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蓝花楹（终）（1/1）

六月初，瑾瑜结了工钱。想到她喜欢蓝花楹便在集市买了一套汉人的蓝紫色衣裙和一个蓝花楹样式的簪子给她。瑾瑜提着东西，刚推开院门，便见且月站在院子里草棚下的灶台前专心切着菜。阳光穿过蓝花楹花叶间的缝隙洒在她的脸上，衬得她整个人恬静美好。且月听到他推门的声音，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过身笑意盈盈地望向他。

“瑾瑜你回来了。买了些什么？”且月询问道

瑾瑜侧身关上院门，走到她身边。轻轻将她额前落下的碎发别到耳尖：“给你买了衣裙，还有一个簪子。”

“簪子？”且月眼波流转而后莞尔一笑“你先把东西放进屋里待会吃了饭我穿给你看好不好？我今天和隔壁李姑娘学了一道南诏的特色菜，叫黑三剁。”

“嗯”他点了点头而后提着东西进了屋。

晚饭后，他在院子里收拾锅碗。且月进了屋子，她换上那件蓝紫色的衣裙走到院落中。

“瑾瑜。”且月轻声唤道。

且月来这以后极少会穿出了红色以外的衣物，因她是雪域的巫女所以她的衣裙从来只有红色。但她这副身子偏偏生来孱弱脸色苍白，在大红色的衬托下她的脸色更加惨白，就像个易碎的玻璃娃娃下一秒就破碎。

蓝紫色倒是适合她，衬得她肤光如雪。且月神色柔静，浅浅的笑着。汉人女子的衣服剪裁一向紧紧贴着腰肢，更显得她身量纤纤。且月缓步走到瑾瑜面前，将手里的蓝花楹簪子递给他。

“你替我簪上吧。”

“嗯”瑾瑜有些木愣地点头回应道，而后接过她手中的簪子替她簪上。且月在院落中，月光披在她身上，蓝紫色的衣裙波光粼粼，让人想到阳光下泛着金光的大海，且月神色宁静，看起来静谧美丽。

且月柔声问道：“好看吗？”

“好看。”瑾瑜回复道。

......

那天晚上瑾瑜和且月，并肩躺在院子里的蓝花楹树下，透过花叶的缝隙，望向天上那轮明月。他想到，汉人常言：月圆之夜，团圆之夜。他们相互倚靠着享受着此刻只属于彼此的团圆。

瑾瑜想如若此刻便是永恒就好了。

六月中旬有天下午且月在打扫院落时倒在院中睡着了，就睡在那一地的蓝花楹花瓣中。待她醒来已然是晚间，瑾瑜就坐在她身侧只穿着单衣，而他的外衫正披在在她身上。

见她醒来，瑾瑜关切地问道：“邹月你怎么了？是不是身子又不好？”

且月知道，自己就要油尽灯枯了。但她实在不忍告诉瑾瑜真相于是只笑着开玩笑道：“不必为我担心，我好着呢！都说春困夏乏，如今春末夏初，我自然又困又乏啦～”

“那你下次别再院子里睡，睡屋里。不要着凉。”瑾瑜半信半疑道。

六月末，院内的蓝花楹在一夜之间凋零。院子里铺满了蓝紫色的花瓣，早上且月将食盒递给瑾瑜而后目送他出了门。

因为之前且月在院子里睡着的事瑾瑜实在放心不过，于是每日早上出门前都割破自己的手取血混着找医师开的补药煎成药放在灶上让她喝完才出门。且月知道这是无济于事，但为了让瑾瑜放心还是选择照单全收。

不知为何今日晨起后，且月就觉得浑身无力，但还是强撑着和瑾瑜吃早膳，喝下他给她煎的药，而后送他出门。

瑾瑜离开后且月实在觉得心慌，看着满院的衰败之景，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死亡。于是她拿起笔写下了一封书信而后将信装入信封，随手搁置在了桌面上。

午后，且月坐在院中蓝花楹树下，望着眼前失去了花朵的绿意，一股不合时宜的悲凉涌上她的心头。她想有些事情，确实是人无法决定。在昏昏沉沉中且月昏睡了过去。

梦里，她作为巫月回到了雪域，雪域正飘着鹅毛大雪。她在神庙前，一层又一层的寒冷侵袭着她，她冷得发颤却神色平静，在众人的目送下一步步往神庙中走，一步，两步，三步，四步…就在她快要跨入神庙时她却听一个熟悉地声音。

“月月！邹月！”是瑾瑜，且月这才想起来了她早已经替巫月做了决定逃到了南诏。她拼尽全力才睁开双眼，瑾瑜跪坐在地上抱着她，见她醒来他才长呼了一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

