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灵别散躯启虚行（1/1）
虽去百年未为迟，却恐心中太过时。
纵得青山秀依旧，山中片叶早换春。
——
清灵派秘境，太虚穿星台。
男女数者，默然肃立。
其中，尘寂幽独对众人，庄严拱手道：“诸君，幽在此谢过诸位好意。”
“然，仍要再问诸君一遍，真要同去否？”
静默片许。
墨初雪率先道：“不求有功，只为追随老师步伐，践行心持之道。”
复容奇紧随道：“师伯厚奇良多，若能报答一二，奇绝不惜身。”
笺雅垮脸道：“若不去，我们家未来祭酒，指不定得被你们抢了去。”
复容奇耿直回道：“师姐请放心，奇定会舍身护得墨师妹周全，师姐大可不必……”
笺雅跺脚叫嚷道：“就是你也跟着去，我才更不放心。”
复容奇一窘，顿觉无法反驳。
素芸上前道：“宗主，且让芸前去便可。此事因芸而起，该由芸自了。您为一派之首，不如留下主持宗门。”
尘寂幽微摇头道：“宗门如今良以自治，纵无我在，亦得安稳无忧。凭我与白兄多年之交，他若有难，我岂可置身不顾。”
素芸神色一黯。
她也知定劝不成，但心中愧疚，仍不免想包揽全责。
尘寂幽目光移向丹芽，温声道：“小友，先前未与言明，此去太虚，凶险未知，归期难定，难保不遇意外。”
“你的好意，我们已心领，不必勉强前去。”
丹芽稚容微怯，觑了眼月冰岚，强自淡定道：“我也不是特别想去，但去也没什么不可的。那人还欠我个交代，不去讨回来，我顺不下这口气。”
尘寂幽轻点头，已明白她心意。
遂看向月冰岚，斟酌道：“小月道友初落定此界不久，本不该让你奔波……”
月冰岚抢先道：“月已得受灵月传承，再无别求。灵月之境，不在尘外，只缘心间。”
“彼间，亦此间。身虽远行，心亦常在，处处皆可修行。”
“若能与修行中，帮上先生一二，也算合先生所授太极之意。”
尘寂幽不再多说，目光移至最后一人。
莫采薇目光闪躲，低头捏指。
这时，其余人也朝齐齐她望去，更令她生出紧张。
尘寂幽轻一笑，正准备劝道：“采薇……”
然，莫采薇却主动抬手轻举，糯声道：“小薇，想……见他了。”
众人顿时皆是一怔。
是啊，无论他们以什么样的理由，其实，都只一个原因。
只有采薇坦荡讲出心声，未给自己寻任何遮掩借口。
墨初雪似得开悟，欣颜道：“初雪亦想念老师教诲了。”
笺雅轻咳一声，似没了逞强道：“好吧，灵界没了那家伙活跃，总觉少了点什么。”
“走，大家把他揪回来，让他给灵界再拾掇一下。”
莫采薇立时雀跃道：“走！”
余者皆油然一笑。
一旁的花间，悄然生出几分羡慕。
她并未请缨同去，只是作为驻湖外使，在尘寂幽请求下，以云清符带他们回宗地，再领来此处。
尘寂幽本想看看能否帮上什么，顺带问了下下师兄几时得返。
不料希夷子却告知，以他推算，至少也要百年，方有回返之机。
百年时间，对灵界修士而言，不算太长。
然，灵界百年，于太虚之中，可就不知多久。
也许千年，也许……万年。
尘寂幽遂动念去寻，恰与素芸不谋而合。
素芸得知希夷子可推算时日，便求其推算，若尘寂幽去寻，几时可返。
希夷子即告知可缩短二十年。
加上她，则可再缩短五年。
花间悄将此事以云符传与墨初雪，立引她前来。
笺雅与复容奇不知从何得知此事，亦前来献助。
故有众人汇聚穿星台。
