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早已心有所属(1/1)
虽叶菡万般不愿,却还是到了去灵泉寺和方卿余相看的这日。
一大早天还未亮刘氏便和叶氏将熟睡的叶菡从被子里拖起来,姑嫂二人合力给她梳妆打扮:烟霞色的袄子,领口一圈白绒绒的兔毛,配着天青色的褶裙,裙摆处绣了一圈细碎粉白的桃花,走动时那花儿便在脚边摇曳,颇有步步生花之美。
平日里她从不喜涂脂抹粉,今儿还是顺从的描了黛眉,淡淡地擦了些石榴红的口脂,因皮肤本就细腻白皙,便省去了涂粉的步骤。满头青丝梳成娇俏的垂挂髻,将前几日买的翠玉色的珠花簪上,两耳戴着五彩琉璃耳坠,整个人宛如春日里新发的嫩柳枝般娇软水灵,秀而不媚,清雅脱俗。
泱泱在旁看呆了眼:姑娘美得像天上的仙女一般。泱泱没读过书,在她的小脑袋里最美也就是天上的仙女,她虽没见过,但多半就是叶菡现在这个样子了。
叶氏和刘氏看着自己的“杰作”,从眉梢到眼角都洋溢着两个字—“骄傲”。
叶焱见着叶菡时惊得下巴快掉到了地上:“这....这是谁?”
“菡儿今日是不是很好看?”叶氏冲叶焱眨了眨眼笑着问道。
“哪里好看!“叶焱虽然心里认同叶氏的话,嘴上却不承认,故作嫌弃道,“瞧她嘴上涂的什么,活像喝了血的女鬼,怪吓人的。”
“啪”,话音未落,刘氏一巴掌拍在了他后脑上:“会不会说话!你这张嘴除了吃喝外便是个摆设吗?”
叶焱摸了摸脑袋离刘氏远了些嘟囔道:“还不让人说实话。”
“你哥哥不懂这些,净胡说八道,菡儿别信他。”叶氏怕叶菡多想安慰道,她本就不爱装扮,难得今日配合他们,万一将叶焱的话当真去把妆洗了,那今儿一早上就白忙活了。
“姑姑放心,我不会把哥哥的话当真。”叶菡对叶焱的脾性已了解的七七八八,知他嘴里说不出一句好话,若将他的话听进心里去,不知被气死多少回。
“时辰也差不多了,准备走了。”刘氏狠狠瞪了叶焱一眼,制止他再乱说话,“灵泉寺的素斋不错,你们可在寺里用了午膳再回来。”
为了今天的相看,刘氏特命叶焱去租了马车来,他和泱泱陪着叶菡一道去。
“今儿你可得仔细点,寺里人多,务必将妹妹照看好。”临走时,刘氏又叮嘱道,“赶车时慢着点儿,别冲撞了人。”
“娘,我又不是小孩子,您且安心吧。”叶焱无奈道。
“若是你自己我才不担心。”刘氏见他不耐烦,没好气道,“菡儿要是......”
“要是少了根头发看您怎么收拾我,对吧?”叶焱打断刘氏,同样的话听了十几年耳朵都长茧子了。
刘氏杏目圆瞪,抬手便要揍他,叶焱急忙挥动鞭子抽在马屁股上,马儿吃痛撒开蹄子就跑。
刘氏慌忙退开几步,差点儿吃一嘴灰,拿帕子捂住口鼻骂道:“这混小子!”
叶焱走的急,叶菡来不及跟刘氏道别,只好撩开车窗的布帘,伸出去半个脑袋同还在路边目送他们的叶氏和刘氏挥了挥手。
“姑娘,您紧张吗?“马车平稳的行在街上,泱泱双手捧着肉肉的圆脸问道,稚嫩的眼睛里全是好奇。
“为何要紧张?”叶菡闭着眼睛想事情,不似泱泱瘫软着身子倚靠于车壁,她上身挺直,双腿并拢,两只柔白小巧的手叠放于右腿上,裙摆和衣角拉得平平展展自然垂落,这样起身时衣衫上便不会有褶皱。
泱泱不解道:“那您怎得坐这么端正,瞧着怪累人的。”
姑娘以前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自然不会坐着,走起路来脚下生风,如今不管何时背总是挺得直直的,行走坐卧皆得体端庄,除了被少爷捉弄时会露出气恼的神情,平日里总是面带浅笑,言谈沉稳,完全就像是姑夫人口中所说‘大家闺秀’的模样。
叶菡当然不会觉得累,她自小便如此,早已是刻进骨子里的习惯,瞧着泱泱眼里的疑惑,她想了想问道:“我这样不好吗?”
