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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休养(1/1)

前面两步远架起一座桥,底下是潺潺的流水,在月光下泛着光,过了桥是横纵交叉延伸至远处的屋舍人家,家家门口挂着红灯笼,自顾自地亮着,周围安静的能听见风与水说话。

一眼望去只觉得这是人间一条繁华的街道,只不过尚在休憩中。

不管面前是什么样的,林木只觉得陌生且慌张,咽了咽口水,眼睛止不住地转,原本就白生生的小脸此时又白了几分。

方才的人呢?他真是抽风了要进来,这什么地啊?可别是什么神仙窝,见着个妖怪就要赶尽杀绝。趁着现在还没人看见他,赶紧逃。

但是那个书生样的人并未为难他,还放他进来,能开结界,想来法力也很强了,指不定还是这儿的头头,若是如此,那应当是能护住他,此番一想,那还怕什么,走便是了。

林木耸肩摇摇头,将那些个慌乱心思甩开,刚准备踏步,小脸又苦起来。

往哪走啊……

林木正愁着,远处悠悠飘来片白羽,在他眼前定住,前后摆两下,扭个身子,摇摇晃晃地飘走了。

林木眨眨眼,跟上前去。

走向纵向街道的深处,青石板路宽敞地能容得下好几颗林木的本身,环顾四周,所见屋子高低不一,屋檐角朝天翘起,似鸟喙,用的什么木头也不知晓,总之一看就是好木头,光照后反着幽幽的光,估摸着也是开了灵智的木中君子,竟被拿来建屋子,可惜了……

这样看来,他还真是极其幸运的。

过了一长排的街道,进了一片竹林,幽深得很,三更半夜看着有些吓人。

林木正正心神,随着那白羽七拐八拐地走,走了不知道多久,天都快亮了,林木浑身又疼又酸,只想睡觉。

叹口气,真是作孽……

林木想着,再一抬眼就见到面前多的几间屋子,比起方才见到的那些个屋子,面前的就显得格外朴素了,甚至有点破,毕竟屋顶上的草都翘起来了。

林木嘴角一抽,神仙头头就住这?

还以为是什么富丽堂皇的房子,来两个跟班的,能吃肉喝酒再听个曲儿。

这破地住个什么劲儿?

林木面如死灰,心里止不住的唾弃,刚一转身眼前一黑,倒了。

闭眼前林木还在骂,造孽啊……

林木一睁眼便和觅食的蜘蛛来了个对眼,又看到头顶上的梁木和稻草,脑子一片空白,避开蜘蛛辛苦布的天罗地网。

林木掀开被子,手肘托着坐起来,打量屋中陈设,除了必要的案几和蒲团,茶盏,杯子脏得可能几百年没人碰过了,地上走一步路都能落下个脚印。

这时,那书生似的人物端着碗黑不溜秋,冒着热气的药进来了,声音如他这个人看上去一般,儒雅得很:“昨日多谢你将他送来,那结界伤了你,多有得罪。此药虽不能快速恢复你原本的妖力,调理调理清清淤血,日后在此再修炼个一两个月便也能好的差不多了。”

林木看着面前的人和他手里的药,没接,没吱声。废话,什么人给的东西他都要,早就死的连叶子都不知道被人埋哪去了。虽然知道面前的人可能没什么坏心思,但是,他怕啊。

那人微微一笑,似是看出了他的心思,也没说什么,将碗放在林木身旁的案几上,接着道:“我叫亓栩,这儿是桃源乡,进了这儿只要不做些乱纲纪的事,不会有人管你是妖是仙还是人,没有人会无故动你。因着你这身子尚未调理妥当,我心有愧。不若待你身子好的差不多了,我送你出去。若是到时你不愿走,在此落户,我自然也会为你安排,你看这般可还妥当?”

桃源乡?不知道,听着是个不错的地方,看起来也跟人间差不多。

令林木呆住的是照他方才的意思是这地住的可能有人,有妖,还有神仙,居然能住在一起?这很不合理,妖和神仙怎么能和睦共处的?人和妖又怎么能作邻里的?

