,难道这位相貌俊俏的白衣少侠也是女子。
正想到此,楼上一人笑道:“哈哈,什么泰山玉临,正义至尊,说出去让江湖人笑掉大牙,原来专做些逼女人脱衣服的勾当。”
玉林道长听到此,尴尬万分,正欲向谢雨桐致歉,这时,率众围守店门的二弟子雪机子叫道:“师父……就是他……就是他杀了风机子大师兄,我听得出他的声音。”玉林道长情急之中,走向店外,拂尘一甩,仰头问道:“这位大侠,可是你……”
“不需问了,是我杀了那个不中用的小杂毛,什么泰山双侠,竟干些欺男霸女的勾当,真是老杂毛的高徒啊,哈哈,跟你做的都是一般事情。”楼上那人说完,朗声大笑,似乎浑不把泰山派放在眼里。
玉临道长撇了雪机子一眼,看到他低下头来,晓得此人所说不是无中生有,于是道:“我泰山派弟子犯下的事端我泰山派自会处理,无需外人插手,何况,你所说我的弟子欺男霸女,可有证据?”
楼上那人道:“何需证据,你身边的那位小杂毛亲眼所见,问他便是。”雪机子拔出长剑,也吆喝道:“竟是胡说,我们泰山双侠,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怎会做这种事情。我一直随在大师兄身边,什么都没看见,杀人偿命,现在我看你往哪里逃。”有师父在此,雪机子声音也显然底气足了不少。
玉林道长心下已明,沉思片刻,道:“无论怎样,我泰山派弟子犯下事端,无需外人插手,既然事已如此,如果你胜得过我手中长剑,贫道可饶你不死,你且下来吧!”楼上那人听后,咕咚咕咚几声,想是又喝了几口酒,然后从窗户一跃而下,落地如飘叶般无声无息,轻功甚是了得。这时,蒋进酒一行六人都转向窗外,看向来人。
那人一头长发蓬乱散在脸上,看身材相貌年近三十,一手持着酒囊,一手握着长剑,身披青衣,背负包裹,左边衣角果真少了一块。只见他嗅了下酒囊,摇了两下,将之扔向远处,大声道:“楼上的几位朋友,不妨也都下来吧。让本大爷来个痛快的。”
蒋进酒众人一愣,此人心思缜密,目光如炬,于谢雨桐进店寸步之刻辨别男女,想来还有帮手在此,怪不得对泰山派无半点惧色。这时,又从楼上跳下三人,围成一圈,却是对着青衣人,领头的身材颀长,手中长棍一指,道:“陆凌风,我蓬莱派和泰山派都在此,现在我看你往哪里逃?”那人甚是巧言,一句话把泰山派说道在内,想是告诉泰山派两派联手,共同应敌。
陆凌风笑道:“哈哈哈,我道是什么人,原来是蓬莱四仙,怪不得一路跟着我,不过几日前有一个已经成了我的剑下鬼,今天我就让你们三个一起去见他。”蒋进酒心道:“蓬莱四仙近几年出入江湖,名声不错,却不知这位姓陆的为何又跟他们结下仇恨。”
这时,只听玉林道长道:“哼,我道是什么人管我泰山派的闲事,原来是邪教逆贼,这下更是说明我徒风机子的清白,你们把他围起来,今天我倒要看看你陆凌风有多大的能耐。”刚说完,泰山派数名弟子团团将陆乘风围住。
面对数人包围,陆乘风面无惧色,他捋一捋眼前长发,道:“呸,邪教?我教教旨以苍生为念,扶国扶民,又岂是你们这些面善狼心的虚伪之人所能相比,风机子行为不端,就是该杀,至于你们蓬莱四仙,哈哈,早该成为蓬莱四鬼……”尚未言罢,拔出长剑,刺向蓬莱小仙胸膛。此人说话间环视众人,察觉蓬莱小仙离己最近,破绽比其他二仙较大,想是先发刺伤一人,缓解重围。
那蓬莱小仙见陆凌风一剑刺向自己,忙挥铁棍格挡,哪知这一剑却是虚招,剑光一闪,又向右肩刺来,这时,蓬莱大仙和二仙眼见小弟招架不住,早已齐身而上,一根棍抡向陆凌风脑后,另一根却是扫腿而来。这时,只见陆凌风脚底一蹬,悬身从两棍影之间脱困而出,右手长剑回收一刹,随身旋转中刺向蓬莱大仙肘部。只听“哎呀”一声,大仙铁棍落地,左手捧着右手肘,鲜血直流。
“好一招声东击西!”谢晓云忍不住叫道。“晓云,不要插话。”谢雨桐拉了一下晓云手臂,轻声道。陆凌风显然已经听到,微微一笑,扫了一下蒋进酒等人,眉头一皱,笑道:“哈哈,你们……”话音未落,身影一闪,却又是一剑刺向蓬莱小仙。蓬莱小仙一惊,冷汗瞬时遍满全身,来不及挥棍格挡,忙向后弯身避过,此时下半身确是门户大开,只待陆凌风剑身一挥,两腿必然齐齐斩断。这时,蓬莱二仙顾不得多想,挥棍直向陆凌风腰身扫来。却不料,陆凌风剑光一闪,从小仙腿前掠过,直刺二仙手腕而来。剑光极快,未等二仙长棍近身,陆凌风长剑已刺中二仙手腕,二仙长棍脱手而出。“哎呀”又是一声尖叫,二仙左手握着右手腕,鲜血亦是直流。
接连两招,刺中两人,刺中二仙的一剑更是快若闪电,迅速无比,众人大惊。蒋进酒想了片刻,亦未看出此人剑法出处。谢晓云口无遮拦,问道:“樊大哥,这位陆大侠的剑法真的出奇,你见识广,你看这人剑法出于哪一门派?”樊无术摇了摇头,亦是不知。
玉林道长哼的一声,道:“歪门邪道,徒儿们退下了,待为师来领教他几招。”泰山派众弟子见陆凌风招招见血,剑无虚发,皆是心惊,一听师父此言,忙散了开来。