趁众人不注意，花间悄悄凑到希夷子身旁，窃声问道：“远公，若加上弟子，可缩短多久？”
希夷子轻抬头，望了她一眼，笑而不语。
花间顿感不明 。
尘寂幽此时近前敬礼道：“老前辈，吾等商议已定，共八人出行。”
“劳请前辈，送我等入太虚星道。”
花间忙道：“幽宗主何必急行，不若再多召集几人，以便多缩短些回来时日。”
尘寂幽微一沉思，还是摇头道：“岂好再麻烦他人。”
花间想再劝，希夷子已一挥袖，开启了星门。
“去吧。”
尘寂幽朝其微一拜，回身与众人围坐一处。
下一刻，八道虚影自八人身上升起，一个盘旋，投星门而去。
……
别尘湖，执事殿。
南音匆匆走入，朝书案后之人道：“掌院，听闻灵界最近发生了两件紧要大事。”
白明生淡然放下案卷，抬头轻问：“何事需如此慌张？且坐下慢讲。”
南音不坐，急道：“听闻灵界正有一门超品灵术广传，名为秘境术。一经施展，可将一方天地藏入秘境，与世隔绝。若不知入口所在，绝难进入。”
“如今，许多宗门已用此术，将宗地藏入秘境，我们圣湖是否也……”
白明生摆手道：“施展此术，有何要求？”
南音道：“传闻真灵境以上便可施展。”
白明生轻点头，又问：“另一件呢？”
南音赶忙道：“另一件，则是灵海派正大行派发一种名为灵券之物，其效与灵符相近，却更胜百倍。”
“盖因其一张，就可激活上百种灵术，还可反复使用，直至其内元气耗尽。”
“更重要的是，其易价只比寻常灵符贵几倍。”
白明生淡定问道：“可如何换取？”
南音道：“灵海派甚都收，无论灵石、灵矿、灵草、灵药，只要是物资，都可换得。”
白明生道：“除去常规之物，还收什么？”
南音迟疑了下，压低嗓音道：“传闻，地契、卖身契、身份等，他们都收。”
“我们，要不要也去换些？”
这次，白明生点头道：“不仅要换，还得拿灵泉去换，他们敢收多少，我们就换多少。”
南音神色一变，急瞥了眼门外，紧张道：“你疯了，门中有规定，绝不可私用灵泉。”
白明生微一挑眉，平静道：“谁说要私用？此乃公用。”
“所换得灵券，亦如灵泉一般，天下人皆可来取用。”
“只是，可取用多少，却要吾等仔细盘算。”
南音瞠目结舌，喃喃自语道：“也给天下人取用？”
白明生道：“南音师妹，可否去打听一番，一瓢灵泉，可换得多少灵券？”
殿外忽响起一声大笑，随即一披衣散士，摇扇走入道：“不必去打听，小可来直接告诉你们。”
白明生起身拱手道：“未请教，阁下是……”
那人神态自然，自行寻了个座位坐下，拱手笑道：“区区不才，为灵海派风神宫现任执事，陋名，风舞千重是也。”
白明生神色不改淡然，也落座道：“敢问千重道友，吾等灵泉何以换贵派灵券？”
风舞千重摇扇道：“唔……我还没想好。”
南音一怔，顿觉此人有些不靠谱。
思索片刻，风舞千重一拍桌案道：“我想好了，就一瓢灵泉，换一张百日券如何？”
白明生问道：“这百日券，其效如何？”
风舞千重挥手甩出一张淡金符券，正正飘落白明生面前书案上。
他道：“这一张百日券，若用以施展下品飞行术，理论上，可让一个人飞行百日不歇。”
“若用以施展低阶灵火术，亦可连续烧上十日不灭。”
白明生道：“若每日只烧一个时辰，便可用上百日，的确不俗。”
“不知，从道友处，可换多少？”
风舞千重嬉笑道：“你想换多少？”
白明生略一思索，便道：“先换十万张百日券。”
风舞千重顿时大笑起身。
他走到书案前，一挥手，书案上立摆满厚厚一层淡金符券。
