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章 陆遇（1/1）
那天过后，无名以武先生的名义留在了江家，而那小乞儿跟着他一起留下来了。
后来才知道，那天来的白眉老道根本就不是他父亲认识的人，他父亲请的人在来之前的半月就被仇家在中途杀害了，只是为了避免引起骚动而没有传开，不知是谁顶替了他的名字，冒用了他的身份混进来。
只是白眉老道虽然死了，但是江家小女儿是仙灵根的事情却传了出去，引来了不少纷争。
好在江家有无名坐镇，那些个对灵根有掠夺之心的人，皆都不能如愿。但凡是找上门来的，运气好的只残了个一肢半腿，运气不好的连身体都化成了灰。
时间晃晃悠悠的就这么过去，转眼又是两年。
渐渐的，人都知道江家有一个厉害人物坐镇，一般人有些自知之明的，也不敢打那仙灵根的主意了。
但是总有自认为不一般的。
“江游！江游！！！又有人上门找你妹妹来了！”
江游此刻正在练习季长明教他的剑法，时节是盛夏，太阳毒辣得很，汗水蹭蹭往下流，眼睛睁都睁不开。
他起身用袖子擦了擦身上的脸上的汗，正一脸茫然。
“谁找来了，他要干嘛？”
“听说是什么天涯门门主，那阵势可大着呢，一排排乌泱泱的人，正在城里往这边来呢！”
“是敌是友？”一个沙哑的声音传来，二人身边一个黑衣人执剑起身，和江游不同，这么热的天气他一点汗也没出，吐纳如常，神色轻松，正是当年跟在江游身后的小厮。
“不知道呢，他说要收江游妹妹当徒弟，不过都不怎么可信。
说起来他们为了她妹妹可真是费尽心机，什么前世情人，师兄转世，师祖渡劫失败失去修为化作女童，仙草修炼成人，还有什么天命之子拯救苍生，世界主角什么的。
可惜我识字不多，要是我从小能上个学堂有些文采，我就把他们编的这些故事记录下来，当做话本子往外卖，说不定也能成这一方文豪。”
他说话间还带着动作，仿佛自己真就挥笔成书，成了了一方大文豪了似的。
江游被他逗得哈哈大笑。
江寒脸色未变，看他笑的开怀，扯了个嘴角，还没笑出来就又落了下去。只“嗯”了一声就没再说话，在一旁继续练习剑法。
他很珍惜能有这样的机会，平日里有了空闲就一刻不停的练习，旁人玩耍时他在练剑，旁人睡觉时他要晚上一个时辰，旁人还在睡时他就起来。
他知道自己和他们二人是不同的，他们一个无忧无虑，无牵无挂的小乞丐，一个是家世富贵，幸福美满的公子哥。
而自己，这样尸山血海爬出来的，心里除了恨，再也装不下其他的东西。若是这一辈子只能卑躬屈膝的当个小厮那他或许不会产生妄想，可是上天让他接触到了无名，接触到了季长明，那就不要怪他有了复仇之心。
无名他们来的第二天，为了方便称呼，江游就赐给了那个天能够追上自己步伐的小厮‘江寒’这个名字。寒者，如冰如雪，清冷寂寥和他这个人正是相配。
他们三人这两年一起与两个先生学习，只是大部分学的都还是季长明所授的剑法，无名在府中虽然也是武先生，但是记忆有失，想不起来术法，他的招式大多都是凭借着本能，随手挥出。
比起来教习无名更像是某山某派的坐阵大能，平日里没什么事，关键时刻保护安全就行。在这混乱的世道里，有这样一个大能坐镇，也不知道叫多少人羡慕了去。
……
“我你去看看仙人午睡醒了没有”
两年过去，江游依旧管无名叫做仙人，不同于称呼别人的尊重的意味，无名在他眼里是真正的仙人，身不染尘，衣不沾血，一动一静天地自成。
“你等等我，我也去，啊不对，我先去”身后小乞儿穷追不舍。
不对，他现在也不叫小乞儿了，别人现在都叫他小起，当时赐名的时候，他坚决不肯要别人取名，说是要等着无名给他起。无名不理会他他就不要名字了，一个府里总不能有两个无名，于是别人就只能跟着那婆子小乞儿的喊着，小乞儿……小乞喊着喊着就成了小起。
