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南音阁(1/1)
“有人在我们之前将夏府翻找了一遍。”
安排陈侍郎搜查夏府前,夏启文的寝室和书房已有被人翻找过的痕迹。
“所以凶手出现在夏府与夏成蹊无关,对方想抢在官府前面拿走什么重要的东西。”
秦朗怀眼里露出一丝赞赏的同时也存有疑惑:从叶菡往日经历来看,她不爱看书也不喜女红,对断案更是一无所知,怎会突然之间如此聪慧?即便是楚菡入梦指点她,也不可能立刻答出疑点。
难道......
叶菡感觉到秦朗怀的目光带着审视,心中莫名紧张。
“楚菡是否不止能入你的梦,还能随时出现在你身边?”向来不信鬼神的自己问出如此荒诞的问题,秦朗怀虽觉可笑,却又抱着希冀:他想亲口同楚菡道歉,忏悔自己年少时的鲁莽。
“小侯爷为何有此疑问?”即便她与原来的叶菡相差那么多,他都联想不到附身重生,看来等他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是条漫漫长路。
“你只需回答是与不是。”
见他冷了脸,叶菡又开始胡诌:“有时会出现,有时不会。所以小侯爷还是多笑笑,免得楚菡被你吓到。”
秦朗怀闻言,面色一松,虽然没笑,但瞧着也顺眼了许多。
叶菡得逞后,在心里偷笑,冷不防打了个喷嚏,才发现出门时穿少了。
秦朗怀拉开座位下的柜门,里面整齐叠放着几件衣服,手指触到披风的一瞬忽得收回。
为免楚菡误会他关心别的女子,不如就让叶菡冻着吧。
“主子,南音阁到了。”马车停了下来。
叶菡本以为他会好心给自己件披风,结果他又关上了柜门,不禁腹诽: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活该娶不到媳妇儿。
南音阁坐立在最繁华的长乐街,夜晚灯火辉煌,引人驻足观赏。
二人刚至门口,便有娇俏女子簇拥而来。
邺庆的贵人她们都识得,见小侯爷带着一名女子出现,立刻有人躬身上前引路。
南音阁是五进的院落,分别为春院、夏院、秋院、冬院、月院,越往后客人的身份便越尊贵。
每个院落的景致也是各不相同,春院花团锦簇热闹明媚,夏院荷塘垂柳假山如碧,秋院枫叶红火清雅别致,冬院碎石如雪粉妆玉砌。
至于月院,据说还未有人去过。
每到一个院子的门口,引路的侍女便会换一个,直至冬院。
“请小侯爷稍坐片刻。”侍女打开梅落间的房门,垂首等他们入内。
她前脚走,后脚便有两名侍女进来,把面向院子的折叠木格门推到两侧,放下若隐若现的纱帘,庭院景色尽收眼底。
二人在屋子正中的茶桌两边相对而坐。
侍女一人烧水,一人摆放茶具,手脚麻利,却又赏心悦目。
水烧开后,咕嘟咕嘟地将茶壶盖顶起来,粉衣侍女有条不紊地提起水壶,将茶具挨个用滚水烫过,升起氤氤水汽。
室内温暖如春,叶菡端坐片刻后,身上寒意逐渐褪去,忍不住眸光转动,四下打量。
从没想过自己竟会出现在风月之地,还是和秦朗怀。相比自己的拘谨,他倒是从容自在,像是这里的常客。
门外响起脚步声,叶菡立刻转头望向门口,在心里默了一遍求取解药的措辞。
见进来的是名容貌娇媚明艳的女子,叶菡面露失望,不禁愈发焦急。
“澜歌见过小侯爷、姑娘。”
澜歌不是纯粹的西域人,有一半中原人的血统。身着缕银线藤萝纹雪青色袄裙,乌黑长发编成两束长辫垂在身前,辫子里绑着五彩丝带,让原本单调的发式多了几分灵动俏皮。
紫衣侍女将琴安置在澜歌身前,燃上蓬莱香,又回到茶桌旁侍奉。
澜歌调试好琴弦,带着甲套的纤细手指行云流水般的拨动起琴弦,琴声悦耳如潺潺溪水从指尖流出。
若是往常,叶菡定会静心聆听。
可眼下多耽搁一刻叶焱便多一分危险,她根本没心情欣赏澜歌的高超琴技,不时向门口张望。
秦朗怀看出叶菡坐立难安,蜷指敲了敲桌面,琴音戛然而止。
“这里不用人伺候,都退下吧。”
侍女们行礼后,鱼贯而出。
澜歌却施然靠近,跪坐于桌案旁给二人添茶:“姑娘在忧心何事?”
