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至交相决绝(1/1)
“大人就在书房,你且去吧。”
何氏轻轻拍了拍宋欢清的手,温婉一笑,目送她走过去,自己则转身回去了。
宋欢清走近,正要敲门。
书房里面却突然传来了秦扬归的怒吼声,吓得宋欢清立马缩回了手。
她还从未听见秦扬归用这种语气说过话。
“你的意思是说,让我放着整个平州的百姓不管,放着整个北方的百姓不管,任由他们活活累死、晒死在去挑水的路上?我做不到,我就算是死,也做不到!”
“而且他也不过是一个知府而已,他还能手眼通天不成?”
“我要重新写个折子,直接越过知府,送往京城去,既然他张知府不管百姓的死活,那我就去管的人,找一人不成,我就找两人,找两人不成,我就找十人!”
“我就不信,这万千为官者,竟无一人心系百姓?”
秦扬归一口气将胸中的郁闷之气尽数喊了出来。
激动之情,让站在门口的宋欢清,甚至能听见他的喘气声。
沉寂片刻后,屋内响起了另外一个人的声音。
那人的声音低沉,隐隐带着几分凄凉之色。
“你根本就没有听懂我在说什么,你甚至连自己为何会有危险,为何会被人算计都不知道。”
秦扬归立即争辩道:“我怎么不明白?你刚刚不是说了吗,就是因为我义通的旱情得到了有效救治,所以让上峰嫉妒了,他嫉妒我的能力,所以故意将我奏上去的文书曲解,故意对整个平州的百姓生死置之不顾。”
“所以,我宁愿越级上报,此间责难我也认了,我怎么不明白了?”
那人长长叹了一口气,随即言语也不由激烈几分:“我且问你,如今受大旱影响之地有哪些?”
“平州、定鹰、石蚌还有贵州等几乎大半个北方都在闹旱灾,只不过轻重程度不同罢了。”
秦扬归每数出一个地名,他的内心就忍不住一阵惊颤。
那股紧迫感令他无法站在原地什么都不动,他当即在书房里快速踱步:“不行不行,我要做点什么,我一定要做点什么。”
“你还想做什么?你是还嫌这场火不够大吗?你站住,我再问你,众多之地中又有一人如你这般能造水车、解旱情?”
秦扬归道:“若是有,我何须如此着急?”
“众多知府都未曾研究出水车之术,偏你一个上任刚三年的小小的义通县令做到了,此事到了京城,你让皇上如何以为?”
秦扬归瞠目大怒:“我也是翻遍了古籍和民间传本,才寻到有关水车一知半解的内容,他们不肯像我一样钻研尽心,难道还成了我的错?”
“你也知他们不肯尽心,京城里的人如何又能不知?”
“可这也不该是他们见死不救的理由!身为官者,必当为百姓谋生、为黎民求利!他们怎能反其道而行之?若天下官员皆如此短见、狭隘,我大越又同前朝有何区别?”
“住嘴!你疯了!”
秦扬归这话说得实在大胆,竟然敢诅咒大越国运。
若是被有心之人听了去,不死也要流放。
就连站在门口的宋欢清,听了都心头一颤。
“你还嫌茶楼的那场火不够大,没有烧死你,所以你现在要上赶着去送死吗?我且再问你,天下大旱,朝廷要怎么做?”
“自然是赈灾放粮,以安民心、度劫难。”秦扬归答。
“答得好,平州二十万人口有余,赈灾粮不论,单单赈灾银子也有百万两起,从户部到布政司再到州府、再到你义通,最后才落到黎民百姓的手中, 你以为,百姓能得到多少?这一场大旱灾,会死很多人,但也会富很多人,扬归啊,这番道理,还要我来言明吗?”
秦扬归突然噤了声。
他不可置信地死死瞪大眼睛。
他感觉到一大片漆黑的乌云自天边飞速卷来,遮天蔽日,将这世间万物全都笼罩在其内。
压抑、憋闷。
令人无法呼吸。
二十多日的酷暑盛夏,在这一刻突然降下了瓢泼大雨,却只降在他一人的身上,冰冷刺骨的雨水浇在他的心脏上,发出刺啦刺啦地声响。
这声音让他觉得刺耳,令他控制不住的愤怒。
“胡说!”
秦扬归怒吼一声:“这都是胡说!”
“建甫兄,你我同期进士,曾互引为知己,我钦佩你才学胸襟,可你今日不远而来,却只是为了让我放弃上报水车一事吗?你既以为这天下皆是追求利禄之鼠辈,又何故要来找我?就不怕义通茶楼的滔天火光下,也照映出你的脸来吗?!”
秦扬归这话属实是不知好歹了。
姚建甫愣了一下,忍不住抬手一拳头砸过去。
“你什么意思?我要是怕被牵连,今日就不会来!”姚建甫低吼一声,随即又自嘲一声道:“对,我本就不该来!”
秦扬归一个趔趄差点倒地,他捂住半边脸,脸色阴沉得可怕。
姚建甫抬手捏住自己的袖口:“作为朋友我奉劝你,此事到此为止,若你非要找死,我自知也拦不住你,今日往后,你我,天长地久不复相见!”
撂下这句话,姚建甫推门而出。
看见门口站着的宋欢清,愣了一下后大步离去。
“建甫兄!”
秦扬归追了出来,可挽留与致歉的话,到了嘴边却又卡住了。
姚建甫听见了他的声音,只抬起右手摆了摆,并未回头。
他当秦扬归是朋友,所以才会在听说他差点命丧火海后,第一时间赶过来问明情况。
那些让秦扬归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在他看来,却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旱灾会死很多人,但不会有一个是达官显贵。
死的不是自己人,又怎么会有人在乎呢。
秦扬归当然可以在乎,也可以尽他所能去拯救他管辖范围之内的百姓,但若是还想管更多,那就不行了。
想当初他何曾不是和好友一样,满身抱负为国为民,可早在几年前,他的那颗心就已经冷了。
这天下,不是他想要的样子。
能保全自己,已是倾尽全力了。
可惜,好友是个至诚至真之人,想让他认清真相、接受真相,无异于要他性命。
他当然知道。
但这些话,却也不得不说。
秦扬归一手扶在门框上,如死灰一般的双眸再无平日风采,良久才落在宋欢清的身上。
“你何时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