江寒只看了眼他们远去的背影，回过头来又继续挥动着长剑，对着眼前的木桩，狠狠地刺下。
*
“喝，江家小儿还不快快把江涟交出来，这样的绝世之材放在你们这也是浪费，不如交给我，将来她若登临仙道，或许还能提拔一二。”在外喊话的是一个身材挺拔样貌出众的中年人，样貌平平，反观周身气场却是极度自信。
“这个人倒是看着不那么面熟”小起说道。
“他年轻，我们又见得少自然觉得面不熟。之前来的那些人胡子一个赛一个的长，头发都白完了”江游在旁附和。
“也是，人都快入土了还想着把你妹妹的灵根抢过去最后拼一下。”
他们说话的声音没有刻意藏着，此刻全都落入了那中年人的耳朵里。
这可把他给气坏了“一群毛头小子说什么呢，我乃无量山天涯门门主，辜无量，你们是何人，报上名来！”
“我报什么名啊，我又不去你那上学。要报也可以，我呀，是你爹。”
“无耻之徒！没有教养的东西！我看你简直找死。”辜无量被人羞辱，脸色铁青，他一生气他门下的人也纷纷举起剑来，门外一时间气氛冷凝下来。
门内却不受到影响，小起见人生气，反而乐起来。
“他们修道不是讲求无欲无求，心胸宽广？他这两条都不占，得了仙灵根怕是也要入土，你说那灵根真有那么大用啊？”
“你干嘛？你也对灵根感兴趣啊你。”江游闻言警惕的看着他。
小起也不藏着掖着，回答的干脆“是啊，我想要啊，江游哥哥你把她送给我吧”
江游直接迎头一个爆栗，打的小起连连叫疼，“你想，我让你想，信不信我打哭你，别跑！”
“你别喊那些没用的，我不跑站着让你打啊，我又不是傻子，哈哈哈哈哈，哎！”
小起扭头说话间不知撞上了什么东西，有点硬又有点软的，没刹住车，一屁股往后倒眼看着就要坐地下去，适时一只漂亮的手提住人的大臂把他拉了起来。
这一停顿，身后的江游也追上来了。江游看了情况，自然也看见了来人，他整理了一下衣着，恭敬的站在一旁行礼。
“仙长午好”
馨香满鼻，让小起有些头晕目眩，这香突然冲上来，他慌乱间还不小心摸到了那人的手。
脑子的那道声音又响起来了‘啧，你心跳怎么这么快，吵死了，有什么好激动的，两年了都，别整的像第一次见面似的’
林意澜简直要烦死了，那天钟霜柳声闻跟随气息离开客栈后不久，他正在给江岑熟悉，耳朵一阵轰鸣之后人就被拖来了这里。
一开始，当他发现自己是附在一个人身上，没有实体的时候，简直是又慌乱又暴躁，还当是自己被人偷袭死了，他要是死了江岑怎么办是不是也完了。
后来他跟在小起的身体里有一阵子才发觉这个世界的时间，好像不是他们那个世界，似乎是要早了近一千年，很多的地方，都是在古书里才见过，这让他稍微放心下来，至少自己应当没有死，只是被拉进了什么结界里又或者是梦境里去。
他附在小起的身体里，时而清醒，时而沉睡。这期间他发现，无论自己怎么做都无法获得这具身体的使用权，但是自己也不会受伤，就仿佛只是一个看客，远远的看着这发生的一切。
他逐渐接受了看客这个身份，一边等待合适的机会。遇见开心的有趣的，让他觉得好玩的事情，他还要再当个评客说上两句。
吵吵吵，吵死你最好，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鬼东西，附在了自己身上。时时刻刻跟着自己就算了，还非要长个嘴巴，遇事都要说上两句，还要……还要偷听自己的心跳，八婆！
小起心下虽然愤怒，面上却不动声色。他回过神站好，手的主人已经把手收了回去，只剩空气中还有淡淡余香，控制好心神，扬起笑脸“先生醒了啊。”
“吵”白衣人薄唇微启。
小起还当无名是在说门口的那群人，那群人确实动静闹得很大。“是啊先生，那群人还进城就开始叫唤，这都敲锣打鼓了一路了我也......”