“这里有十万张千日券，我只收你十万瓢灵泉，多出的，权当赠礼，就当交你这个朋友。哈哈哈！”
风舞千重大笑一声，潇洒转身而去。
白明生起身叫住道：“道友，能否折算回百日券？”
风舞千重微一顿身，嬉笑道：“你们自个去换吧。”
轻风一荡，人已不见踪影。
白明生无甚反应，让南音叫来执事院弟子，将灵券搬往流泉阁，并于账上记下：十万零一张。
……
别尘湖岸，巨灵树下。
夜冰岚坐地大笑道：“那些蠢货真是天真，以为躲入秘境就能藏起来。都少去一块地，我们岂会感知不到？”
然，她身旁的风舞幽华并无反应，只枕靠盘根，失神望直。
夜冰岚微感其异样，问道：“喂，我们何时出发去打地鼠？”
风舞幽华愕然抬头问道：“甚地鼠？”
夜冰岚道：“那些躲入秘境的家伙呀？”
风舞幽华兴致缺缺道：“不去，一群鼠辈，不值得挂心。”
夜冰岚微挑眉道：“那你挂心什么？”
风舞幽华轻声道：“我……想你帮我做最后一事。”
她双眸霎时重焕光彩，起身道：“做完此事，夜子便不必再为我的事劳心。”
夜冰岚神色一沉，冷然道：“我可从未对你的事上心。“
风舞幽华却上前拉起她的手，按在己身胸口，道：“帮我，断去这身枷锁。”
“你！”
夜冰岚眉微一凝。
风舞幽华道：“如今，束缚我的，只剩这副身躯。用你的归一诀，助我解脱。”
夜冰岚甩手道：“没兴趣，想死就自己去埋了自己。”
风舞幽华肃然摇头道：“不，这世上，唯有你最清楚，一个人的躯壳，代表不了一个人的生死。”
她再次执其手道：“我想知道，现在的我，到底是一个仍在地牢深处，正在做着幻梦的人，还是一个，已真正脱笼而出的人。”
“请夜子，帮我揭开答案。”
夜冰岚抽手转身，背对她道：“你找错人了。”
寂静片许，一声幽叹响起。
夜冰岚猛然转身，一手按其胸口，双目微红，冷声道：“你错过了，后悔的机会。”
神念一动，功诀应势而出。
风舞幽华双眸一亮，轻轻泛起喜色。
随着元气急速流转，二人之间，狂风大起。
片刻后，风舞幽华身形开始收缩。
夜冰岚唇齿微启。
风舞幽华一把稳住她的手，目带希冀与欣慰道：“夜子，你没有说错，能被消去的元功，就不是真功。”
“同样的，能被磨去的性情，不是真性情。”
“不要留手，把我的虚假，统统抽走。”
对视片刻，夜冰岚侧目移开目光。
在她的余光中，身前之人的身影，徐徐变小。
两人之间，狂风更急了。
衣袍滑落，手中之人，从一团，转瞬消失于无。
狂风骤息，缓缓垂手，紧拳。
却一直，未抬头看前。
直到……
“夜子！”
一声轻唤，夜冰岚猛然抬头望去。
只见一道朦胧虚影，飘浮身前，散出淡淡荧光。
虚影下半身几近于无。
然而，脸上，却洋溢着一张灿烂笑颜。
夜冰岚顿目失神。
那是她从未在对方身上看到过的笑容。
如此的欢悦、轻松，不带任何阴郁。
“谢谢，谢谢你。”
虚影徐徐上飘。
“现在，我要去追寻……我的光了。”
虚影一晃，破空远去。
夜冰岚目送其消失于视野，而后，微微的，松了一口气。
蓦然，她眉锋一凛，冷声道：“看够了吗？”
话一落，一披衣散士拍手自树干另一侧走出，大叹道：“厉害，当真厉害。”
他走到夜冰岚身前，目满炙热问道：“阁下，有无兴趣，当一当……这灵界至尊？”
夜冰岚躬身捡起地上赤袍，披于身上，双眼冷傲道：“你，在求我吗？”
披衣散士双膝一跪，拱手拜道：“是的，小可恳切祈求，请阁下一登至尊宝座。”
