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知北(1/1)
“快掰开手指头算算,咱们倒是读了多少书?!你如今倒是胆子大,竟和别人谈经论道了。论便论了,也不挑人。对面是无忌公子,你可羞也?”在东门吏处略显沉默的那位士子先还带着埋怨,说着说着竟自笑了,“别说是大梁,就算整个魏国,整个中原,能有几个人可以和无忌公子比肩?”
“是呢是呢。”同伴此时已然惭愧,更带着敬慕说道,“除却才学和见识,信陵君更是大德大志大义,当世楷模。”
“他说‘庄子’,你只知往后对答,怎不想那三问之前,是何章句?”
“前面的我也知道!”同伴士子撅嘴,满脸上又是不服又是自信,“知北游于玄水之上,登隐弅之丘,而适遭无为谓焉。”
“啊!‘知北’!”这名士子突然一愣,将食指竖在唇边,向四周环顾,见无人在意自己的举动,才稍稍松了口气,“姐姐,咱们是不是被信陵君识破了身份啊。”
被称为“姐姐”的士子望向天空,眨眨眼,随手摘下头顶矜帽和发簪,任长发披散下来。
“认出就认出吧。”她掏出发带,将头发绑紧,“累不累?咱们回去。”
原来,她们并不是游学士子,而是易服出行、女扮男装的女子。这二人,其一是当今魏安釐王的宠妃,名唤“知北”,受封如姬;另一是她的婢女颜恩,自小长在知北家中,照料她的生活起居。两人名为主仆,实则情同姐妹。
信陵君乃魏国贵族和权臣,又是魏王血亲堂弟,无论外朝还是掖庭,向来频繁出入,几无阻碍。更有三年前,如姬的父亲死于非命,信陵君无忌拿获并处决了凶犯,为如姬报了杀父之仇。
国君的臂膀,夫君的至亲,自己的恩人。如是诸般关联,如信陵君般智慧,如姬和颜恩又怎能不被他看破。
想到这些,如姬不禁感叹:“无忌公子当真是宽厚,没在东门吏面前即刻说破。否则今天真是白跑一趟了。”
“没白跑吗?”颜恩不解道,“姐姐可是寻到些线索吗?明明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什么。至于问,都还没来得及。”
“无忌公子何许人?东门吏又何许人?”如姬捏住下巴,侧头凝神,努力抓住胸中各处一闪一烁的灵光,希望将它们聚集在一起,形成一道明光,“颜恩,你想想,能让公子专程登门拜访的,会是什么人?能让公子礼敬有加,甘坐在下首卑位的,又会是什么人?”
颜恩也不禁疑惑道:“信陵君爱才惜才敬才,人尽皆知。一个东门老吏,高明之处,又在哪里呢?”
“算了,回去再想。”如姬加快脚步,“要赶在用膳时间回到宫里。大王今日中午还要歇息再咱们那里。”
魏圉抓过丝被,盖住如姬赤裸的身体。
如姬将被子掀起一角,唤他也一起躺进来时,这位当今魏国君主使劲摇摇头:“不不不,太热。”
他隔着被子搂住如姬,却把一条腿伸进被中,搭在一光滑细腻处——这里是如姬的腰身,纤细柔软,恰到好处的凹陷,刚好容大腿放置其间,宛如带着温度和香气的条枕,令侧卧姿势又舒坦又惬意。
他的腿滑出凹陷,在如姬的腿面反复滑动。她的腿可真长,真美啊。颀长、笔直;膝盖是平的,几乎没有凸起;脚踝瘦削,皮肤包裹骨骼,但又不显得干瘪;肌肉微微凸起,充满弹性,也不张扬。
魏圉常常觉得,如姬的腿看起来就像一把亮而不寒的弯刀,带着优美的弧度,坚强的力度。假如在大腿根处滴上水,想必可以一路流到脚尖,留下晶莹剔透的痕迹。
再看其他女人——一条腿看着像树干,直挺挺,硬梆梆,干巴巴,膝盖就是卡在中间的一个树瘤。还滴水!便是条虫子顺着腿爬,只怕也要被膝盖绊个跟头!
“出去玩了一圈,到底什么花哨入了眼走了心。”魏王的脚趾在如姬的小腿外侧错动,“都这会儿了,心思还没回到本王身上。”
如姬把头侧向一旁,不让魏王看到自己的眼睛:“哪有心情和时间闲逛。大王难得放我出宫,大梁如此之大,父亲被害前留下的线索又不清不楚。信陵君尚且深陷密局,勉力而不得,又何况我呢。”
“怎得就‘不得’了?!”魏王把她的头掰回到自己面前,“无忌当年可是严惩真凶,替你报了杀父之仇。无忌有理有据,凶犯认罪伏法。人人都看得明白,你自己也感激备至。如今事过已三年,怎又不认了!”
“时移事易,事易时移。当时情急,又有委屈和难处;如今事有变,心也有变,以往的疑问和疏漏,自然就浮上心来。”
“既是这样,本王将无忌喊来,继续替你查就是了。”
“不要!”如姬当即拒绝,“大王需要信陵君,魏国也需要信陵君。”
“何止魏国。”魏王搓着如姬额前的一缕散发,“你以为虎狼秦国的下一个目标是谁?韩国已经被灭了。同为三晋,同为邻国,下一个不是赵国,便是魏国;楚国号称地大,实则苟延残存;齐国号称富庶,实则外强中干。我们四国,单打独斗是不行了,只能联军抗秦。可是,谁与谁联?又谁来领兵?放眼中原,论振臂号召和领兵作战,恐怕只有无忌一人了。”
“那燕国呢?”如姬身体一紧,小心问道。
“秦燕并不接壤。保下赵国,燕国便可自保。”魏王稍稍缓和面色,叹了口气后,便把嘴唇留在她眉心,“自保也只能是暂时。怎可秉承一个‘保’字存世?你们燕国在‘保’上吃的亏,还少吗?”
如姬知国事不该她置喙,便换回之前的话题:“大王可不可以让知北再出宫一次?”
“你还出去?”魏王脸上不悦。
“就是一说。”如姬扶魏王躺好,“大王休息吧。知北再想想,或者今日所见所闻也足够。”
美人落寞,也是令人心疼,更何况在众姬妾里,如姬是最懂事的一个。姿容从来就不是她得宠的唯一原因,魏圉自问不是昏君,亦不是唯色论的庸俗男人。单凭他对如姬的钟情和信任,便是力证。
“必要时便出去。与寡人说明白就好。你有分寸,寡人放心。”
他温柔地拍了拍如姬,随后翻转身体,仰面躺下:“倦得很,要睡一下了。午后还要见赵国使者。秦国急于灭赵,王龁大军不日即到达邯郸。援赵,惹怒秦国,魏国便是虎狼的下一个猎物;不援,赵亡,魏国便直面于虎口。”
他闭上眼睛,握住如姬:“知北,我怕啊。”
叹息声音才落下,鼾声随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