那蓬莱三仙闻声,也退身而立,静观局势,口中却骂声不断。
玉林道长拂尘交与弟子,拔出长剑。不料,陆凌风一个纵身,落到雪机子面前,长剑一横,架在雪机子颈前,道:“玉林道长,大爷本想跟你招呼几招,但眼下有要事在身,必须走了,烦请你不要跟来,不然泰山这余下的一侠也要成为泰山一鬼了。他日有缘,必将领教。”说完,轻提雪机子跃身上马,斩断缰绳,纵马而去。
突变丛然,玉林道长一时无策,眼望远去的马骑消逝,率众纵马跟去。
蓬莱三仙自觉功夫差人太多,脸面无光,拾起铁棍,骂骂咧咧,相互扶持而去。
却说蒋进酒几人看罢恶战,均觉陆凌风剑法实在怪异犀利,蓬莱三仙在江湖也是有好些来头,却竟被此人招招逼中。谢晓云灵牙利嘴,却也一时无语,陷入沉思。
待泰山派一众离去后,谢雨桐笑道:“我们的晓云怎么了,是什么把你这小丫头的嘴堵住了呢?”谢晓云翘嘴道:“姐姐,你又取笑我了,哼!”沉思片刻,自言自语道:“不知道少庄主的剑法……”樊无术正声道:“晓云,又在想什么,我们名剑山庄的剑法乃江湖正宗剑法之集大成,少庄主更是天赋秉义,刻苦勤奋,剑之境界哪是这位陆凌风所能相比。何况陆凌风方才几招诈术当先,那蓬莱四仙武功平平,算不得什么。”
谢雨桐问道:“蒋大哥,据传当世江湖剑术最高者,是一位人称北剑的汉子,可当真有此人?”蒋进酒道:“我退出江湖有些年头了,尚未听旁人说道。只是大庄主曾经言及过此人,说北剑近年来方入江湖,剑术超群,望有朝一日能够当面切磋。至于是否当真有此人,却也是将信将疑!”
樊无术道:“无论如何,这段路程大家小心谨慎,莫要惹上不必要的麻烦。”谢晓云撇一下嘴,道:“哼,那又怎样,有哪个不怕死的敢找我们的麻烦,先让他尝尝本姑娘碎星刀法的厉害。”
樊无术付了酒菜钱,众人上得马来,蒋进酒、颜震在前带路,樊无术、黄英跟在谢雨桐的马车之后,谢晓云赶车,一行人继续向北赶去。
过了小段路程,山路愈加崎岖,车行颠簸。时值中秋刚过,一边树林杂草郁郁葱葱,一边乱石山涧水流潺潺,时而传来几声雁叫,更显得空旷清幽。众人于行程中尽赏秋色,浑然忘记了适才酒馆外的搏杀场景。
正行间,突然,乱石中闪出一个人影,蒋进酒、颜震齐声喊道:“什么人?”“是我。”那人回应道,说完,身形一晃,倒地不起,手中长剑落地有声。
蒋进酒挥动长笛,颜震纵身下马,握紧单刀,走了上去。“大哥,是陆凌风。”颜震回首道。
蒋进酒驱马赶上前去,看个仔细,那人正是刚才在酒馆两剑逼退蓬莱三仙的陆凌风,此时不知为何却是倒地而卧,微微发出呻吟之声。这时,谢晓云也下马过来,走近陆凌风,道:“蒋大哥,这人莫非中毒了。”蒋进酒道:“有此可能。”说完向樊无术一招手,樊无术也下马走上前来,与此同时,颜震牵马来到谢雨桐马车后面,持刀而立,警惕四周。
樊无术翻看了陆凌风的身体,见他口吐泡沫,伸手把脉,道:“似是中毒迹象,但衣着无损,没有外伤,想是毒从口入。”蒋进酒迟疑道:“这人离开酒馆才片刻功夫,何况已酒足饭饱,怎会如此?”
谢晓云抢道:“蒋大哥,你们先不要分辨如何中毒,还是先救人吧!”蒋进酒迟疑片刻:“这……此人是正是邪,我们尚且不知,怎能……”谢晓云白了蒋进酒一眼,奔到轿前,娇声道:“姐姐,刚才那个陆凌风陆大侠中毒了,现在倒地不起,你让樊大哥救他一命吧!”谢雨桐掀开轿帘,未加思虑,便道:“樊大哥,此人若真是中毒,你就救他罢了。”
蒋进酒驱马过来,道:“夫人,我们对此人不甚了解,何况方才泰山派掌门玉临道长称他为邪教逆贼,善恶难分匆忙救人,我担心……”谢晓云小嘴一撅,道:“哼,我看那玉临道长才是歪门邪道,看他那两个徒弟,什么正义至尊,泰山双侠,专干欺男霸女的勾当。”这一句,倒把陆凌风骂泰山双侠的话给用上了。
蒋进酒正要再言,谢雨桐道:“蒋大哥,不管怎样,此人现在却是加害不得我们,见死不救,若真是名门正派,日后反倒落下江湖人的闲话,还是尽力救他吧。”蒋进酒拱手道:“夫人说的是,属下这就着樊无术尽力医治此人。”片刻间,几人将陆凌风抬至厚厚杂草之上,樊无术凝神搭脉,将他的凌乱长发撩至耳后,仔细观其面色,只见浓眉宽广的脸庞隐露出淡淡紫气。谢晓云持着陆凌风长剑,立在一侧,呆呆望着,却是一言未发。樊无术从背上摘下包裹,摊在地上,打开其中两个皮囊,一个尽是雄黄、川北,芦根、干参、鹿茸、茯苓等诸般药材,另一个却是瓶瓶罐罐若干。樊无术取出少许雄黄、茯苓,放置一小罐中同研为末,再取一小瓶滴入罐中少许药汁,添置半罐水,摇匀,扒嘴于陆凌风饮下。陆凌风却也并未毫不醒事,兀自将药汁悉量饮进。
樊无术起身道:“蒋大哥,此人所中之毒没甚要紧,想是江湖常用的青蛇散,食药后半日毒性即可解除,只是淡毒伤神,只怕在这两天内力不能施展,否则易致残毒蔓延,更伤身心。”蒋进酒微微颔首,道:“恩,只是需要半日毒性方可解除,我们急需赶路,此人如何处置是好?”
