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恨否2(1/1)
谢雨桐腹中穿心菇毒性初发,虽是胀痛,却也能勉强支持。但行了数十米,顿感四肢无力,举步维艰。杨青羽见此,便将她揽腰背起,心中兀自踌躇不已,喃喃道:“倘若真是如这小师傅所说,我所食的那穿心菇更多,为何偏偏没事?”
雪恨摇头道:“我也不知!”
谢雨桐紧紧搂着杨青羽厚实肩膀,宽心了许多。不知为何,自陌路相识以来,每次但与他肢体接触,心中均生出莫名的踏实心安,自云悦客栈杨青羽初次出手搭救,二人共乘一骑,到大明寺中他搂着自己鏖战群雄,更莫说洞中二人数月来的肌肤恩爱。
此时双手紧抱杨青羽,亦是如此,谢雨桐心中忧虑刹那烟消云尽。
她侧首望向雪恨,见他年纪虽小,身体瘦弱,却面露坚毅,略显沧桑,心中好奇,便一言一语与雪恨聊了起来。
“你叫雪儿?”谢雨桐问道。
雪恨点了点头,道:“是的,几日前师傅才为我起了新名字,雪恨,报仇雪恨的雪恨。”
谢雨桐迟疑道:“报仇雪恨?”
雪恨嗯了一声,见那二人均相貌慈善,不像坏人,心中无虑,便将自己的故事悉数讲了出来。
谢雨桐听他讲完,眼含泪珠,无比怜悯同情,叹声道:“如今世道混乱,让一个好端端的孩子流落到如此境地,这种暗无天日的时局,不知何时是个尽头!”
雪恨道:“姐姐不要担心,等我真正拜了师傅,定要报得父母之仇,杀尽天下所有的坏人。”声音铿锵有力,字字如斩钉截铁,目光坚定,踌躇满志。
谢雨桐不由得娇躯一颤,沉默片刻,又问道:“你师傅真的是南刀若长风?”
雪恨道:“是他不假,但明日与那小和尚一战,倘若我再败了,他便不会正式收我了!”言罢,长叹一声。
谢雨桐问道:“那他传了你十日刀法,你可曾好好习练?”
雪恨道:“习是习了,但师傅却未曾传我任何招数,说是无招胜有招,我年纪太小,尚未完全理解!”
“无招?”一直没有插话的杨青羽不禁一怔,脱口道。谢雨桐感觉他双肩陡然一颤,脚步缓了下来。
雪恨道:“是的。师傅这数日传我的只有三句话,无惧、无招、无为。”
“无为?”
“是的,师傅说,任对手千变万化,动如猛虎,你且凝聚全神,洞察一切,出刀命中,此所谓无为!无为而无不为,无不为而无为!”
杨青羽不禁叹道:“刀圣果然是刀圣!你倘若真的成了他的徒弟,定是万幸之事。”
雪恨道:“叔叔明白这话中之意?可惜我愚笨之极,一直理解不透。”
杨青羽道:“你尚年幼,再经数年历练,自当明白。”
雪恨嗯了一声,陷入沉思,默默不语。
行了大约半个时辰,前方有声音传来。走近一看,一条山涧从顶下直穿而下,水势凶猛,冲落至山坳,巨浪千层,转了个弯,水势顿缓,流水潺潺。
三人从浪花中快速穿过,衣衫微湿,再行百米,山势愈加平缓,前方左侧依稀露出几座庙宇。
雪恨道:“那山上定是兴国寺的前院,我便从此处攀爬上去,你们顺着这条河一直往下走,定能走出山谷,寻到进城之路。”
杨青羽道:“多谢小师傅仗义指点,我杨某不知如何答谢。不如传你一招刀法,倘若与那小和尚难分胜负,你便用我这招取胜于他,以免战败不能圆了拜师之愿,你看如何?”
雪恨一愣,道:“叔叔方才不是也赞同我师傅的无招之说吗?”
