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无明（其一）（1/1）
夏消流火，中秋将至。
虽说还没有到花灯节的那一日，但大家都好像有了预感一样，提前准备庆祝起来。
这段时间，街上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各类小商小贩看准时机，早早的就在闹市街区抢占了位置，步行街上，手艺人们把草垫子往那一铺，把各种零星的杂货玩意小心翼翼地摆放好，接着就是争先恐后的招呼生意，为了逗乐那些上街游玩的娃娃后生，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
一些店铺有自己的门面，也是赶忙挂出招牌，霎时间街道上是各色旗帜飞舞，声色混杂。
但是再怎么聒噪的叫卖声都钻不进阮无明耳朵，他对那些东西没有丝毫的兴趣，一身的黑衣在五彩缤纷的世界里变得格外醒目，他那张时刻严肃冷峻的脸也丝毫没有被节日气息所感染。
周围的路人刚开始还有说有笑，但是当他们看见阮无明那张石刻般的面孔，以及他身后那柄夸张的大刀时，全都低下头去恨不得躲得远远的。
“娘，那个叔叔好奇怪啊，那是……”
“嘘，给我闭嘴！别到处乱看！”
他对一切无关紧要的东西视而不见，但是与阮无明不同的是那些跟他同行的其他人。
“阮师兄，快看！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陶瓷娃娃啊！”
队伍里一个身着青衣的少年郎用双手捧着一个彩色的瓷娃娃来到阮无明的面前，热情的端给他看。
但是阮无明只是目光稍稍倾斜了一下这个名为韬光晦的男孩，随后便轻微的点了点头，“嗯。”
他心里头一直在担心，担心这座小城的繁华之下会潜藏着什么不安分的东西，越是到这种看似放松的时候，越容易出问题，因为天师府不可能管得到兰城的每一个角落。
以往他倒也没有那么紧张，但是今时不同往日。
“啧，怎么这么拽！你回来以后除了每天带我们瞎跑以外还做了什么？！”
说话的是阮无明身后的男子，那个此刻正一脸怒容看上去还非常不服气的黄续威，他正带着他的三个跟班，拖拖拉拉的跟在阮无明和韬光晦的后边。
“喂！别以为你当了头雁就很了不起，这支队伍还得听道爷我的，知道吗？”
他见阮无明连头都没有回一下，便直接冲上前一把揪起阮无明的衣领子，鼻孔里不住的喷着气，活像一头愤怒的黄牛。
但是回应他的，只有阮无明冰冷漠然的双眼。
韬光晦见到这一幕急忙拉住了黄续威，满脸的焦急：
“黄师兄，你跟阮师兄还是和平相处吧，他脾气就是这样的，再说了阮师兄每天巡视也是为了兰城百姓着想，咱们干天师的都是一边的你说是不是……”
“你不想干可以去跟长老说，想继续待在这支队伍里的就跟我走。”阮无明没有丝毫要争吵的意思，扒开黄续威的双手便继续向前走着，步伐坚定，似乎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碍他前进。
“好哇！我从来没说过要跟你干！这支队伍本来就是我的，是你小子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鸠占鹊巢，本来这届头雁本该就是道爷我的！你给我走着瞧！”
说罢，他头也不回的带着那三个跟班往反方向走去，转眼这条街道就只剩下了韬光晦一人。
他左右看看，脸上露出为难之色，最终还是踏着急切地步子在阮无明消失在人群中的前一秒跟上了他。
韬光晦心里清楚为什么黄师兄会对阮师兄抱有如此大的敌意。
黄续威说的并没有错，这支小队从建立之初便是由他所带领，凭借着黄师兄铁腕般的管理手段和过硬的实力，很快便在大比中崭露头角。
黄续威这个名字也进入到了各位长老的视线之中，他们注意到了这个天赋极高的少年，看见了他独到专横的手段，也萌生了要将他培养成同级中领航者的想法。
也就是头雁。
这也是黄师兄的追求，他可不止对众人说过自己家族对他抱有多么大的期待，等到成为头雁之后，便要让自己的家族再次繁盛起来的远大抱负。
韬光晦又是不太明白，为什么他会把家族的声望看的这么重，毕竟之前身为乡野村夫家小儿子的他除了金钱和饱饭以外便毫无所求，但是当韬光晦有一日在偶然之下撞见黄师兄在一次任务失手之后——
在澡堂子的一个无人角落里咬牙冲洗背上那一条条触目惊心的疤痕时，他明白了。