秦朗怀把玩着白瓷茶杯,神色淡然地观察她的举动。
在澜歌没同侍女一起离开的那刻,叶菡就意识到她就是南音阁阁主。
“家兄身中剧毒,命在旦夕,恳请江阁主出手相救。”她隔着衣袖握住澜歌的手腕,双目已蓄满眼泪。不想再承受失去亲人的痛苦,前世她没有机会,这一世誓要拼尽全力保护家人。
“好说好说。”澜歌应得干脆,另一只手的手背轻碰了碰叶菡的额头和脸颊,“姑娘脸色发红发烫,应是受了风寒,我命人煮碗姜汤送来。”
“多谢阁主关心,我的身体不打紧。”叶菡见她神色和善,心中的担忧消散些许,“当务之急是替家兄解毒。”
“那就把人送来吧。”
本以为这种传闻中的高人定不会轻易答应,没想到事情进展得异常顺利,叶菡恍如做梦般。
秦朗怀已吩咐候在门外的归云去叶家将人接来。
“请问阁主如何收取诊金?”
以叶家那点家底,想必她是看不上的。但没人会做出力不讨好之事,她答应得这般爽快,定然是看在秦朗怀的面子上。既然如此,还不如把话挑明,直接问她。
澜歌笑着摇了摇头:“我不缺钱。”
叶菡顺着她的目光望向秦朗怀,看来真是有求于他。若是她提的要求太过分,秦朗怀做不到,那叶焱怎么办?
澜歌敛了笑,正色道:“今日我救了小侯爷的人一命,可否换来日小侯爷救我一命?”
秦朗怀长眉微蹙,黑玉般的双眸打量着澜歌。
南音阁八年前出现在邺庆,生意长盛不衰,必是幕后之人位高权贵。澜歌这个阁主,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虽说他与南音阁并无牵扯,但澜歌不会凭白同他提这样的条件。
“阁主医术精湛,又结识无数达官贵人,怎会有如此担忧?”
澜歌娇媚一笑,眸光潋滟:“这样的要求我不止跟小侯爷一人提过。世事难料,谁知道明日会发生什么,当然要给自己多留些后路。”
叶菡心中暗叹:这南音阁阁主真是个妙人。
秦朗怀对澜歌的说辞不置可否,但眼下救叶焱要紧,也计较不了那么多,遂点头答应她的要求。
“姑娘能请动小侯爷亲自出马相助,想必身份不凡。”澜歌习惯性地打探套话,这名小姑娘,从打扮穿着上看出不是富贵人家,可谈吐举止大方得体、眉眼间的自信又似名门闺秀,倒让阅人无数的自己一时有些看不透。
“家父和兄长都是小侯爷的下属,若不是性命攸关,别无他法,我们岂敢叨扰小侯爷。”几句话不仅点明自己和小侯爷的关系,还夸赞小侯爷体恤部下。
“小侯爷宽厚仁义,怪不得有那么多人愿随您一起出生入死。”
说话间,有侍女端着热气腾腾的姜汤进来,澜歌接过后放在叶菡手边,嘱咐她一定要喝完。
估摸着叶焱也快到了,遂与二人告辞去做准备。
叶菡一边喝着姜汤,一边打量秦朗怀,他似乎有些疲惫,双眼微阖,修长手指轻揉眉心。
“多谢小侯爷。为救我哥哥答应阁主的要求。”叶菡虽然对南音阁所知不多,但也能猜到澜歌必不简单,所以才怕发生意外,提前给自己留后路。若真是如此,日后恐怕会给秦朗怀惹来麻烦。
“叶焱或许能提供线索,所以不论她提什么要求,我都会答应。”
嘴硬,分明是不想叶家担忧无法偿还欠他的人情。叶菡“咕咚”一大口喝完姜汤,辣出满头细汗。
“主子,叶焱已经送到南音阁的月院。”门外传来归云的声音。
叶菡正要起身,归云又说:“南音阁阁主让人将叶焱抬进月院,其他人不得入内。”
“你先回家,一有消息我会立刻派人通知你。”快到宵禁时间,叶家又知道她是跟着自己出来的,待得太久难免引人猜想。
“让我留在这里等吧,小侯爷近日奔波劳碌,更应回府休息。”在没得到叶焱脱离生命危险的消息之前,叶菡哪儿也不想去。
“无妨。”既然她不愿回,秦朗怀也不再勉强。将归云和侍女们都唤进屋内,命她们备些点心,继续在旁煮茶。
“云侍卫,我娘和姑姑都还好吧?”