谢晓云刚要言语,谢雨桐已下得马车,来到跟前,道:“蒋大哥,不若将此人抬入轿中,我遂晓云一共赶车,待响午此人毒性散尽后,便将他打发走了,你看如何?”听到此,樊无术立刻道:“夫人,这样恐怕不妥,陆凌风刚与泰山派结仇,若稍后泰山玉临道长赶来质问,岂不将我们牵连在内?”谢雨桐点了点头,微微沉思,良久不语。
谢晓云道:“我看未必,那一众泰山师徒早已远去,一时回来不了。我们将陆凌风藏置轿内,难道他们来了还会搜查不成。”说罢,自想也过欠妥,又道:“即使他们返来,将人给他便是,难道他们还会强加为难,我们水榭听轩和仙剑山庄的名号江湖上谁人不晓。即便不给他人,想他那一帮道众也奈何不了我们。”
谢雨桐思了片刻,也道:“也罢,蒋大哥,就如晓云所言,总不能见死不救,如若不然,我们善心大发的晓云姑娘恐怕不会安心。”说完,轻轻笑了起来。虽然身着男装,一笑间脸颊上露出浅浅两个梨涡,伴之眉弯鼻挺的俊俏脸蛋,显是个女扮男装的妙龄丽人。
谢晓云明眸一转,脸生红晕,道:“姐姐,讨厌,你又取笑人家了。”
这姐妹间一笑一嗔,浑没将当下的险境搁在心头。蒋进酒等人跟随仙剑山庄庄主陈士荣多年,饱经险恶,原不是苟且怕事之辈,只是保护少庄主夫人一事非同一般,一路走来行事更为谨慎。当下夫人既然如此说来,这四人便无再言,心下想,按听夫人吩咐,如若真有不测,我等四人竭尽全力,誓死保护夫人安危。
且说一行六人将陆凌风安置在车内,谢雨桐与谢晓云坐在车前两侧,继续上路。行了不久,山路变得愈加宽敞。朝霞辉映,泰山之势俨然在望。蒋进酒不禁吟道:“马迹绕碧峰,于今满青苔。飞流洒绝巘,水急松声哀。北眺崿嶂奇,倾崖向东摧。洞门闭石扇,地底兴云雷。登高望蓬瀛,想象金银台。天门一长啸,万里清风来……”
“哒哒哒”,两骑快马从后面驰来,赶到前面,勒住马步,转过身来,四下打量着蒋进酒一众六人。两个和尚,皆身着黄袍僧衣,年约四十几许,皆面相慈善,质朴宽厚。其中一僧双手合十,道:“诸位侠士,老衲打扰了,敢问可曾看到一位青衣壮年剑客从此路过。”
谢晓云听罢,心下暗道:“不妙,难道这个和尚说的剑客可是陆凌风?”想到此,忙抢道:“哦,剑客?你们说的可是一位身形硬朗,面部宽广,眉毛浓厚的青衣男子?”
那位僧人一凝神,道:“正是,那人可曾从此路过?”
谢晓云正了正神,面色正经的道:“是的,那人是骑马赶过去的,有一段时间了,现在追赶不知是否还来得及?”未待僧人答话,晓云又道:“但不知两位大师找他何事,难道他也……难道他与大师有甚过节?”
那位僧人道:“过节却是没有,只是他借得本寺一本经书,需找他讨还。多谢姑娘了!”言罢,二人未等谢晓云再问,匆匆拔马回身,疾驰而去。
六人继续前行,半刻工夫,“哒哒哒”,身后又传来了马蹄声。
当先一匹马全身雪白,马勒脚镫都是烂银打就,鞍上一个锦衣少年,约莫十八九岁年纪,腰悬宝剑,背负包裹,来到跟前缓马而行。身后跟随两个年轻道士,青衣道袍,均是腰悬长剑。见到来人,谢晓云不禁暗道:“不好,又来了两个道士,难道是泰山派找陆凌风来了。”
那锦衣少年眉毛上挑,下颚尖锐,两只眼珠转个不停。他打量了一下谢晓云,再盯了谢雨桐片刻,而后双手抱拳,方道:“本人九峰山纯阳宫俗家弟子刘子银,不知两位姑娘如何请教?”谢雨桐二人身着女扮男装,此人自感一语点破,得意之情盎然于脸。
见到来人贼眉鼠眼,蛮无礼术,谢晓云便怒从心生,刚要斥骂,这时,蒋进酒道:“不知这位少侠有何指教,我众人亟待赶路,有事不妨直说。”
“好说,好说。”刘子银驱马来到蒋进酒身侧,扭头间仍瞥了谢雨桐一眼,对蒋进酒道:“失礼了,敢问这位大侠,可曾看到一名青衣剑客从此赶过。”
蒋进酒略加迟疑,道:“见过,但是已过去良久,稍前有两位和尚也奔他而去,不知少侠找他何事?”
刘子银见他们携家带口,必是赶路之人,不疑有他,道:“多谢大侠!既然如此,我们这就告辞!”长袖一挥,带领那两个道士纵马向北追去。
蒋进酒一行人又醒了数十里路程,日近中午,突闻得车轿中一声低吟,想必是陆凌风已醒了过来。谢晓云转身掀开车帘向内探视,只见他已坐了起来,道:“这位大侠,你可是醒了!”
只见陆凌风挪动身体,上得轿前,扫视众人,拱手道:“在下摩尼教清风堂陆凌风,多谢诸位搭救之恩!”说罢,便伏于轿中欲将叩谢。
“我等只是萍水相逢,顺手而为,陆大侠不必多礼。”蒋进酒指了指前方,又道:“前方有一处镇子有马匹贩卖,等到了那里,我等就此别过,望陆大侠见谅!陆大侠伤势不深,稍加调理,几日便可康复如初。”言外之意便是望他早早离开众人,免得受无辜连累。
陆凌风闻言,明白所以,便弓身而起,欲即刻下车离去。
谢晓云忙道:“陆大侠,你伤势未好,等到了前头镇子再离去不迟,何必急于一时!”