林木一时没反应过来,亓栩也知道此事有些难以接受,倒也没再说什么,只是道:“药先趁热喝了吧。”

懵的林木很好说话,端起药碗一口闷了,待到亓栩拿过空药碗走出门外他才醒神,脸瞬间就皱起来,真他娘的苦。

苦的问题都想不出答案了,索性直接不想了,震惊之余也得想想之后,在此休养着实是个不错的选择,进了此地就觉得周身的妖力运转得比起在外面快了不是一星半点,估计待个几十年他就能占个山坡当个妖怪头头了,当然,他也不会这样,顶多占个山头挂个名,再去人间遛一遛。

身为一棵树,林木最爱吃红烧肉,吃了这么些个酒楼,也没一个像李大娘烧的那样香。

摇摇头,想得有些歪了,待到养个两三个月到时再走,心底这般盘算,还是红烧肉更诱人些,修炼什么的,让别人求去吧。

只不过他在这这么些个时日不会都要住在这破屋子吧……

林木觉得他屋子外面挖个坑扎个根也是可行的,就是不知道亓栩准不准许。

林木出门,此时天光大亮,光影绰绰,林木这才看见院子里还大摇大摆地走着两只鸡,一点不怕生人,侧着脸定住看着林木,从林木旁边路过,忽视了此人。

林木还往旁边让了让。

再一抬头便看见几步远连着屋檐下煎药的亓栩,白气缭绕,徐徐升天,看着便觉得热,而一根木头,最怕热了。

林木顿了顿,还是走过去,道:“亓栩仙人,我先在此休养些时日,待到好些便自行离开,可能要叨扰你些许日子了。”

亓栩看着面前的小树妖,穿着红衣,衬得脸面白生,五官温和,唇红齿白,看着是个乖巧的性子,人也呆得很,一点心眼没留。

亓栩先笑了:“叨扰谈不上,我这好些年没人来了,人多热闹些。再者我可不是什么仙人,你唤我亓栩便可。”

林木点点头,不是仙人是什么?妖怪?

林木不敢深想,移开目光,看着他正在煎的药,道:“昨日那人怎么样了?”

谈及他,亓栩脸上笑意立马散了,冷着个脸道:“暂时死不了。”

林木看着他的面色,抿了抿嘴没再提起,想起住食之事,林木道:“这些日子我便住在方才的屋子,是吗?”

亓栩拿起扇子扇了扇煎炉,道:“呃,因着我这平日没人来,所以屋子难免脏乱,你若是不愿意,我也不勉强。”

林木连忙摆手:“不会不会,荒漠都住过了,脏乱倒也没什么了。只是……”

“但说无妨。”

林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接着道:“只是我本身是棵树,可否在你这扎个根?”

亓栩又笑了,“我当是什么,当然可以,看上哪处便在哪儿扎便是。”

林木点点头,“多谢亓栩仙……呃,亓栩。”

亓栩点点头,将药倒在瓷碗里,端起来,沿着方才林木走的那条道向后去,转个弯推开门,这屋子倒是干净许多,陈设齐全,床,帘子,窗子,案几,茶盏,屏风,笔墨纸砚和桌案,以及书架一应俱全。

亓栩走到容悯旁边,对着林木道:“劳烦帮我扶他起来。”

林木连忙道:“好。”

走上前才看着面前的人已然换了身衣服,血迹早已被清理,只是唇色和脸色一样毫无血色,看着实在是令人忧心,好端端的美人啊……

林木扶起容悯,真重,坐在容悯背后用肩膀顶着容悯的后背,还挺高,坐着都比林木高了小半个头。

林木看着亓栩动作好生粗鲁地灌着容悯药,像是二人有仇,但是关切又不会作假,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关系。

林木道:“他何时才会醒?”

亓栩看着容悯这张脸,有些没好气地道:“要不了几日便可。”

林木见此状不敢再说话了。

终于灌完出门,亓栩走在前头,林木看了眼床上躺着的人,想问亓栩他是个什么样的神仙,应当不会胡乱杀妖怪吧。看着亓栩那样子,想来是很不愿谈及他,硬生生把话憋回去了。

走出门外,亓栩同林木说着各个房舍的布置,除了方才进的屋子,旁边便是亓栩的屋子,再旁边便是书屋,再拐个弯便是烧菜的厨房,和林木的屋子相对。

院子里只种了些许时蔬,后院有几棵树苗,除此以外也就没了。

说罢亓栩又给了林木两个袋子,一个袋子里装着些白羽,说是能指路,还有一个袋子里装着珠子,看不出成色,亓栩也没说具体是什么,只说若是去集市上流通可易物,相当于银子吧。