“叶姑娘放心,叶大人已回府照看二位夫人,得知叶公子有救,她们便在家安心等消息。”归云似想到什么,嘴角憋不住偷笑,“只是您那位小丫鬟哭得停不下来,可把归林愁坏了。”
叶菡一怔,旋即无奈摇头:“泱泱年纪小胆子也小,给林侍卫添麻烦了。”
归云还想说什么,被秦朗怀一个眼神吓得转身面壁思过。
室内陷入沉默,只闻煮水声。
秦朗怀阖目假寐,叶菡也觉得眼皮有些控制不住地往下坠,索性单手撑着脑袋打起了盹。
更漏声声,已是夜半。
叶菡已趴在桌案上睡着,呼吸均匀绵长。
秦朗怀睁开眼望着她,心跳忽得加快:今夜楚菡会不会入她的梦?
念及此,他急忙整理发冠和衣领,确认仪容没有问题,又让归云和侍女们出去候着。
归云关门时看到主子两眼放光地盯着叶菡,不禁暗自窃喜:主子终于要开窍了。
他自以为贴心得让侍女们都回去休息,然后走到对面的回廊下等着。
屋内,叶菡睡得很熟,没有表现出一丝将会发生什么的迹象。
秦朗怀的双手捏紧了放开,复又捏紧,如此几次,他再也忍不得,轻声唤道:“缈缈。”
叶菡在睡梦中听到有人唤着自己的乳名,一声又一声,温柔而小心。仿佛又回到闺阁时光,自己还是那个背着爹爹偷偷在娘亲怀里撒娇的天真少女。她仔细分辨,感觉这声音好熟悉,迷迷蒙蒙间看到灿若朗星的一双眼睛正满怀期待的注视着自己。
“清哥哥?”她低唤一声,伸出手,“你怎么哭了?”
右手被他紧紧握住的一瞬,叶菡倏地清醒过来:糟糕,他定以为此刻楚菡入梦了。
“菡儿,对不起,在你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我却没在你身边。”藏在心底数年的悔恨和痛苦仿若山洪爆发,所有伪装一瞬间溃不成军。
叶菡被他汹涌而来的情绪吓得楞住,虽然知道秦朗怀还念及旧情,但是没料到他的感情会有如此深重。
“你愿意帮楚家平反冤案,我心里感激不尽,又怎会怪你。”
“你放心,我定会还楚家清白!”秦朗怀强忍住想要拥她入怀的冲动,即便眼前之人是楚菡,可身体终究是旁人的,他不想掩耳盗铃,做出自欺欺人之举,“不如你入我的梦吧,这样行事更方便。”
“这个......”她还真做不到。
“主子,南音阁阁主派人传话,说叶公子醒了。”门外响起归云的声音。
“太好了!”叶菡抽回手,把秦朗怀撇到一边,跑去推开门,冷风袭来,脚步一顿,回头去看秦朗怀:自己是不是角色转换的太快。
他已恢复平日那般清冷疏离,目光平静无波,与方才悲恸脆弱的模样判若两人。
叶焱被送到冬院的另一间屋子,澜歌等在门外。
“叶公子中的毒并不罕见,我已给他服用延缓毒发的药,解药需两天时间来配制。”
“多谢。”叶菡向她福了福身,正欲进屋,又听澜歌说道:“配制出解药之前,叶公子需留在南音阁,以便我随时观察他的身体状况。”
“可否让我也留下来陪着兄长?”
“归云也留下,所有开销记在我名下。”秦朗怀说完便推门而入。
叶焱双眼微睁,面容苍白,看见秦朗怀,想起身却动弹不得。
“哥哥。”叶菡越过秦朗怀,扑到床边,憋了大半天的眼泪此刻才扑簌簌地往下流。
“别......哭。”叶焱动了动嘴角,最终还是没能扯出个令她安心的笑容,“我,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