夜冰岚抬脚道：“那就献上你的后背。”
……
空中，淡光虚影掠空疾驰，迫切想要寻找熟悉的气息。
可不止为何，到处都未有感应。
焦急间，一道清光圆洞突然显现于前。
虚影微一顿，迅速投洞而入。
一穿，豁然夜幕当空，繁星点点。
瞬即，她发现那些围坐的熟悉身影。
而后，看见一位双目澄亮的老者。
朝老者微一点头，虚影迅即投入开启中的星门。
同样目睹到的花间愕然轻问：“远公，那是……？”
希夷子垂首伏卷，淡然道：“缘。”
……
灵界某处。
阴风之地，山影之中。
一女子徐徐走入。
刚入阴影未几步，两玄衣甲士架戈显出，挡其去路。
“生人，速速退去！”
女子当即跪地叩道：“弱女玄九阴，欲求见阴主！”
两甲士略一对视，身一退，徐徐隐去。
女子刚欲起身，一道黑雾自地下冒出，转瞬包裹女子。
待黑雾散去，女子已到了一处昏暗之地。
“何事？”
女子当即伏首，敬声道：“弱女已查实，帝凌霄那件秘宝，已落入清灵派手中。”
“清灵……”
“回去吧，这次的虫潮，将提前。”
“喏！”
……
太虚，无尽星海之中。
刚跌出穿星隧道的林笑，眼前一花，已没了星道踪影。
他哑然片响，不禁长息一叹。
因着萦晓之事，他失去了平日里的谨思慎行。
直到刚才素九瑶的那一推，他才幡然想起，一个一直被他忽略的问题。
回返灵界之后，他该如何为其复名。
今一回想，素九瑶似乎给过他两次机会。
两次等他开口讲回去之后的方案。
可他当时心里萦绕着另一个女人身影，反而未想起这茬。
回去之后，如何为妥？
不想不知道，一想顿吓一跳。
他突然醒觉，先前在灵界的连番举动，反让素九瑶的处境，更难堪了。
只因，他做了好事，让灵界世众都交口称赞的好事。
他于灵界世众面前塑造出的形象，有点过于风清气正了。
正得让人不容易觉得，他会是个卑劣之人。
既非卑劣之人，休妻之举，定然有着某种大义在其中。
什么大义？
定然是素九瑶不识大公之义，只顾小私，不同意他公湖于世，不同意他退位。
不得已之下，只好将她休了。
虽然她的确有理由不同意，但世人作为得利方，岂会站她的角度考虑，多半会鄙夷她品行不足。
两个人，如果定要有一个人是错的，好的那个，当不会错。
所以，大部分世人眼中，素九瑶被休，是她的错。
即使他回灵界后，迎回素九瑶，恢复其地位，但有一点，是不会恢复的。
复婚。
他不与素九瑶复婚，世人将下意识认为，素九瑶是被嫌弃的那个，定然还存在着什么不好。
纵使他肯复婚，世人也会觉得，素九瑶是个知错能改之人，重得了他的原谅。
可素九瑶错了吗？
的确错了。
她错付了人。
结果，林笑却告诉她，她错付的人，已经永远不在了。
她再也没有机会，为己身正名，只得一直背负着被休之辱，自从成为一个走哪都要被人看低一眼之人。
为什么，你不是一个坏人呢。
恍惚间，林笑突然明白了素九瑶那一推后，看向自己的眼神。
那是一个她对己身无法释怀的眼神。
“唉！”
“也许，这样也好。”
林笑轻叹一声，转身往前飘去。
他并不知，白秋风并未回去。
也不知，是否还有机会回到灵界。
只想，继续往前，于更多的地方，留下足迹。
或许，未来某一日，他们神游太虚之时，会遇见他的足迹。
茫茫太虚，林笑正飘行间，蓦然感到一道念头。
“来得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