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认罪（1/1）
“那会儿天都黑了，巷子里没什么人，张屠户的店铺里隐约传出女子的声音。姑娘您向来听到点风吹草动就喜欢凑上去看热闹，当即便拉着我扒人家门缝上偷听，没想到里面的女子是王寡妇！她一直在哭，张屠户板个脸都不晓得劝劝人家，二人拉扯了一阵，不知张屠户说了什么，王寡妇居然拿起旁边桌案上的割肉刀架在了脖子上，吓得我惊叫，虽然声儿不大，那俩人已警觉地看了过来，姑娘拉着我就往回跑。”泱泱有些后怕得拍了拍胸口，“若是那晚我们没逃脱，是不是也会被张屠户灭口？”
“别瞎说。”叶菡戳了戳她的脑袋又问，“那王寡妇呢？你对她知道多少？”
“王寡妇三年前嫁给济本堂的张大夫，年纪轻轻给五十多岁的老头子做续弦，着实有些可惜。嫁过来才一年就守了寡，也没留下个一儿半女，幸好张大夫略有积蓄，她的日子不算难过。”泱泱说到这里又开始猜测，“姑娘，您说会不会是张屠户瞧上王寡妇，王寡妇不从才以死相逼啊？”
“若真如此，又岂会私下相见。”听泱泱的叙述倒更像是二人关系密切，并不是张屠户单方面有意，“这件事赵婶子她们知晓吗？”
“自然不知，姑娘特意说过此事不能让他人晓得，免得惹祸上身。”泱泱急忙答道。
叶菡点点头，想着等叶礼回来了再向他打听审讯的结果。
晚膳时叶焱未出现，叶礼还没回家，饭桌上依旧只有叶菡和叶氏二人，匆匆吃过，叶氏去陪刘氏，叶菡则去寻叶焱。
转过拐角便见叶焱在屋前的空地上耍枪，叶菡不会武，瞧不出什么名堂，只觉得他身手灵活矫健，动作干脆利落，人又生的俊朗挺拔，倒是挺赏心悦目。
黑色劲装被汗打湿，腊月寒天的，他身上却冒着热气。叶菡知道他是在发泄，好让自己不去想今日错过的面试。她和泱泱站在屋檐下没出声，静静等他练完功。
“下雨了。”泱泱忽然抬头看向天空，淅淅沥沥的雨如丝线般飘落。
叶菡见叶焱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急忙唤他：“哥哥快进来，仔细淋了雨生病。”
叶焱闻声收招，缓了一瞬才走过来将枪靠在墙角，接过泱泱手里的帕子擦汗。
“哥哥，别放弃。”叶菡轻声说道，若你都轻易屈服了，我又哪来的勇气再去思索自己想过什么人生？
雨忽然变大，劈里啪啦的敲打着房檐，片刻后滴滴答答滚落重重地砸在地面上，冲刷着缝隙生了青苔的石板路面。
“回屋吧，冷。”叶焱抬手接了一捧雨，握拳时水从指间流了出去，不知他在想什么，脸上无悲无喜语气淡然。
受叶焱情绪影响，回去后叶菡恹恹得趴在床边看着泱泱往火盆里添木炭：“你确定信送到武安侯府了？”
“姑娘，您都问三回了。”泱泱放下火筴搓了搓手，“我等到阍者回话说信已递到小侯爷手上才走的。”
“哦。”叶菡起身走到炭盆边像泱泱一般坐在矮凳上，双手捧着被炭火映得红彤彤的脸蛋自语道，“那他怎么还不给我回话呢？”
“姑娘。”泱泱欲言又止得看着她。
“嗯？”叶菡已拆了发，满头青丝瀑布般披散着，更显的玉白一张脸巴掌大。
“您是不是倾慕小侯爷？”泱泱小心翼翼地问道。
“胡说！”叶菡蹙眉呵斥道，耳根子不知是被火烤得还是被泱泱的话恼得，红得发烫。
泱泱委屈得眨了眨眼睛：不喜欢就不喜欢呗，干嘛这么凶。
“这话往后绝不可再说。”叶菡语重心长得教育她，“闺阁女子的清誉重如命，我们代表的不是自己，而是叶家人。若这种话被旁人听去了，不仅会嘲笑叶家不自量力妄想攀附权贵，还会说爹娘上梁不正下梁歪，教出这般不自重的女儿，影响我议亲倒没什么，却会损害爹爹和哥哥的前途，懂吗？”
“我晓得了，以后不会乱说话了。”泱泱被她的话吓得点头如捣蒜表示自己懂了，心里却偷偷嘀咕：以前姑娘从不避讳这些，她还不是跟姑娘学的。
她看了看外面漆黑的雨夜转移了话题：“老爷出门时没带伞，这会儿会不会被雨拦着没法儿回家啊？”
估摸着时辰已是戌时正，往常叶礼酉时初便归家了，今儿应是被审讯之事耽搁了。叶菡本想等叶礼回来打探案情呢，看来只有等明早了。
这夜雨声夹杂着风声未停歇过，叶菡睡得极不安稳，迷迷糊糊醒了好几次，恍惚间伸手去摸床边，半醒半梦间口中低喃着：“殿下......”