杨青羽笑道:“我传你这招,亦属无招之境,于无招中生出变化,此正应了你师傅所言,无为而无不为!”
雪恨怔了片刻,随后心中一悦,欣然道:“多谢杨叔叔!”
杨青羽将谢雨桐放下,拍了拍她的肩膀,与她对视一笑,便放下长剑,提上长刀,走于前方积雪平地,缓缓舞起刀来。
舞了三遍,又走近雪恨,叮嘱了几句,便复又背起谢雨桐,与他分路而去。
二人寻了山路,边探边行,杨青羽背负着谢雨桐,且积雪重重,难以快步,等走下山来,已是子夜时分。
山下不远处,便有一家客栈,专为登山人所设。杨青羽将那单刀当给掌柜换来银两,那掌柜的却也识货,认得是把好刀,两人喊来饭菜,美美吃了一顿。
杨青羽见谢雨桐眉头越皱越紧,想是疼痛重于先前。便开了一间客房,从掌柜的那里买来数套衣衫,吩咐小二烧些热水,便背着谢雨桐进了二楼房间。
二人清洗了身子,谢雨桐原本爱美,疼痛中却也足足洗了一刻有余,换上一套黄色棉衫,脸色虽是发紫,却也难掩那秀丽绝伦的美色。
杨青羽将她抱至床上,道:“桐儿,我再为你输功护体,暂时止住毒性侵入,越是此刻越要好好休息,等天色一亮,我俩再继续赶路前往梦玄山庄。”
谢雨桐嗯了一声,乖乖地望着杨青羽。
杨青羽将她的棉衫掀上,屈膝盘坐,双手划弧,御动真气,慢慢向谢雨桐纤嫩洁白的背上抚去。真气缓缓而入,谢雨桐顿觉一阵舒爽,疼痛渐弱,通身便又增多了力气。
翌日,杨青羽寻了一匹快马,将谢雨桐揽于怀中,二人一骑,纵马北行,逢人寻路,不到一个时辰,穿过一条青石板大路,来到一座朱门白墙的大庄院外,行到近处,便见到大门之上写着“梦玄山庄”四个大字。
杨青羽下马叩门,不一会,一个俊秀童子打开大门,行了个礼,道:“两位来我梦玄山庄,不知所为何事?”
杨青羽道:“我俩乃江湖中人,久闻梦云大师德高望重,特来拜会!”
童子道:“我家主人结交颇广,大侠可否奉上名号,弟子好去禀报。”
杨青羽道:“山间野人,对梦云大师神往已久,却未曾识面,等我们见了大师,亲自奉上如何?”
那童子诺了一声,走了进去。不一会,便返了回来,左手一摊,道:“两位师父里面请!”
杨青羽在墙边树上栓了马缰,抱下谢雨桐,一手搀扶她的胳膊,一手提剑,跟随那童子,走进梦玄山庄。
院中亭台轩榭,花草树木,尽入眼前,好一个悠闲所在!一条淙淙溪流,穿入院中,蜿蜒前行,更显得生机盎然。
沿溪流前行片刻,便来至一片稀疏错落的竹林,看那情形,似是人工培育栽植。竹林间假山碎石、不时有鸟鸣雀唱,溪水在此处蜿蜒回折,当中有一亭台,上写“兰亭”两个大字,用笔遒媚飘逸,苍劲有力,显是大家所书!
谢雨桐凝神观望着这处美景,不由得道了句:“兰亭序!”