陆凌风正声道:“多谢姑娘好意,我已无大碍,不知各位恩人如何称呼,它日有缘再见,陆凌风定当报答救命之恩。”他先前虽中毒身体不能自已,但意识尚是清醒,对谢晓云的执意搭救之词听得明白,心中对她尤为感激。话音落定,已缓缓下得马来。
谢晓云将同行众人做了介绍,陆凌风一一拱手感谢。
这时,林中一声悉数,两人两骑闪了出来,众人望去,正是先前那两位黄袍僧人。
两位僧人双手合十,一位道:“阿弥陀佛,三日已过,恳请陆大侠遵守承诺将经书归还我兴国寺!”
陆凌风见此,笑道:“痴行痴言两位大师,我陆凌风的确不是有意拖延违约,只是借得经书之后忙于其它,一直尚未开卷拜阅,还望宽限陆某几日!”
痴行道:“施主有言在先,岂可反悔?”
陆凌风眉头一皱,又笑道:“我陆凌风当然是言出必行之人。既是如此,敢问痴行大师可记得我先前所作出的承诺之词!”
痴行痴言两僧相互对视,均为不解,踌躇片刻,痴行道:“当然记得!陆施主亲口承诺,如若赢得我俩,便将经书借阅三日,三日之后完整奉还。”
陆凌风道:“正是如此,那陆某再请教两位大师,何为借阅?”
痴行答道:“所为借阅,自然便是借来之意,陆施主何出此问?”
陆凌风道:“说的极是!那陆某再问,两位大师都是佛家高僧,可知修行一词如何解释,何为修,何为行?”
听到这里,蒋进酒众人明白过来,陆凌风是在咬文嚼字为己辩言,谢晓云更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再看那痴行痴言二僧,却朴实憨厚,茫然不知所以。
痴行见他扯到佛家,更是不解,茫然道:“修心修性,以督我行,便是修行。”
陆凌风又问道:“既然如此,只修心修性,却不督其行,放任自己,胡作非为,算不算得修行?”
痴行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何出此等妄语,那当然算不得修行!”
陆凌风道:“那便是了,既然只修不行,算不得修行。那我先前许下的借阅之言,只借未阅,如何算得上借阅?”
痴行痴言两位高僧乃是兴国寺护经禅师,自幼遂方丈且云大师念经修佛,满怀慈悲,一心向善,憨厚质朴,哪经历过如此世故之言,一时四目相对,呆呆无语。
见两僧不语,陆凌风追问道:“出家人不打诳语,究竟算不算得,请大师给予回答?”
痴行无可奈何,只好道:“只借不阅,当然算不得借阅!”
陆凌风拱手道:“两位大师如此坦言,心如流水般透彻,陆某佩服!既然如此,待陆某阅经三日后,自当亲手奉还,还望大师莫再一路追随,只管回返寺中等候。”
看到两位高僧紧皱眉头,手足无措,谢晓云姐妹会心相视,捂着嘴巴偷笑不语。
片刻,终于听那痴行道:“也罢,既然如此,陆施主何时完成阅经三日,还望明示!”
陆凌风想了想,道:“陆某不敢隐瞒,借书之前所述未曾有半句谎言。此宝法乃是陆某为兄长所借,等见到兄长,方可令其阅经三日,此时此刻实在无法明示二位大师!”
谢晓云众人一听,陆凌风如此大费苦心借得经书,却是为了别人,心中大为诧异。
痴行绞尽脑汁良久,倏然眉头舒展,似是有了主意,道:“既然如此,我二僧紧随施主脚步,待施主所说之人阅了经书,便携经归寺,可算不得失约!”
谢晓云一怔,止住笑容,转头望向陆凌风,好奇地看他如何应对。
陆凌风微微一笑,似是早就有了主意,道:“此事当然算不得失约,但你俩寸步不离陆某身侧,难免打扰我的清净,既然有所僵持,不妨再以先前之法作出定夺,两位大师可肯与陆某再赌一局?”
众人一愣,看这两位高僧憨厚至此,定是遵守清规戒律,怎会与陆凌风以赌局论定结果。
却见那一直沉默不语的痴言大师突然笑颜逐开,拍手道:“甚好甚好!如何个赌法,陆施主快快说来!”
陆凌风道:“我所借的宝法乃是当年纯阳真人留下的御剑真气要诀,且云方丈与两位大师偏是不信,说是什么修心修德之经,不懂得善用。既然如此,我们就以剑法来决出胜负,你们意下如何?”
痴行大师道:“陆施主面色有异,气息不稳,想是中了山野之毒,如何与我俩比剑!”
众人大惊,那痴和尚数步之遥便看出陆凌风体内中毒,对医术必是精通,眼力及其内力更是无比深厚。
陆凌风道:“这个简单,只要两位大师肯答应,我自有办法!”
痴言手舞足蹈,拍手道:“答应答应。”
痴行也是好赌之人,虽然没有痴言一般兴高采烈,却也难掩面容喜色,道:“请陆施主明示比剑之法。”
陆凌风转过头来,打量了下谢晓云,抬手一指,道:“敢问两位大师,觉得这位年轻施主功夫如何?”
痴行不解,正色道:“这位施主虽说年幼,但握刀有张有力,站姿定力十足,再观其功力胜出同辈,显是经过名家指点。”
陆凌风道:“痴行大师慧眼惊人,陆某佩服,但却漏掉最紧要一事,她其实是一位年轻姑娘。”说罢,向谢晓云拱手,歉声道:“请姑娘恕陆某无意冒犯!”谢晓云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但心中疑惑万分,闭口不语,看他如何说下去。
痴行大师满脸惊讶,他本为兴国寺护经禅师,半生光阴大都在寺中呆着,外出时日屈指可数,自认眼上功力非同一般,却想不到区区男女之别这等常人易事对自己却似有眼无珠,心中略有感慨。
陆凌风又道:“陆某因中毒不久,体乏力尽,自然不能御剑,可否容这位姑娘代我跟两位大师分别过招?”