“不是说他们吵，是你们。”无名说完之后就绕过他们向着院门口走去，留下来小起与江游面面相觑。
仙人他这是有起床气吗？江游心想。
人已经走远，心里的那个声音还在说着‘这个人怎么跟个小姑娘似的，见到人还心跳，当时做乞丐的被人追着跑大半条街的时候，也没见他心跳这么厉害。
说起来，我在城里看那些话本子的时候，里面也写了这种，这都是些什么会情郎啊，或者是在面对喜欢的人啊，忍不住啊，才心跳加速，脸色发红，我看看他下面，哎哟！还真让我猜中了’
“你胡说什么呢！闭嘴！”
他话一说完两个人都傻眼了。
‘原来你听得到啊，你装听不见’林意澜炸毛。
遭了遭了，怎么让这恶鬼发现了，这下子心里没个安宁了，这下咋么办！
‘你早就能听见我说话啊，那你怎么没叫你那个什么心上人，去帮你把我收了啊？’
“你闭嘴，什么心上人，你不要这么侮辱先生！”
‘呵，自己喜欢还不让别人说了，有这个心思就有喽，你要是没一点喜欢你能大半夜跑人家房间踢别人又是脱靴又是铺床又是梳头的，连衣服都得是你亲自洗，别人碰都碰不了一下’
“你胡说什么！那只是敬仰之情，我感激他！”
‘呵，感激，在他之前那么多人给你送饭送水送吃的怎么没见你上赶着帮人做这些，喜欢就罢了还不承认。’
“你胡言乱语，我叫我先生收了你。”
‘呵，你去呀，能去你早就去了吧，为什么不早去啊，自卑吧，你做这些你那宝贝先生知道你对他的感情嘛，两年了他连一个名字也不肯给你呢，真让人唏嘘……
也是毕竟人家当年都没理你，你自己非要跟上的，这才换了这衣食无忧的日子，你跟着江游学了那么多的规矩，怎么还要偏偏装做什么都学不好，还要做出一个地痞流氓没有礼数的样子啊，不过就是想提醒你自己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吧……’
他果然，他果然就不该理会不该回答这个恶鬼，这是一只能蛊惑人心的恶鬼！“你闭嘴！不许说了！你是什么东西！……”
*
等到小起在回过头来到院门口时，那里的战斗看样子也已经结束了，家门口已经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大堆人，少数的几个活着的，还穿梭在其中大声哭喊着救人，嚷嚷着要报仇雪恨。
这样的场景城中的人已经见怪不怪，觉得没趣，就都各自回了家去。门前全都是清一色衣服的人的哭喊，只能怪他们运气不好，正主来了，离江府近的，无名一下都把他们送过去见了阎王，解决完麻烦，无名一个闪身优哉游哉的又躺回了他的小椅。
江游前门与屋内找不到人，稍微一想就知道他去了哪里。
无名此刻正悠闲的躺后院树旁的摇椅上，后颈枕在椅子凸起的地方，举头望天。
这躺椅今早被婆子挪动了位置，还没放回去，此刻不在阴凉处，无名也懒得动手。就任由自己赤条条的晒在太阳底下，太阳从头顶往下照射，阴影垂直的落在脚下，几乎看不见。
小起找来的时候，从他的视角看过去，无名正睁着眼睛懒散的直视着太阳。
“仙人，你躺这里也太晒了，你躺好了，我给你往树下拉一拉。”
无名虽然看起来很高，但是实际上却没有多重，他加一个椅子的重量对于小起来说并不算太大的负担。
小起说那一声之后，意料之中的没有人回答，他拖着躺椅的边缘一寸一寸的往树下挪动。
抬头看时，金光的阳光正透过碧绿的梧桐间隙投在躺椅之上的人的脸上，他的皮肤被阳光照射到的地方仿佛是透明的，全身上下没有一点瑕疵，他的呼吸轻柔又缓和，那一点点微小的起伏就好像正透过皮肉，用一个小钩子钩着自己那一颗沉重的心脏，胁迫着他与他一起起伏……
他睡着了嘛，又睡着了是吗。
他听见自己说的话了吗？
自己做了那么多他会记得吗？会不会在乎，又或者说，他心里能不能记得有我这么个人。
若是哪天换了旁人，他会不会都没有察觉，他会不会觉得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发生。
心头莫名其妙的涌上了一阵酸涩与不甘，小起想压下去，却适得其反，那股情感越来越强烈，心底那人的声音又响起了。
“先生，两年前的事情，我想再问您一遍。”
莎莎沙……
四周只有风吹过树叶摩擦的声音，小起高速跳动的心脏缓缓的落下来，那个小钩子仿佛突然就变成了沉重的铁，他压在心口逼着自己不断下坠。
……没有说话，没有理会，这不是必然的嘛，你在期待什么，别人从来没有说过要搭理你，你只是一个乞丐罢了，你凭什么奢望九天之上的明月像你施以垂怜。
寂静，一片寂静什么
‘唉’安静持续的太久，就连心中的恶鬼也发出了叹息
窘迫，失望，还是绝望，他不清楚，太多的情绪了，脑子承受的情绪扑面而来，小起转身想要逃走。
“什么事？”摇椅上的人缓慢的开口，他话说的很轻，眼睛甚至都没有睁开就像梦中的呓语。
却能瞬间让人喜笑颜开。
“两年前，我曾想让先生赐我一个名字，那个时候的您没有回答我。”
“嗯，路上遇见的，就叫你……陆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