林木点头,谢过亓栩。

这当真是个好人,不仅给他吃药,还给他钱和白羽指路,真真是救了他,这下再也不用担心走丢了。

自那之后,亓栩在林木心中便是个热心的好人,任谁说他是个坏人,他不仅不信还得要驳回一句。

那日下午,林木便出了院子,同又在煎药的亓栩打了声招呼,去集市上走了一趟。

白日里见那些个恢宏大气的屋舍更加震撼,这样一比,亓栩住的跟个乞丐屋子似的。

除了那些看着就极其富丽的屋子,路边少不了卖些吃食的摊贩,一趟下来林木已然是拿不下了,找了个说书的茶馆坐下来,边吃边喝边听,回去的时候还给亓栩带了瓶桃花酿。

这一趟下来,岂一句快哉了得?!

林木想着路上的摊贩和遇到的人,邻里关系十分融洽且熟识,一看见他便知道是生人,仍旧会热情地介绍他哪个茶楼茶最好,哪儿的说书的说得生动,哪边的吃食味道顶好,热络得很。

真是个好地方,林木边走边想,看着面前的羽毛,点点头,这也是个好羽毛。

踏上回程时天色竟已然晚了,昏黄的夕阳洒在竹子上,跟昨晚的幽深不同,此时的竹林看着就顺眼许多了,冷硬的杆都变得温和起来,就如同这一日林木的心境一般,开始慌乱且抗拒,到如今的温暖且自在。

林木觉得这儿的人真是好极了,亓栩这个好友他是交定了!

林木点头,肯定自己所想,路上蹦蹦跳跳地跟着白羽,迎着光回去,影子被拉得很长。

走进院子,鸡还在,人没了。

林木将桃花酿放在院子的石桌上,没在煎药,也没在病神仙屋里,进了旁边的屋子,看见桌案上留下的白羽和几副药材,林木走近,碰了碰,一到白光闪现,亓栩的声从那白羽中缓缓流出,被施了法。

“小树妖,实在是对不住,病着的人需要味药我得去寻,短则十天半个月,长则月余,劳烦你帮我料他些许日子,待我归来必有重谢。桌上左手边是你的药,一药炉的水熬成一碗,三日一服,床上的那位药在右手边,同样制法,一日一副……”

林木愣在原地,他这是被人留着当苦力了?

好你个亓栩,我当你是好友,你拿我当小厮?还让我照料人?居然还想让一根木头烧火煎药?一不小心小命都没了!

林木气的长吸口气,走,立马走,此地不能待,很是待不得,枉我相信亓栩是个好人……

林木转身就要出屋子,脚还没踏出去,就听见亓栩的声音又流出来。

“若是你不愿意,我也不勉强,只是可能床上躺着的人三日过后就要躺在棺材里了。原本就该死在外面的,若不是你他也撑不到今日,你若不帮,那便也是他的命数……”

其实若是照料人他也可以,毕竟他住着人家的屋子,花着人家的钱,理应要做些什么,不然他心里也过意不去。

令林木糟心的是居然要煎药,一想到那白气飘飘地药炉子,想死的心都有了。

叹口气,林木坐在屋檐下的两级石阶上双手托住下巴。

果然,人都有所求,亓栩,唉,刚夸过你,转眼就做了这档子事,理所应当,理所应当。

木头的心情很是复杂。

看着眼前的两只悠闲晃荡的鸡,你家主子都不要你了,还晃荡,没心没肺。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跟两只畜牲生闷气。

哭丧着脸过后,林木走进那病着的仙人屋子,蹲坐在那人床沿边,看着面前的人,眉毛是眉毛,鼻子是鼻子,嘴巴是嘴巴,心里的郁气也退了不少,果然,美人就是能让人心情愉悦。

林木看着他落在杯子外面的手,碰了碰,微凉。

林木顿了顿,将他的手一并塞进被子里,拉至下巴盖好。

走出门外,林木看到庭院内放着的一瓶桃花酿,走去坐下。

彼时天色幽蓝,林木拿起酒瓶喝了起来,味道辛辣,几大口下去人就晕了。

次日醒来林木脖颈都要断了,头还痛。拖着这般痛苦的身子,林木站在昨日亓栩煎药的地方,盯着面前黑不溜秋的药炉。

最后端着黑不溜秋的药碗走到重伤未醒的人身边,林木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样子了,脸上都是灰,原本干净整齐的衣裳已经变得脏乱不堪,发髻也散乱了几缕落在脸侧。