蒋进酒几人一听,齐刷刷望向陆凌风,张口欲言。
陆凌风一挥手,道:“蒋大哥莫急,容小弟把话说完。”又转向尚在目瞪口呆的痴行痴言道:“两位大师不必惊讶,若是这位姑娘不及,陆某愿赌服输,但佛有佛法,家有家规,赌自然也要讲究规矩。陆某有三个请求,这位谢姑娘年纪尚幼,功力自然不能与大师想比,所以这其中之一便是双方以招数决胜负,不得施展内力。不知两位大师意见如何?”
痴言抢道:“使得使得,好玩,好玩,你快将其它要求统统说完。”
陆凌风道:“兴国寺以达摩棍法闻名江湖,两位大师棍法技艺更是出神入化,这请求之二,便是为防失手,大师以粗枝代棍,这位姑娘以细枝代剑,点到为止。”
痴言摇头道:“不好玩,不好玩,这以树枝代替器械,又不能施展内力,如何分得了胜负?”
陆凌风道:“自然分得了。最后一个请求,便是每局回合之前,请大师允许陆某私下对这位姑娘说教几套剑招。胜负之分更是简单,三局两胜,只要这位姑娘在三个回合内刺中大师身上眉心、手腕、膝盖任意一处,便是这位姑娘获胜,倘若刺不中,便是大师获胜。”
痴言听了,先是兴奋不已,后抓耳挠腮,大为不解。痴行道:“陆施主,此话当真,切不可拿老衲开心?”
陆凌风道:“绝无戏言!陆某也决无小瞧两位大师之意。只是陆某对自己的剑法信心极大,也顺便展示给两位大师,好让大师心中知晓,陆某剑法绝对配得上贵寺宝法中的御剑真气要诀。”
此时,谢晓云心中激动不已,她原本便对陆凌风的为人甚是倾心,若得到他亲手指点三剑逼退蓬莱三仙的怪异凌厉之剑法,自是万份惊喜。那蒋进酒几人,皆瞪大了眼睛,脸色诧异,难掩心中好奇,竟未替晓云作出回绝。他们心知,那痴言痴行两位大师,都是质朴慈悲之人,必然拿捏有度,不会对晓云做出无端伤害。
陆凌风见众人皆无反对之言,便朝谢晓云招了招手,带她走向数丈之外,轻声传授剑招,边用手势比划解释。大约半刻时间,谢晓云便双眉紧皱,满脸迷茫,显是心中毫无把我。
陆凌风却是面露微笑,信心颇足,道:“两位大师,哪位先来?”
痴言抢道:“我先我先,这等好玩之事,贫僧早已等得心急。”
陆凌风道:“那好,请大师小心,谢姑娘三招之内必会刺中你的右腿膝盖。”
痴言欢心道:“来来来,小施主切莫手下留情,放心来刺便是。贫道绝不伤你,倒是想见识下这陆施主的剑法究竟有何等妙处。”说完,接过陆凌风折来的枝干,便早早地亮好了架势。
谢晓云踌躇片刻,大眼睛瞪着陆凌风,忽闪忽闪骨碌直转,又是担心又是调皮。陆凌风向她微微一笑,道:“谢姑娘放心,只管照我说的去做,是胜是负不必顾忌。”谢晓云抿着抿嘴点了点头,道:“好吧!”
二人礼毕,谢晓云手中细长树枝一抖,直直地便向痴言眉心刺去,直截了当。速度不快不慢,正如寻常年轻武生一般。痴言嘿嘿一乐,未加格挡,微一摆头,便避了过去。谢晓云曲臂回收,便又刺了出去,直指眉心。痴言一愣,又是摆头避了过去。谢晓云又是一剑,痴言又是摆头,连续数剑,晓云重复刺出,痴言晃头晃脑不止,煞是滑稽!蒋进酒等人见此,无不暗自好笑,谢雨桐更是噗嗤噗嗤笑个不停。
陆凌风道:“痴言大师,谢姑娘这剑指眉心,可只算得一个回合。”
痴言颠着脚步,摇头晃脑道:“那是当然,姑娘这等剑招,好玩当是好玩,但如此一剑固执下去,何时见得分晓?”
陆凌风道:“大师莫急,这就变招。”随之大喝一声“膝盖”。
谢晓云闻声,手腕一抖,原本刺向眉心的细枝陡然下移,直奔痴言膝盖而去。痴言一怔,随着嘿嘿一声憨笑,抬腿避过。又是连续数剑,招招奔向膝盖,左边一下,右边一下,情形与方才不同,痴言大师由摇头晃脑变为左蹦右跳,他武功修为深厚,原本化解的招数极多,却因玩心大起,双腿乐此不疲左右跳个不停,彷如翩翩舞姿,更为滑稽好笑!
突然,陆凌风又是一声大喊:“手腕!”
谢晓云闻声,按他先前所说,手腕一抖,细枝又奔痴言手腕而去,痴言嘿嘿一乐,双手一甩藏于背身,笑看晓云如何应对。谢晓云心中一凛,手腕上扬间倏然收力,反手一抖,拇指下压,运用方才陆凌风传授的“形”字诀,那细枝猛地一个变向,直刺痴言膝盖而去。痴言大师双手倒背,双腿门户大开,再加心胸坦荡,胸无城府,一个躲避不及,左腿膝盖一痒,显是被谢晓云所持树枝刺中。
见此情形,痴言痴行双双一愣。谢晓云更是惊奇,万想不到陆凌风方才仅仅传授的一个“形”在自己手腕发力一连串反向间便推动细枝生出如此变化。蒋进酒等人禁不住齐齐发出一声“好剑法!”
陆凌风微微一笑,道:“痴言大师,承让了!”
