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龟背的刻痕无声无息：1、商王又摊上事儿了（1/1）

根据考古学和古典文献学互证提供的证据，“公元前第二千纪，以中原为中心的文化区系先后建立起凌驾于其他区系之上的中央王国，成为三代京畿之地。中央王国以军事、政治的纽带把已经自然形成的中华两河流域文化圈进一步联结在自己的周围，迫使各区进贡其文化精华，并予以消化、提炼，再创造出更高层次的文明成果，从而迅速地发展壮大了自身，并以这些成果“赐予”、传播至周围各区，加速了各区文明发展的进程，同时也削弱了它们的独立性，从而产生了具有双重来源或多源的商代方国文化、周代侯国文化。

作为广域王权国家的“中国”，由此起步。”（许宏：《何以中国：公元前2000年的中原图景》，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6年）

学界普遍认为广域王权国家起始于河南洛阳偃师境内的二里头遗址所代表的文化时期，包括了此后历代大一统王朝，以及胡汉或多民族割据政权共同组成的华夏文化区。

通俗来说，夏朝是广域王权时代的第一个政权，但时至今日，它依然活在科研工作者和文学艺术创作者的事业中。正史尚不足治，况乎瘟疫史和抗疫史？

所以，还是从殷商时代开始吧。

1.商王又摊上事儿了

殷人信仰上神，崇拜祖先，敬畏风雨雷电山川水陆自然诸神。每遇大事，必行祭祀和占卜，祈求赐福和指引。

在他们的观念里，疾病就是面对天谴或祖宗拷问。所谓抗疫，即你只管占卜，吉凶和宽恕与否，好了坏了活了死了，神明和祖宗自有安排。

商代甲骨卜辞中，会有诸如“疥”、“疟”、“疾”、“瘠首”等字或词。

三千多年前，商王统治着黄河南北的广大区域。王邑之外，由近及远，是王畿、四土和邦方。有一天，王畿区突然有人病死，之后更多的人相继死去。此一地如是，彼一地如是，之后四土如是。

外邦方国顾不得商王威仪，立即挖沟灌水，切断一切殷人往来通道以求自保。王邑已经不是净土，死亡的气息弥漫在商王国统治核心地区。

上神无形，谴责有形。商王怕了，于是找来贞人占卜（商王有时也会亲力亲为，司贞人职）。沐浴洗礼，摆酒宰牲，彝铭器物觚爵斝鼎一应齐备，琮璋璧圭各就其位后，贞人对天唱诵。礼乐仪式完毕，他拿起一块乌龟腹甲，敲敲打打穿穿凿凿，感觉操作到位后，恭敬地放置在炭火上。

卷着焦糊味道的烟雾散了，噼扑炸裂声也停了。贞人一边念念叨叨，一边用将龟甲捧起。他哆哆嗦嗦，拂去粉尘，凝神端详龟甲上的裂纹，仿佛没有什么规律，仿佛又非常熟悉。

贞人仔细判断了裂纹兆相，在余温尚存的腹甲的右上部，刻下占辞：

“贞：有□疾年，其井（死）。”

甲骨文是中国已知最早的高度抽象、可辨识、有意义并已形成造字和表达体系的古文字。已发现的甲骨文字，约有4500个，其中三分之一被解读或辨识。凭借这1500个字，结合基本语法知识，再发挥发挥想象力，即便是普通人，也能读懂部分卜辞。

比如上面这条。清晰明了无压力——今年闹瘟疫了，大家都得死。

商王心里一阵寒凉，继而征询贞人此前可有类似年景。不久之，贞人取来往代留存下来的甲骨档案，铺在国王面前。

其中两片龟甲，卜问同一事件：其一，“甲子卜，殻贞：疾疫，不延？”；其二，“贞：疾疫，其延？”。（董作宾：《小屯殷墟文字乙编》7310）

此种卜辞文，在甲骨文中叫做“命辞”，用以描述占卜事项。卜辞显示，贞人在甲子日做了两次占卜，寻问疫病能否蔓延。第一条卜问是否不会蔓延，第二条卜问是否会发生蔓延。一事两问，一正一反，足见疫情严重程度。

“甲戌卜，殻贞：王不疫？在……”（《后》下2618）看到这段命辞，商王一阵惆怅。瘟疫果然不懂人间等级贵贱，连前辈先王也不放过。

商王再拿起一片甲骨，上有文字：乎比疫，正？（董作宾《小屯殷墟文字乙编》3429）

在商代，有一种祭祀仪式，被称为“比”。因此，这条占辞的意思是，王打算启动仪式“比”，疫病能否控制和好转？

他重新打起精神。现在不是垂头丧气的时候，毕竟信心还是要有的，希望还是会来的。坐以待毙不可取，奋起抗疫是正事。

所以，更盛大更隆重更真诚更高等级的祭祀仪式，安排上！祭天祭地祭祖宗，杀羊杀猪杀孩子，安排上！

以为殷商时代的抗疫行为如此单一？！那不是。先民总有更多的办法，粉碎瘟疫的团灭企图，从而顽强地挺过生死艰难，越战越勇，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