“你要是敢说出去，你他妈就死定了！”
黄师兄的家里并不像他说的那样，将他视为家族的期望。
而当阮师兄半路杀出夺得头雁之后，黄师兄就彻底变了，变得蛮不讲理，变得更加暴躁易怒，只要队伍里的谁有一点失误，他就会毫不顾忌师兄弟的情面一顿胖揍。
然后，他就走了，似乎是被赶出了家门。
他似乎从神坛之下跌落，开始整日游手好闲，每日早课看不见他，每日修炼也见不到他。
韬光晦和一众师兄弟去城里寻他时，他正在金朝楼里同风尘女子喝的不省人事。
他似乎就这样变成了一个流落在外的地痞流氓，各位长老也对他失望至极。
所以，我们这支队伍的主心骨最终变成了头雁阮无明，那个独特的男人，那个道观中实力顶尖但是沉默寡言的阮无明。
但是，当黄续威不知道从哪里得知这个消息以后，他回来了。
那天，下着很大的雨。
阮无明和黄续威面对面站在演武台上，争夺队长之位。
但是，一个天才对上一个堕落的天才，结果不言而喻。
躲在柱子后边的韬光晦亲眼看到，黄续威头顶着瓢泼大雨，跪在大长老殿前，跪了整整一夜，恳求重新回归天师府。
回来的黄续威是那样嚣张跋扈，似乎恢复了往日的气焰，他似乎心里想着什么，眼里燃着熊熊烈火，誓要追上阮无明的步伐。
但是，正如我前文所述的那样，阮无明的步伐无比坚定，稳稳地向前走着，没人能够挡住他前进的脚步，就连刻苦万倍的黄续威都不行。
两人都有着自己的故事和目的，但是其中一人看清了现实，同时也迷失了方向。
……
“大哥，我们如果不跟着阮无明，怎么动手啊？”
往反方向走去的黄续威一行人中，有人发问道。
“不需要，我的计划里，咱们不需要跟他硬碰硬。”说着，黄续威右手在怀里一翻，手上便出现了一只金属的手套，脸上的表情是我前所未见的阴毒。
其余三人顿时瞪大了双眼，诧异地问道：“这……这是。”
“呵呵，一群没见过世面的东西，这是我家族的家传秘宝，用来对付那个连灵药也找不到的废物绰绰有余！我们就在他不远处候着，等待出手的时机便是。
这次，我不仅要夺回本就属于我的头雁之位，还得要那灵药！这样，我就能在家里重新获得属于我的一切！”
三个跟班只是看着，一言未发。
……
“阮师兄，就这样让他们脱队真的好吗？”
韬光晦紧紧跟在阮无明身边，好像生怕他会像赶走黄续威那样赶走自己，所以说话也变得有些小心翼翼。
“无碍，我们两个足矣。”
“今天也是去拜城隍庙吗？”韬光晦看着身边人群渐渐稀少，摊贩也逐渐消失，他知道，他们来到郊外了，“敢问师兄，为何我们这几日要加倍在城里巡视呢？本来这些工作交给官家便是了。”
“百年时限又到了。”
百年时限……韬光晦在脑海中仔细搜索着在道观中学到的一切，突然想起，自己曾经偷听到长老们在说些什么“百年”“西湖”一类的字样。
但是关于这一切，他觉得现在还轮不到自己。
这些都是高度的机密，一般除了头雁和长老，其余的人是断然无法知晓的。
想到这里，韬光晦也就乖乖闭上了嘴，自己现在只需要他们说什么自己干什么便是，他也不需要了解这些，他只要能活得好好的就行。
至此，二人便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前进着，这几日下来，阮师兄总会带队在巡视结束后来到城隍庙，往里边祭些香火，口中还念念有词。
他实在不懂，这庙都已经破败了好些年了，新的城隍庙那才是香火鼎盛，不知为何，阮师兄似乎唯独中意这间庙宇。
跨过这条小溪，绕过挡住视野的巨石之后，那破败的小庙便出现在二人眼前。
韬光晦率先想要跑过去，为阮师兄开门，但是他刚要迈出一步，却被一条强而有力的臂膀挡住了去路。
“阮师兄，你这是……”
韬光晦有些疑惑地看了看拦在自己身前的胳膊，又抬头看了看阮无明，发现他竟然眉头紧锁，一直注视着不远处的竹林深处，就好像想要将他看穿一样。
竹林随风摇移，即使韬光晦根本看不出哪里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但是他无比相信阮师兄的判断，所以，当他也学着阮无明的样子去看那片竹林时，普通的叶子普通的竹在此刻似乎也变得恐怖起来。
“难道是有什么邪祟隐藏其中不成？”
难不成跟这百年时限有关？
嗖嗖嗖——
正当韬光晦这样想着的时候，突然眼前几道银光闪过，几枚锋利尖细的银镖在竹林的掩映下向二人飞速破空而来。
“铛铛铛！”只见阮无明飞快地举起手中黑刀横在他和韬光晦身前，轻而易举的挡下了暗器的偷袭。