痴言虽败于一个寻常少女之手,却毫无羞惭之色,心胸宽广,心无旁骛,嘿嘿一笑而过。
痴行道:“陆施主果然是好剑法,老衲来领教下这第二局。”
陆凌风道:“请大师稍等片刻!”说罢,又招手示意谢晓云,并肩走向远处。
有了第一局的获胜,谢晓云对陆凌风敬佩不已,心中生出底气,片刻间便乐滋滋地跟随陆凌风返来。
陆凌风道:“方才我喊手腕,谢姑娘手足无措偏了方向,算是侥幸获胜。这次必将按我之言,指哪刺哪!但陆某有一事尚要交待清楚,御剑之人讲求剑气剑指,稍后比试,若是谢姑娘以手指代替细枝刺中目标,也算作数,不知痴行大师意向如下?”
痴行道:“不仅手指,即便用脚,只要贴到老衲,老衲都自当认输。”
二人礼毕,谢晓云微微一笑,说了声承让,提手便向痴行刺去。有了痴言前车之鉴,痴行大师慎重了许多,不仅腾挪闪躲,手中木棍亦是飞舞格挡,彷如与高手过招般严肃以待。转瞬间,两个回合即过,蒋进酒等人不由得暗暗为谢晓云着急,痴行大师心中念及经书,毫无礼让之情,晓云如何能胜!再看陆凌风,剑眉舒展,神情自若,一副胸有成竹之态。谢雨桐更是凝神专注,生怕漏掉半丝精彩之笔,她的夫君乃是江湖正派御剑权威之属地仙剑山庄的少庄主,倘若自己从陆凌风诡异剑法中得出点点感悟,告之夫君对他而言定会大有用处。
第二个回合刚完,陆凌风大喝一声:“虚字诀!”
但见谢晓云细枝往空中一抛,两腿微屈,双手握作剑指,刺上点下,连续向痴行大师手腕、膝盖刺去。痴行大师顾及误伤晓云,不便用木棍格挡,身形轻展,望身后掠去,正在那时,空中细枝回落,谢晓云伸手接过,回身一转,向前闪入半步,剑到人至,手中细枝正中痴行眉心。
那痴行内力浑厚,细枝抵临眉心,体内真气全然自生涌入额头,只听嘎吱一声,谢晓云手中树枝截成两断,身影微晃,随着哎呀一声,便欲倒地。
陆凌风大惊,仓促间顾不得中毒之躯最禁忌运作内力,真气倏然汇于足底,身影一晃闪进数步,扶住谢晓云,道:“姑娘小心!”
谢晓云被他长臂揽住,顿时脸颊一红,在他怀着赧然低首道:“我没事,谢谢陆大侠,痴行大师好强的内力!”
痴行无意间真气上涌御身,差点伤了谢晓云,心中悔恨不已,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老衲无心冒犯,还望姑娘海涵,罪过罪过!”
谢晓云闻言,慌乱中从陆凌风臂揽中起身站立,道:“大师宅心仁厚,内力惊人,方才处处想让,晓云不自量力,多谢大师手下留情!”
痴行不好言辞,一声阿弥陀佛,却道:“陆施主剑法神奇,老衲心中叹服,借阅经书一事,还望信守承诺,日后及早归还。”
陆凌风还礼,恳切道:“请大师放心,待兄长拜阅后,我陆某当亲自送还贵寺。”
说话间,痴行痴言两位僧人已纵身上马,拉转马首,向北而去。
谢晓云这时道:“陆大侠,你方才为了我,动了真气,现在身体可好?”
陆凌风:“此事因我引起,岂能让姑娘为我伤身。多谢姑娘关心!”说罢,整理背囊便欲独自离去。
蒋进酒想他为了谢晓云于中毒间动了真气,身体定然苦苦支撑,心生侠义之心,便道:“陆大侠不必着急,此地离前方镇子尚有一段距离,不如返回车轿中静养片刻,待到了镇子再别过不迟。”
陆凌风尚在踌躇,谢晓云撅起嘴巴抢道:“陆大侠,你别再犹豫了,方才你为了救我不受点点摔伤,就不顾身体安危,我是如论如何不会让你现在离开我们的。”
陆凌风见她言辞恳切,心生感激,不忍拒绝,便拱手作礼道:“多谢姑娘,多谢蒋大侠的仁义之心,陆某感激万分。”
一番寒暄回礼,众人又启程前行,陆凌风在车轿中默默无语,谢晓云想他在静养身体不便闲聊,也就没有说话。蒋进酒等人因有外人在旁,彼此间话语也少了下来,这一路,气氛不由得略显尴尬。
行了数十里,已近晌午时分,山路愈加崎岖,左侧高岸陡绝、右侧悬崖深谷流水无声。前方百丈处仅有一处天然石门可通过,岩壁上刻有“寨门”两个大字。蒋进酒道:“少夫人,过了石门,前方便是天胜寨,镇子里多有山珍野物,我们便在那里进食休憩片刻。”
谢雨桐嗯了一声,道:“这一路上真是多亏了蒋大哥,蒋大哥通晓路径,学识渊博,实在令人佩服!”
蒋进酒道:“哪里话!夫人年未二十,便精通琴棋书画、四书五经,武有刀法绝技,少庄主当真是好福气。”一主一仆彼此赞决,谢晓云有些看不下去,忍不住道:“你们二人莫要再说些客套话,蒋大哥,你倒不如给晓云讲一讲那诺大的寨门两个字,是何人刻上去的?”
蒋进酒举起酒囊,饮了一口,悠然道:“何人所刻,倒是无法考究,不过这天胜寨,却是大有来头。数百年前,赤眉军首领樊崇便是在这里屯兵数万对抗朝廷,此处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实为兵家必争之要地……”
正说间,前方人影一晃,闪出几骑人马,正是先前九峰山刘子银三人。他驱使那银饰白马走近前来,振振道:“真是人不可貌相,我看诸位也是江湖正派人士,谁知竟跟魔教逆贼勾结在一起?”
谢晓云一怔,秀眉一竖,怒道:“你是何居心,满口胡言乱语?”