“只要姑娘觉得舒服便好。”泱泱也不知这样好不好,她只是单纯的想不明白相处多年的姑娘怎么突然就像变了个人一般,让她觉得陌生。
“泱泱,你不喜欢我现在的样子吗?”楚菡和叶菡的行为举止完全不同,让楚菡去模仿叶菡这对她来说太难了,比如像泱泱这样软骨头一般瘫坐着,打死她都做不出来。
泱泱老实答道:“不管姑娘什么样,泱泱都喜欢。”
真是个单纯可爱的丫头,叶菡忍不住捏了捏她肉乎乎的脸蛋说道:“泱泱真乖。”
泱泱得了夸奖,弯了弯圆圆的眼睛傻笑,这般亲昵的举动是姑娘以前从不会有的,其实现在这样温柔和煦的姑娘,她心底里还是很喜欢的。
灵泉寺建在雁归山山腰处,宽敞的马路蜿蜒而上,待到达灵泉寺时,院门外的广场上已停了许多马车。
朝阳的光芒洒在寺庙金碧辉煌的琉璃瓦上流光溢彩,菩提树叶从红色高墙内探出头迎风摇曳,隐约有诵念佛经的声音从里飘出,半空盘旋着袅袅薄烟,一看便知这里香火很旺。
广场上有专门负责看守马车的小沙弥,引着叶焱将马车栓在指定的位置,叶焱拿出提前备好的干草和水给马儿喂了些,这才掀开车帘唤醒正打瞌睡的二人。
叶菡扶着叶焱伸来的手臂举止优雅的下了马车,刚站定便察觉到周围投来数道目光落在她身上,隐有窃窃私语声传来,却听不真切说的什么。
“姑娘,那边几个登徒子直勾勾瞧着您,真不害臊。”泱泱气恼地瞪了那几位衣着华贵的公子一眼,叶焱放慢脚步将叶菡挡在身侧,阻隔了那几人的目光,若不是刘氏千叮咛万嘱咐他不许惹事,恐怕早就送他们吃几拳了。
“姑娘您瞧。”泱泱平日也很少出门,此刻好奇的东张西望,叶菡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不远处五六名丫鬟和嬷嬷簇拥着一位双目凌厉衣着华贵的老妇人缓缓而来,老妇人右手挽着名嫩黄色衣裙的姑娘,姑娘看着与自己年纪相仿,肌光胜雪,腰肢若扶风弱柳,鹅蛋脸上一双圆眼俏丽明亮,浑身散发着淡淡的书卷气。
瞧着有些眼熟,叶菡边走边想,忽然灵光一闪:不就是几日前在张记铺子与秦朗怀相看的姑娘嘛。
想到秦朗怀,她抿了抿唇:借身还魂这种事他肯定不会相信,不如就以“故人托梦”的理由试探,若他念着旧情愿意相信她自然最好,若不信,自己就再去尝试其他的法子,总归能帮她的只有秦朗怀了,至于玉承赫......她低下头看着绣鞋鞋尖上粉红的荷花花:此生他们已缘尽了。
“那不是小侯爷吗?”叶焱惊喜的说道,将要跨进寺门的脚又收了回去定在门外不肯再走。
秦朗怀?叶菡抬起头便见武安侯府的黑楠木马车驶进广场角落停下,赶车的小厮将青色的布帘撩开,一高大人影从里探身而出跨下马车。长身玉立的男子立在车旁,月白色长袍一尘不染,如墨青丝以玉冠束在头顶,冬日暖阳照在他白玉般的脸上,恰如路边枝头尚未融尽的寒雪,带着触不可及的寒凉和耀眼的光辉。
“甄姐姐还是如从前一般风采不减。”先前瞧见的祖孙俩不知何时已走到了秦朗怀身边,老妇冲着被几人搀着步下马车的甄氏热络的寒暄道。
叶菡瞧见那张慈眉善目的面容,心里一颤:未出嫁前甄氏十分喜欢楚菡,常邀楚菡去侯府与她作伴,或陪她下棋,或煮茶、念书给她听,有什么好东西必然是她和秦露华一人一份。她的亲祖母去的早,没有享到儿孙绕膝的福,在楚菡眼里,甄氏便如自己的亲祖母般可亲可爱。
“妹妹,你怎么哭了?”叶焱本对秦朗怀的出现十分意外,待见到有女子迎上去,心里大概猜到是为了什么,便有些兴趣索然,一回头却发现叶菡不知怎得拿帕子揩着眼角刚落下的泪珠子。
“门口风大,吹得眼睛都酸了。”叶菡轻声说道,“我们快些进去吧。”
叶焱是个心思简单的,听她这么一说便信了,也不再去看秦朗怀,随叶菡和泱泱往寺庙内走去。
这边甄氏和柳老夫人并肩而行,无非各自说些孙儿的事,故意让秦朗怀和柳若瑜跟在后头,给他们机会说说话。
柳若瑜偷偷将秦朗怀看了一眼又一眼,但见对方冷着脸目视前方,好似她不存在一般,有心想寒暄几句却迟迟不敢开口,就这么默默跟在他身侧,心里竟也盛满了欢喜。
踏进寺门便是宽阔的广场,往里行半炷香的时间,横着一张约三尺宽的长方形香炉,里头长长短短密密麻麻的香或竖或倒或燃或灭,薄烟缭绕而上好似给香炉后那座丈余高塑了金身的如来佛像戴了层面纱,显得朦胧而仙气飘渺。
香炉前聚着数十人正面对佛像虔诚跪拜,另有几人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正绕着佛像脚下一圈圈的转着。叶菡抬手放在额前遮住有些耀眼的阳光,仰望着垂目俯视众生的佛祖,忽然福至心灵般直直得跪在冰凉的地面上深深拜了下去:定是佛祖赐她重生,给她为家人洗刷冤屈,令楚家世代忠良的清白之名得以延续的机会。
泱泱来不及阻止她,也不敢打断她拜佛,无措得看向叶焱。叶焱待她拜完后将她扶起问道:“怎么不等拿了蒲团再拜,地上全是化了雪的积水,打湿了衣裳仔细又生病。”
泱泱瞧着本来崭新的裙子膝盖处一大摊黑乎乎的水渍,急忙拿帕子去擦:“还没跟方公子见着面衣裳就脏了,这可怎么办?”