身旁的位置空空如也，再没有人会在雨夜里将她拢在怀中轻声安抚，眼泪不由自主地滑落，将脸埋进棉被里借着雨声的掩护压抑着低泣，哭地乏了才沉沉睡去。
翌日清晨，雨过天晴。
泱泱多烧了壶水将帕子烫热拧干后给叶菡敷眼睛，小丫头早上刚看见她便咋咋呼呼得问个不停，她只好扯谎说夜里做噩梦吓哭了。
虽然眼睛还有些肿，但比刚起床时好了许多，怕叶礼先走了，她匆匆收拾好便快步往饭厅去。
“昨夜没睡好吗？脸色这么苍白。”刘氏身体已经恢复如常，拉着叶菡在她身边坐下。
“就是做了个噩梦，娘不必担心。”
“怪爹，昨儿不该跟你说那件事，定是吓到菡儿了。”叶礼面露悔色，亲自盛了碗白粥放在叶菡手边，叶菡有些惶恐急忙道谢，前世爹爹可从不会为她做这些事，她一时又感动又局促。
刘氏摸了摸她的额头奇怪道：“这丫头，跟自己爹爹说什么谢。”
“菡儿知礼是好事，但一家人不必如此客气。”叶礼欣慰着女儿长大懂事了，却又担心她同自己疏远，夹了筷白灼青菜放在她碗里，“快吃吧。”
叶菡点点头，乖巧听话地小口喝着粥。
门外传来脚步声，叶氏抬头一看，惊喜道：“焱儿来啦！”
刘氏看着他略憔悴的面容心中不忍，可也不愿改变自己的决定。
叶礼将二人看了看，为了缓解气氛便主动挑起话题：“你们猜昨夜我是怎么回来的？”
“我吩咐刘大给哥哥送伞，风大雨大的哥哥没冻着吧？”叶氏问道。
叶礼轻摇了摇头：“刘大送伞来时我正要回家，不知为何小侯爷邀我同坐马车，我不敢拒绝，只好从命。”
“昨儿怎么没听你说呢？”刘氏放下筷子问道。
叶焱本来低着头一言不发的喝粥，听到“小侯爷”三个字顿时抬头看向叶礼。
“那会儿你都歇下了我便没提。”叶礼看向三脸好奇的叶氏、叶菡和叶焱继续说道，“小侯爷想是累了，一直阖目假寐无意与我交谈，直到下车时才同我说了句‘辛苦’。我当时着实惶恐，急忙说了些客套话，待小侯爷的马车走远了才进门。”
叶菡对此有些不解：秦朗怀是因为她的原因才对叶礼这样一个无名小卒另眼相看吗？可这示好未免太明目张胆，恐会使叶礼在刑部惹人非议。
“哥哥，恐怕过不了多久您就可以升迁啦！”叶氏开心的说道。
“姑姑，小侯爷在刑部不过是暂挂虚职，并无权力管升迁之事。”叶菡出声提醒道，免得大家冲昏了头想些不切实际的事情最后愿望落空。
叶礼赞赏的看了她一眼：“还是菡儿明白。”
“爹，您昨日回得那么晚，可是审讯耽搁了？”眼见叶礼碗里的粥要见底，叶菡赶紧问道。
“我只负责记录，主审得是小侯爷。”叶礼喝完最后一口粥将勺子放下答道，“那张屠户还未审问便自己招供了，很干脆地在认罪状上画了押。”
“老爷，张屠户为什么要杀害谢氏？”站在叶菡身后的泱泱抢先问道，其他人皆满脸好奇的等他解说。
“无非是感情上的纠葛。”叶礼隐晦得说道，有叶菡和泱泱两个未出阁的少女在，他可说不出谢氏不守妇道与人私通的话。
叶菡看出叶礼不想多说，大概猜到他话里的深意，偏泱泱还在追问：“到底是什么纠葛啊，老爷？”
“我吃饱了。”叶焱放下筷子，起身道，“严叔家的房顶昨夜被大雨淋漏了，我要去帮忙修补。”
“这是应该的。”叶礼点头应允，庆幸他适时打断了泱泱的追问，不然这小丫头定要缠着他不放。
叶氏拉住准备离开的叶焱，递给他一个红釉陶土酒坛：“入秋时酿了些桂花酒，今儿起得早便将酒分装出两斤，你带去给严先生，干活的时候喝点儿正好驱寒解乏。”
“谢谢姑姑。”叶焱接过酒坛，面色柔和了许多。
他前脚刚走，叶礼也理了理衣袍出发去刑部应卯，泱泱对着他的背影小声嘟囔：“老爷话还没讲明白，怎么就走了......”