刘子银眉毛一挑,鼠眼一转,道:“嘿,姑娘这一开口,声音倒是娇嫩,敢情脱下这身男装定是个俊俏女子。”他不说穿上女装,却说脱下男装,意有所指,说罢淫笑不止。
蒋进酒见此,拱手道:“少侠有事说事,莫要搬弄是非。”
刘子银停下笑声,脸色一横,道:“好。我且问你们,那陆凌风可是在你们车轿中?”
未等众人回答,刘子银紧接着道:“方才我在镇子上遇见了兴国寺那两个呆和尚,都被我套了出来,你们还想狡辩不成?”
几人正不知如何作答,只听轿中一声:“是陆某苦苦请求,此事与他们几人无关,刘少侠切莫妄断是非是累及无辜!”话音刚落,陆凌风推帘纵身,下得车来。
刘子银哈哈一阵大笑,冷冷道:“你这邪教逆贼,枉称自己轻功天下无双,却躲在他人轿中藏身,真是笑掉江湖人的大牙。”
陆凌风道:“我倒想看看,就凭你们三个,能把我陆某怎样?”
刘子银道:“陆凌风,不要装了,你已身中青蛇散,现在还不能动用真气,还是乖乖地将我纯阳宫的宝法交出来,摩尼教虽是邪教,但与我九峰山没有梁子,姑且放你一马。”
陆凌风昂然道:“原来这见不得人的勾当是你所为,那便不足为奇了。灵宝毕法乃是纯阳真人创建纯阳宫之前亲自送于兴国寺且云大师,与你们一帮徒子徒孙何干?”
刘子银怒道:“姓陆的,你休要不识抬举,是送是借乃我们纯阳宫与兴国寺的私事,与你更不相干。你今日若不交出来,就别怪我手下无情!”说罢,呛啷一声,拔剑而出。
陆凌风面无惧色,笑道:“也好,你们自称纯阳真人的传人,今日我倒想让你们见识一下真正的纯阳剑法。”说罢,走上几步,拔剑以对。
见此情景,谢晓云转身望向谢雨桐,眸中满含担忧,喊了一声:“姐姐!”
九峰山纯阳宫乃二十年前纯阳真人所创,备受江湖尊重,虽然看不惯刘子银的言行举止,但实在没有理由招惹他们,谢雨桐不知如何回应谢晓云,秀眉紧皱,望向蒋进酒。
蒋进酒听得谢晓云一声“姐姐”,知她所想,但心中谨记老庄主叮嘱,道:“晓云,纯阳宫与摩尼教皆是江湖大派,我等只是乡间路人,出于道义挽留陆大侠,却无力插手别人的事宜,你且放心,陆大侠与刘大侠都是深明大义之人,不会怪责于我们!”声音洪亮,显是故意让陆凌风与刘子银听到,道清关系。
陆凌风与刘子银虽都看出这一行四位大汉均有上乘功夫,领头者蒋进酒更是内力深厚,但因为他们久隐江湖,未见身手,一时不明来历。
刘子银道:“你们颇识时务,很好!”语气轻佻傲慢。
蒋进酒不再搭理他,招呼了一声:“我们走!”,便驱马带领众人前行,谢晓云心中万般委屈,却也通晓大是大非,无奈间驱马跟上,不时回首探望。但看到陆凌风也对望了她几眼,目含感激,微微颔首,似是让她安心。
伴随身后的剑击声愈来愈渺,六人渐行渐远,过了石门,转过一块庞大岩石,谢晓云回首望去,却再也望不到那心中挂念之人。
别尽险谷,便来到了天胜寨,入眼一番世间繁忙景象。时值乱世,但凡平阔之野尽皆因官府征兵略马行人匆匆,面色不安。此处却因后唐政局动荡,屡平北方定州及契丹之乱,无暇顾及天险之境,使得此处远离市嚣,成为乱世间一稀有的净土。
街上,除却山间平民,偶有几个道士拂尘走过,昔年大唐皇家因道家之祖老子与之同姓,大兴道观,自太宗李世民驾崩后,佛教、景教、伊斯兰教与摩尼教等外来教派尽皆受到唐室压制。自大唐灭亡,二十余年内后梁后唐政权更迭,道教盛行之势丝毫未减。
从先前不断变故中全然脱身,除谢晓云外,几人皆是放松下来,来到一家店里点了几大盘山中野肉,尽情吃了起来。蒋进酒更是喊来满满一大壶上好的烧酒,兀自喝了起来。
谢雨桐望了一眼谢晓云道:“晓云,你这漂亮脸蛋,一直紧紧皱着眉头,可是容颜大减三分哦!”
谢晓云道:“姐姐,我只是觉得……我觉得陆大哥定是一个好人!”
谢雨桐道:“你我姐妹二人虽有功夫傍身,但未曾涉过江湖之事,甚么事情还是要听蒋大哥的。陆凌风即便是一个好人,但毕竟身在魔教,倘若是个好人你便替他担忧,时下江湖纷争不断,你如何担心得过来?”
谢晓云噘嘴道:“甚么魔教,人家是摩尼教!”
谢雨桐笑道:“好吧好吧,你说如何便是如何。蒋大哥,回到庄上,劳烦你上上心思给晓云介绍个大家公子,赶紧把我这个妹子嫁了,免得她整日里心猿意马!”
众人皆是哄笑,谢晓云脸色一下红到脖颈,抬手向谢雨桐挥去,道:“姐姐,你又欺负人家!”
蒋进酒抿了一口酒,笑着搭讪道:“谨遵少夫人吩咐!但不知晓云姑娘钟情甚么样的男子!”
谢雨桐理会,娓娓道:“嗯!这个我做姐姐的便可替她做主。相貌嘛,晓云不喜好白嫩小生,不必过于俊俏,如那位陆凌风一般英朗便可。但身份必须名当户对,依我们水榭听轩与仙剑山庄的名气,即便不是大富大贵之人,也必需家境厚实方可,要知道,我可只有这一个亲妹子!”