话音刚落，且月却猛地不可自控地咳嗽了起来，她一只手捂着胸口一只手覆着嘴剧烈的咳嗽着。

瑾瑜见状急忙抽出腰间的匕首欲割破自己的手腕，且月却伸手制止了他。

“不要...我已是...油尽灯枯。我还是活不到16岁，不过，因为有你，有最后这段时光，我已经算是灿烂地盛放过了。”且月回忆着她作为巫月/邹月的一生，而后有气无力地说道。

她面色平静，坦然赴死。只是不知，数百年前的自己是否也是如此。

“不会的，我们才刚刚离开雪域，我们的日子都还没有真正地开始。”瑾瑜崩溃道，他的泪水落下滴落到且月的脸上，恰好与她脸上的泪痣重叠。

“别哭。”且月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温柔地为他拭去脸上的泪：“瑾瑜...你不是问我川泽是谁吗？我想...川泽是你...我保证我们还会再相见的。”

随着话音的落下，巫月永远地闭上了眼睛。她随着满院凋落的蓝花楹一起逝去了。瑾瑜将她紧紧圈在怀中，放声大哭了起来。

且月发觉自己已经脱离了巫月的身体，以一种灵体的状态漂浮在一旁。这扇门里的世界，并没有因为她的死去而死去，这说明川泽还身在其中，瑾瑜就是川泽。

瑾瑜将巫月葬在了南诏，那些蓝花楹下。

他在收拾她的东西时，在书桌上拾到了那封且月写的那封信。

瑾瑜。或者说川泽。谢谢你，一直守护着我。或许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还不明白为什么我要叫你川泽，但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我也不是巫月或者邹月，我是且月。所以如果有一天我死去了，你千万不要为我伤心难过，但如果你实在忍受不了，也可以小小的难过一下，但只能一下，毕竟未来我们还是要再次重逢的。那个时候，你是川泽字瑾瑜。我是且月。

对了，虽然我确认我们还会相见，但答应我你得好好活着。替我去看书里黄金屋，颜如玉，四时风景，山川湖海。毕竟这是这辈子我的愿望。我这一生啊，很苦，很孤寂，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生活在郁郁寡欢里，但幸好有你。以前我总是觉得我这一世很像一朵忧郁的蓝花楹，但又不那么像是因为我从来不决绝。蓝花楹决然赴死是它自己为自己做出的选择，而我的赴死却是所谓“命运的安排”。但后来你出现了，你让我不那么郁郁寡欢，你带着我逃离了我“既定的命运”。这一次我也像蓝花楹一样做出了自己的选择，我决然赴死，一夜凋零，但我觉得很高兴，因为有你，这一趟人间不算白来。

这些年，且月以灵体的样子飘在瑾瑜身边，陪着他走遍了这世间。直到多年后，瑾瑜垂垂老矣，他回到南诏，她的埋骨之地。

又是一年六月，蓝花楹凋落一地，瑾瑜独自坐在一地蓝花楹中，仿佛看到她，她独坐在幼时家中居住的院落中，低头看着一本书。瑾瑜突然从院墙上落下，吓得她打了个激灵。

“你在看什么？”瑾瑜问道。

“是花卉册 ，女师给我的。”巫月回答道。

“这是什么花，蓝紫色，不曾见过。”瑾瑜指着花卉册摊开的一页问道。

“是蓝花楹。”

“蓝花楹？”

“与雪域相壤的南诏就有这花。它生得静谧美丽，含苞待放时如同清丽脱俗的少女，盛放之时却犹如决绝赴死的战士，越是美丽就越是惨烈，他们连接在一起形成大片大片静密开阔的蓝紫色花海，如同开不败的忧郁和绝望。真想亲眼去看一看。”

“有什么好见的，忧郁绝望是衰败之象，还是热烈的山茶花好。”

她怔了怔，而后缓缓说道：“山茶花不也是如此吗？”

“不说这些了，我带你去后街上逛逛吧。”说着不等巫月答应，瑾瑜就伸手就拉上了她的手带着她朝外走去。

“可我不能离开这里。”

“没事的。”

......

花卉册还摊在桌上：蓝花楹，紫葳科、蓝花楹属落叶乔木，高达15米。叶对生，为2回羽状复叶，小叶椭圆状披针形至椭圆状菱形，花蓝色，花序长达30厘米，直径约18厘米。花萼筒状，蒴果木质，扁卵圆形，长宽均约5厘米，中部较厚，四周逐渐变薄，不平展。花期5-6月「1」。

【花语：在绝望中等待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