“何……何人在此！”韬光晦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了一跳，一边在心里暗暗感谢阮无明的出手相助，一面朝着竹林大喊，企图让偷袭者现身。
但是他的大喊大叫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反而让这片空地再次陷入了寂静之中。
韬光晦刚想要询问阮无明该怎么办的时候，那黑衣的高大身影已经一个踏步冲了出去，韬光晦从来没有看到阮无明这样焦急的样子。
“阮师兄！”
“呆在原地！保护好自己！”
说完，阮无明便头也不回的冲进了竹林深处，不一会儿便没了踪影。
而呆在原地的韬光晦此刻心中却愈发的焦急起来，警惕的注意着周遭的环境。
“没事的没事的，阮师兄很快便可以杀掉妖物，我们都会没事的。”
如果刚才在心理作用下，让韬光晦觉得竹林很恐怖的话，现在的韬光晦眼中周遭的一草一木都感到恐怖万分，好像下一秒就会有什么东西从不知道何处窜出来要了他的性命。
就在此时，那块大石头的后边突然传出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让韬光晦的每根毛发都不由自主地直立起来。
“是……是谁！给我出来！”
他紧张的望着那块巨石，吞咽了一口唾沫。
“哟，这不是我可爱的韬师弟嘛！”
那人的声音听着有些耳熟，待到那人完全从巨石后边走出来，才让韬光晦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来者不是别人，而是黄续威和他的三个跟班，看见这一幕，他悬着的心好不容易放下，勉强挤出一个笑脸来。
“原来是你们啊，不早说……”
没等他把话说完，下一秒，韬光晦便被一只铁手紧紧锁住了咽喉。
“是啊，我们回来了，咦？你最亲爱的阮师兄呢，不会也把你给丢下了吧？哈哈哈，今天我就要好好给你上一课，让你明白背叛我的下场会是什么！”
……
周围密集的竹子不断在阮无明身边急速倒退，他正以自己最快的速度穿梭在竹林之中。
又是她，又是那只妖怪，不但抢先一步夺走了灵药，现在又回来想要自己的命？
虽然他知道现在跟韬光晦分开不是一个明智之选，但是他不敢保证带上自己的小师弟是否还有把握追上那只妖怪的同时保护二人的安全。
因为阮无明认得她，那不是寻常的妖物，而是在人妖两族间都臭名昭著的妖精。
况且，在走之前他感受到了黄续威的气息逐渐靠近，虽然两个人不怎么对付，但如果那边有黄续威的话，起码会安全一些，他跟自己置气自己也不在乎，但是他应该不会傻到连韬师弟一起仇恨。
想到这里，阮无明一咬牙持续加速，很快，他便在竹林中一片小小的空地中注意到一个佝偻的黑影。
“没错了，就是她！”
没有丝毫犹豫，阮无明挥起黑色阔刀向着那黑影斩去，霎时间竹林中劲风四起，好似有千军万马之势，只听见不断有竹竿断裂的声响，那道恐怖的剑气已然来到了黑影的身前。
但是那黑影的速度也极快，迅速窜到一旁，企图躲过刀罡，但是阮无明根本没打算给她这个机会，已经预判了她的位置，身形一晃来到了她的身边，挥刀而下！
现在他总算看清了眼前的敌人。
她带着狞笑的脸上爬满了皱纹，灰白的头发犹如枯草一般，而她两只鸡爪般的手上，那黑色长指甲已经向阮无明这边横扫而来。
两者顿时相撞，擦出一阵刺目的火花。
“原来你这样思念妾身，妾身好生欢喜！”她疯狂的笑着，眼里流露出锐利的凶光。
“灵药不在你身上，你把它藏在了哪里！”阮无明脸上没有丝毫波澜，只是语气变得凶恨无比，“你最好在死前如实招来，菟丝子。”
“你可别血口喷人哦。”她邪魅一笑，语气矫揉造作，“妾身可从来没有偷过您的灵药，妾身与你西湖旁的相遇只是个缘分啦。”
阮无明深知不能再与之废话，手中阔刀连连挥下，逼得那老妇人倒退几步，不敢再近身。
“您如果想要继续在这里陪妾身做游戏，妾身没有任何意见。”她的脸上笑意更加浓郁，五官都好像要挤到一块去了，“但是妾身在这里给你提个醒，您再不回去，有个小家伙可就要倒霉了哦。”
听闻此言，阮无明快速思考着其中真假，他不想要菟丝子溜掉，不能轻信了她的妖言。
“阮师兄，救命啊！”竹林外的声响让此刻的阮无明顿时表情一凝，随即狠狠的瞪向了在一旁得意的菟丝子。
还是大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