谢晓云见止不住她的伶牙俐齿,索性把心一横,抬首道:“我才不稀罕甚么大富大贵,我所心中的男人,必须是一位江湖大侠,功夫不在我之下,懂得呵护我,那我便知足了。”
谢雨桐笑道:“凭你这点微末功夫,胜你之人数不胜数。但必须是名门正派,否则,如何向二位老爷交代!”虽然言辞嬉笑如玩笑话,但句句说到实情。
谢晓云叹了一口气,抿了抿嘴巴道:“好吧,姐姐说的确实如此,我心里记下了。”说罢,低头不语。心下清楚,她与陆凌风仅仅一面之缘,着实不够了解,以后再遇机会渺茫,只算得是江湖中擦肩而过。但无论心内如何安慰自己,陆凌风那粗犷俊朗的脸庞、朗朗的笑声、临别前那相视一望,不时萦绕眼前,挥之不去。
几人酒足饭饱,继续北向而行。山路崎岖、流水潺潺,少夫人谢雨桐索性也坐在车外,与众人侃侃而谈,赏阅山间美色。
一路上,谢晓云沉默寡言,谢雨桐一番劝说无效,也就不再刻意触及此事,她深知,对于一个情头初开的少女来说,时间是淡化愁思的最佳工具。大约黄昏时分,前方尚未出现客栈,好在山林依稀处有一间废弃的破庙,众人便打马走近,在那庙里果腹休憩。
众人吃饱肚子,铺了草席,正欲休息,这时,一声马嘶从山路那边传来。
蒋进酒、颜震等人忙持械在手,走出庙来。却见马上之人往这边林中探望几眼,便纵马走了进来。
蒋进酒看清那人,迟疑片刻,拱手道:“原来是陆大侠!”
马上那人正是陆凌风,只见他衣衫褴褛、风尘仆仆,显然从刘子银那里脱身后动了真气,面色更加苍白。
陆凌风跳下马来,道:“蒋大哥,陆某这次来是为了取一样东西,打扰之处,请多多包涵!”
那谢晓云听到声音,夺门而出,目光寻向陆凌风,痴痴望了片刻,道:“陆大哥,你怎么来了?那刘子银没能把你如何吧!”声音欢喜无限,称呼由大侠变为大哥,显是心中激动万分,脱口而出。
陆凌风咧嘴一笑,道:“晓云妹子,陆某临别前留了一样东西在车上,这次特意来取。”
“哦!”谢晓云眼珠一转,半日里的忧愁顿时化为乌有,恢复了往日的机灵可爱,欢喜道:“我知道,定是那灵宝毕法吧。你担心身体未愈,无法从纯阳宫那三人……那三个臭道士处脱身,便将那经书留在了车上。是这样吧?”
陆凌风嘿嘿一乐,道:“正是如此,晓云姑娘年纪虽小,却神机妙算,聪慧过人!”
谢晓云嘴巴一努,道:“人家都十五岁了,哪里小了!”兴奋之余忘记诸多礼数,不顾众人在旁竟自撒娇起来,突然,似是想到一事,秀梅一皱,低声道:“只可惜,只可惜我们……上午留你一人与你三个臭道士对战,你……你不会怪我们吧?”
陆凌风见她倏然由欢喜兴奋变为愁绪满面,心生感激,略略明白她的心思,安慰道:“陆某没事,晓云姑娘不要担心,凭那纯阳宫三个道士还不能奈我如何。”
蒋进酒等四位大汉,虽受大庄主器重,但毕竟是仙剑山庄门客,而谢晓云犹如少夫人的亲妹妹,身份有所不同,见她对一个陌路人如此坦露心境暗含爱意,心中纵有诸多劝诫,却是难以直言。那谢雨桐听到二人对话,走了出来,正声道:“原来是陆大侠,既然宝法留在车上,你去取来便是,但愿这一路颠簸,没有遗落!”
陆凌风从众人目光中,看出谢雨桐是主子身份,抱拳道:“多谢夫人!”说罢,走向车轿,屈身进去,那经书尚藏于那坐垫之下,与横梁捆在隐处,他取了经书,一跃下车。落地之时,突然眉头紧皱,步履蹒跚,面含痛苦之状。
谢晓云目光一直盯着他,见此,忙道:“陆大哥,你没事吧?”
陆凌风摆了摆手,道:“没事,与那三人斗剑时动了真气,腹内偶尔疼痛,过几天便好了!”
谢雨桐眉头一皱,转向谢雨桐,道了一声“姐姐!”却是没有下文。谢雨桐知她心中所想,便道:“樊大哥,你帮陆大侠看一下吧。”
樊无术走近陆凌风,扶他坐了下来,片刻号脉,直言道:“陆大侠,你毒性未解动了真气,虽无大碍,却是不能再劳累奔波。我这有自制丹药,你先服下一颗,会大有好处。”
谢晓云闻声,撒身跑进破庙,不一会,端出一碗清水,颜震接过那碗,喂陆凌风吞下丹药。谢晓云目光转向谢雨桐,娇声道:“姐姐,既然陆大侠不能再劳累奔波,不如让他暂且与我们栖身于此,也好有个照应。”
蒋进酒几人闻声,目露难色,齐齐望向谢雨桐。谢雨桐兀自踌躇间,却听陆凌风道:“晓云姑娘,陆某多谢你的关心,我不碍事。”说罢,便欲起身而去。
谢雨桐见晓云呆呆地望着自己,秀眉紧缩,难以忍心,便道:“陆大侠,晓云说得对,看这山路崎岖,前方近处定也没有落脚之处,今夜你便留在这里吧,大家彼此有个照应。”
时近中秋,山间凉意浓浓,蒋进酒四人弄来厚厚杂草,悉心照应陆凌风,闲聊许久,五位男子竟自在庙外打铺晚睡。姐妹二人睡在庙中,谢晓云想到明日与陆凌风一别,难有重逢之日,心中如一团乱麻,一时着急,一时伤心,万般复杂。离山庄路程愈近,谢雨桐思念女儿夫君之情却愈加强烈,两人各怀心事,默默无语,不久,双双进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