叶菡回过神看了看那团污渍并不怎么在意,拉起泱泱的手劝道:“无妨,今儿这么大太阳,兴许一会儿自己就干了。”
三人穿过几处佛堂来到灵泉寺后山的梅林边,这里专门修了栈道供香客游玩赏花,此时漫山的梅树已开了大半,深深浅浅的红挨在一起,间或有未融的积雪夹在其中,好似朵朵白云拥着朝霞迎风飘摇,美不胜收。
“好香。”泱泱闭着眼使劲吸了一口,满脸陶醉道,她还是头次瞧见这么多梅花,惊喜的不知怎么用语言描述。
叶焱倒一脸淡然,在他眼里只有女子才喜欢瞧这些花花草草,不如一把趁手的兵器让他看着欢喜,有些无聊的往前面的凉亭走去,与方家约定的相看地点便是在此。
“叶兄,叶妹妹。”离凉亭还有几步的距离时,便有人从内迎了上来:浅蓝的长袍,清秀的面容,个头比叶焱略矮,正是方卿余。他快步走到几人跟前拱手行礼,“路上可还顺利?”
“路途一切安好。方公子等很久了吗?”叶菡大方的福了福身回礼道。
“在下也是刚到。”方卿余答道,看了眼叶菡在心里惊叹了一声对方的美貌,收回目光又同叶焱寒暄,“叶兄近来可好?”
叶焱同方卿余少时曾在一个书塾学习,颇有些瞧不上他这个只会读圣贤书的呆子,可母命难违,即使再不情愿还是得将人送来。看了看身旁的叶菡,她面上毫无羞怯期待之意,叶焱估摸着叶菡应当也不会喜欢这种文绉绉又无趣的绣花枕头。
“都好都好。”叶焱敷衍的答道,急着让他二人赶紧相看完,便说道,“你们去附近走走吧,我和泱泱在亭子里坐会儿。“
方卿余急忙点头,他正想单独同叶菡说几句话,没想到叶焱这么识相,倒省了他方才想出的各种说服叶焱的理由。
他右手向前摊开引路:“叶妹妹,请。”
叶菡点点头迈步往梅林深处走去,行了片刻停下,恰好在叶焱的视线范围内却又保证他听不见二人的对话的位置。
“方公子......”
“叶妹妹.....”
二人同时开口又停下,方卿余顿了顿笑道:“叶妹妹先说。”
叶菡想了想道:“还是方公子先说吧。”
方卿余见她举止温婉语气轻柔,略紧张的心情稍稍平复下来,缓缓道:“在下虽与叶妹妹多年未见,儿时的情谊却还有印象。叶妹妹如今出落的亭亭玉立、知书达理,谁若是将来与叶妹妹喜结连理,那真是三生有幸!”
叶菡听着他的话表面虽在夸奖自己却又隐有深意,不动声色地笑道:“方公子过奖了。”
方卿余踱了几步似是下定决心,面带歉意道:“实不相瞒,今日来相看实在是母命难违,其实.....其实在下已心有所属,不敢也不愿欺瞒叶妹妹。”
这下倒让叶菡十分意外了,她好奇道:“既如此,方公子何不同夫人直言,省的你我白跑这一趟。”
“在下....也只见过她一面,对方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全然不知,若是如实告知,家母定以为是在下编的胡话骗她老人家。”方卿余面色微红,本来还有些怕叶菡听到后会气恼责怪她,却见她不仅不生气反而还好心劝解,一时忍不住便把实情全盘托出,“叶妹妹若要怪罪,在下绝无二话。”
叶菡心中失笑,这人竟是个傻乎乎的情痴,不过倒是省得她来做恶人了,当下一身轻松:“方公子严重了,你我不过奉父母之命来相看,未相中也是常理。”
方卿余闻言更觉得叶菡通情达理,向她深深的作了个揖,满脸感激:“在下谢过叶妹妹。”
话说开后,二人立在梅树下便有些相顾无言,方卿余道:“此处风景宜人,在下想多赏玩片刻。”
这方卿余倒是挺有眼色,看出她不想多留,便点点头道:“我与兄长还有事,便就此别过了。”向他行了礼转身施然而去,脚步轻快异常,阳光透过梅树花枝缝隙洒在她头上,玉色珠花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