杨青羽不解其意,兀自望向那溪边兰亭,但见一位年长老者坐在那里,手摇折扇,笑嘻嘻地望向溪边。溪边石块上,却是零零散散坐有六人,皆面向溪水,随着那蜿蜒溪水绕作一圈,一位道士装扮,年约五十左右,怀中抱一乐器。其它几人皆较为年轻,盘膝而坐,其中一人膝上置有一把瑶琴。
那抱琴之人见童子返来,急急道:“修竹,你终于来了,快快将那羽觞再放于溪中。”
修竹闻言,便在那溪边石上端起一个斟酒的羽觞,轻轻放入溪中,但见那羽觞摇摇摆摆,随溪流向前漂去。
杨青羽见此,正要行礼问话,却听谢雨桐嘘了一声,手指立于他的嘴边,道:“青羽哥哥,不打紧,我们姑且等上片刻,莫要打扰几位的雅致!”杨青羽不解,但想到桐儿既然这般说,定是有所原因,便依了她。
修竹童子走至跟前,道:“施主请稍等片刻,失礼之处,还望莫怪!”
只见那溪中羽觞摇摇摆摆,漂至一堆碎石之间,在那老道面前停了下来。
众人哈哈大笑,拍手欢呼,纷纷道:“终于轮到了崇真大师。”“我们便听那《广陵散》,快快奏来!”场面倏然热闹起来。
闻声,杨青羽与谢雨桐均是心中大喜,崇真大师不就是那张神医的道号吗,总算没白来一场,这便好了!
那张神医哈哈一笑,道:“你们这帮家伙,不把贫道的这点精藏讨个干净,是绝无罢休啊!不过贫道与绝唱无缘,劳心费力只寻得了三段,愿赌服输,这便奏来让你们评点一番。”
说罢,走至那抚瑶琴的年轻人面前,道:“广陵散以琴声绝唱,当以琴弹奏,文伯贤弟,可否借瑶琴贫道一用?”
那被叫作文伯之人登时起身,将瑶琴恭敬捧与崇真大师道玄神医张荐明,道:“大师客气了!”
张神医坐定,静思良久,双手方开始拨动五弦,琴声铮铮而起,那旋律上来便慷慨激昂、惊心动魄,直让人听得心中如波涛般汹涌,悲愤难平!突然,那琴声戛然而止,张神医抬首扫视众人,显是已经奏完。
文伯断然起身,随众人拍手叫绝完毕,却长叹一声,道:“此曲不亏是千古绝唱,只可惜,崇真大师勉强得了三段,其余段落尽皆流失,随那主人嵇康离去人间,实在是世间之大不幸也!”
便在此时,谢雨桐上前几步,做了个礼,道:“这位哥哥差矣!此曲并未消失。”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那年轻人抱拳道:“鄙人东平人,姓王名朴,字文伯,不知姑娘方才之言何意?”
谢雨桐望了望众人,强忍腹中疼痛,浅浅一笑,便开始道:“广陵散共四十五段,又分开指、小序、大序、正声、乱声、后序六部分。方才崇真大师所奏,乃是正声部分刺韩、呼幽、亡身三段,讲述勇士聂政琴中藏剑,刺死韩王,而后自刎的典故。故而,听上去让人悲愤交加,心中汹涌难平。然广陵散之所谓绝唱,因曲中一音一符,处处皆为人间神韵,方才张神医抚琴便是正声刺韩一段,听来难免有些突兀。”
众人又惊,其中更有几人不约而同地微微颔首。
王朴道:“姑娘既然这般说,必也是精通音律之人。文伯无礼,敢问姑娘如何称呼?”
来此之前,谢雨桐与杨青羽便已私下商量过,一来待穿心菇之毒治愈后,便隐入山中,不再过问江湖之事;二来谢雨桐虽不识梦玄山庄之人,但仙剑山庄与梦玄山庄结交已久,基于这两处原因,不便向外人透露真实姓名。
谢雨桐道:“小女子杨桐儿,只是一个山野之人,少时家境颇丰,无所事事,便随哥哥四处游山玩水,拜访乡间高人。打扰了各位清谈雅兴,还望多多见谅!”
杨,随了杨青羽之姓,桐儿,仍含自己的名字。
王朴抱拳行礼,道:“姑娘多礼了,文伯不是这里的主人,言行倒是有些喧宾夺主了。”说罢,抬手指向兰亭,道:“亭上之人便是梦云大师。”
谢雨桐身子微蹲,行了个万福,道:“见过梦云大师!”