“你这丫头！”刘氏佯作生气得瞪了她一眼，“老爷当值重要还是给你讲故事重要？”
泱泱不好意思得挠了挠后脑：“自然是当值重要。”
几人用完早膳，厨房的吴妈来收拾碗筷，大家闲话了几句便各自回房。
叶菡让泱泱取来纸笔，一边思索一边在纸上写写画画：张屠户和张大夫遗孀王氏曾私下相会，二人均不是本地人。张屠户五年前来邺庆，四年前认识谢氏，三年前与谢氏成亲。王氏三年前嫁给张大夫，两年前守寡......
谢氏死前被挑断手筋脚筋，仵作判定凶手为善用刀者，张屠户符合这一点；半夜将尸身运至城西的水井丢弃，张屠户可借用运送猪肉来掩人耳目；谢氏死前失踪多日是张屠户去报的案，想必是为了摆脱自己的嫌疑；谢氏平日深居简出与街坊邻居鲜少往来，是以无人察觉到她的失踪.......
她想得入迷，快速地在纸上勾画着，所有的线索都指向张屠户，且他已招供认罪，可她总隐隐觉得事情没这般简单。
“姑娘，张屠户都承认自己是凶手了，您还在想这事儿啊？”泱泱在一旁瞧了半天，叶菡写的字她也认不全，心里好奇的紧。
砰！石头砸在门框上得声音将屋内二人吓了一跳。
泱泱快步跑出去，回来时手里拿着块巴掌大绑着纸条得石头。
“十五，灵泉寺。”叶菡看完便将信撕了：今儿是初十，还有几日，只是前些日子才去了灵泉寺，这回找什么借口单独去呢？
自从叶菡及笄后刘氏便不许她如以前那般随意往外跑，加之落水那次是偷跑出去的，导致现在刘氏轻易不肯放她出门。她想到了叶焱，他近日心绪不佳，若是向刘氏提出散心的要求，刘氏为了安抚他保准会答应。如此一来不仅她能沾叶焱的光去灵泉寺，还能让叶焱见到秦朗怀，岂不两全其美。
好容易等到晚上叶焱回来，他瞧着不似前几日那般消沉了，想是严峰开导了他。
“哥哥，严叔的房顶修好了吗？“
叶焱靠坐在窗边的木榻上半闭着眼，骨节分明的手指把玩着一把小巧匕首。
听见叶菡的声音，他抬了抬眼皮答道：“修好了。”
叶菡在他旁边坐下，双脚悬在榻沿边轻轻晃着粉色的绣鞋，歪着小脸笑吟吟地看着他不说话。
半晌后，叶焱将手里的匕首随意丢在矮桌上：“说吧，有什么事儿？”
“哥哥，十五那天你能陪我去灵泉寺吗？”叶菡手指攥着袖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问道。
叶焱眉尖皱了皱不解道：“才去没几日，怎得又要去？”
“自上次回来就对寺院后山那片梅林念念不忘，总想再去赏赏。”她双手撑在身侧，指尖轻抠着榻沿。
叶焱忽地坐直身子，屈指在她额头轻轻一弹：“小骗子，真当哥哥好哄吗？“
叶菡笑意微僵，耳根子红红的，小声道：“我....约了一个朋友在那里见面。”
“朋友？”叶焱狐疑道，“你何时有朋友了？”
“我没骗你，到时哥哥可以去瞧瞧，是个对我很好的姐姐。我们前几日才认识，我很喜欢她，所以便答应她一同去灵泉寺赏梅。”
“既如此，你自去跟娘说便是，何须拿我做幌子。”叶焱还是不信她，想必是往日被叶菡骗多了。
“我若去跟娘说，她的问题会比哥哥还多。”叶菡想到以前和秦露华央求秦朗怀答应什么要求时，都会装装可怜，不知这招对叶焱有没有用，她试探着扯了扯叶焱的袖子，又轻轻晃了晃，嗓音软绵甜糯，“求求你了，哥哥。”
叶焱心里早就松动了，故意逗着她玩，本以为按照她的性子这会儿该耍无赖了，没成想她竟甜甜软软得跟他撒起了娇。
往日她惯会耍赖装哭满地打滚，此刻却乖顺得像只软毛猫儿，叶焱哪里见过这样的叶菡，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不自觉地语气里满是宠溺：“好好好，我答应你便是。”
原来做哥哥的都吃这一套。叶菡目的达成，笑得愈发灿烂。
叶焱起身走到床边的矮柜旁拉开一个抽屉扒拉了会儿取出个东西笑着递到她眼前——是支雕花木簪，她接过来细细端详，小小一朵荷花栩栩如生，顺势簪在发髻上扬起脑袋问：“好看吗？”
“簪子挺好看的。”叶焱回道。
叶菡不以为意，能开玩笑说明他心里没前几日那么难受了。
“谢谢哥哥，我会经常戴的。”
叶焱闻言，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是乐滋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