那梦云大师微微一笑,折扇轻摇,道:“方才我这几位兄弟兴致高昂,老朽也不便打搅,怠慢了两位客人,还望不要见怪!”
谢雨桐道:“古有竹林七贤清谈论玄,其后更有书圣兰亭饮酒作赋,小女子能亲眼目睹这传颂数百年的高雅之风,实属万幸,如何能有怪罪之心!”
梦云大师微笑不答,那王朴颇为健谈,又道:“方才杨姑娘对广陵散一番评说,甚是精彩。文伯向来对音律有些痴醉,姑娘既然见识甚广,定是有其它段落,可否奏来让我等兄弟们领略一番!”
谢雨桐道:“此事有何不可,广陵散为千古传唱,原本便属于诸位一般的高贤雅士。”
言罢,她接过瑶琴,坐定下来,轻扣琴弦,音符跳跃而起。
整个弹奏,一气呵成。
正如昔年抱朴子书中所言,玄起处风停云滞,人鬼俱寂,唯工尺跳跃于琴盘,思绪滑动于指尖,情感流淌于五玄,天籁回荡于苍天,仙乐袅袅如行云流水,琴声铮铮有铁戈之声,惊天地,泣鬼神,听者无不动容。
谢雨桐一曲下来,定是将那广陵散全谱四十五段尽皆奏了个完全。
这期间,杨青羽一直静静站在谢雨桐旁边,默默不语,看她究竟下一步如何。
待琴声方止,见她突然皱眉抚首,脸上紫色更深,便走上一步,按在她的肩头,担忧道:“桐儿,你没事吧!”
只听一声叹息,却是那张神医站立了起来,挥动拂尘,道:“杨姑娘这一广陵散完整奏了下来,让贫道动容万分。你这体内穿心菇之毒,于常人来说不是大碍,服上几服药便可逐日痊愈。倒是……”
“倒是甚么?”杨青羽急道。
张神医望了一下杨青羽,道:“以贫道目断,杨姑娘这过去两年之内,定曾是身怀六甲之身,且母乳刚断不久。”
谢雨桐一怔,忙回道:“正是如此,请大师指教!”
张神医道:“医书有云,月子之内,血不足,气亦虚。杨姑娘虽说早已不是月子之身,但未出一年,体身生产经脉尚未完全合拢。这穿心菇名为穿心,便是因逢孔便入,如利箭穿心,再加姑娘这数日间颇经风寒,穿心毒已趁虚渗入体内血脉。”
二人大惊,杨青羽道:“请张神医大显身手,务必救我妹子性命!”
张神医走近过来,挽过谢雨桐左手,俯身把脉,片刻,又望了望杨青羽,道:“果然不出贫道所料,这位壮士期间定是给姑娘输入几次内力。”
杨青羽道:“正是!”
张神医起身道:“这位壮士好深的内功!姑娘体中因外来内力补充,穿心毒仅入生产血脉少许,服上几服药,身子其它便无大碍。只是日后,恐很难再身怀六甲。”
二人同声惊呼,他俩自定下终身以来,虽说一直未有生育之念,但恍然听到日后断断不会再生,思绪双双纷乱起来。
片刻,杨青羽先回过神来,道:“那算不得甚么!不生便不生,只要桐儿的身体无恙……”
话未说完,被谢雨桐打断,她站起来身来,望向杨青羽,抢道:“不可,只要有一丝机会,桐儿便要生!”说罢,又转向张神医,道:“张神医,你方才说所言,恐很难再身怀六甲,言外之意是不是,也不是断然没有机会?”
张神医眉头一紧,道:“姑娘当真聪明伶俐。机会虽有,但贫道却说不得?”
谢雨桐眉头一皱,道:“为何说不得?”
张神医摇了摇头,道:“说不得便是说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