坐在床上扶起人,再小心地给人喂着药。

完了之后还得要去后院不远处的的流水处洗碗,洗衣,再去集市买些酒楼内的吃,专挑贵的买。

不能亏待自己不是,此一番下来,一日便已然过去大半。

剩下的时间理应要好生修炼养伤,然而林木丝毫没有此等自觉,飞上庭院内桌案旁的一棵百年木头躺着喝酒去了,酒楼内的桃花酿味道不行,还有醉春风,百花笑,竹叶青,蓝尾酒,屠苏酒,桑落酒……

五六日便也是这般过去了,那神仙美人动都没动过,倒是街上的人都知道林木这号人物了,有钱嗜酒爱吃肉,林木自然是没听着的,若是听到了免不了要顿一下,再反驳道:“还喜欢美人……”

林木又飞上树枝,今日喝的是九光杏,入口微辣,过后是丝丝甘甜,后劲足,半坛下肚竟已然有些醉意了。

彼时太阳尚未落下,看着远处从林子里透出的金黄,照得林木也暖洋洋的,若是少了煎药炉这一事,这般神仙日子林木也是可以一直过着的。

可惜了,木头痛恨烧药炉。

容悯一睁眼,察觉到这是在亓栩的屋子里了,想来也是没死成,许久未曾动过的身子此时有些不听使唤,容悯废了好些力气才站起开门。

一开门便见到林木躺在树上喝酒。

绿色的竹林在他身后,姿态悠闲,发髻不太稳当,松松垮垮的搭在头上,发丝落下来,被镀上层金光。一条腿蹬直,另一条腿悬了一半在空中,还摇摇晃晃的。一条胳膊压在后脑勺,另一只手提着酒瓶,时不时往嘴里灌一口,再发出声喟叹。

很是惬意。

容悯站了会,走到林木旁的石凳上坐下,道:“亓栩呢?”

林木有点醉,眼神都有点漂浮,脑子转得有点慢,看到病美人居然活生生的坐下来,问着他话,呆呆地回了句:“他给你找药去了,嗝……”

忽然意识到什么,林木一下坐起来:“神仙美人,你醒啦?!”

起的有些猛,林木砰的一声脸着地,酒瓶也洒了,顾不上捡,双手拍地爬起来,这一摔酒意都散了不少。看到神仙美人倒着提着茶壶准备倒茶喝。林木立马上前,抢过容悯手中的茶壶倒了一杯水,笑着递给他说道:“我来我来,您请。”

容悯顿了顿,从林木手中接过杯盏,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道:“唤我容悯便可,你是何人?怎得未曾见过你。”

林木心想,可不嘛,我跟你一块来的,你咋见我,这般想却不能这般说,林木笑笑,坐在容悯边上,给自己也倒了杯水,道:“这事说来话长,不知仙人可还记得那日你倒在一棵树的边上?”

这般一提,容悯倒是知晓了,放下手中杯盏,道:“你?”

林木扬起一个假笑,道:“是我。”突然意识到什么,林木连忙解释道:“那时我有些慌乱,不小心吸了仙人的血,又一不小心化成人,我想着仙人既然帮了我,我自然也是要帮仙人你的,就去敲了结界,仙人也知道,那结界厉害得很,把我伤了,亓栩看我伤得重,留我养伤顺便照料你。”

容悯未置一词。

林木见状,连忙站起,连连摆手道:“仙人,我绝对没干过什么坏事,一心只想着好好活着罢了,日后也定然一心向善,只求仙人莫要……”

容悯看着林木惊慌的样子,看着他道:“慌什么,既是亓栩留的人,我自然不会动你。”

林木看着容悯的双目,深得很,看不出什么情绪,林木点点头,又慢慢地坐下了。

容悯看着面前呆愣的木头,问:“你叫什么?”

林木眨眨眼,看了眼容悯,又移开目光,看向远处的林子,吐字慢了很多:“我尚未有名字。”

容悯一顿,点点头,也未再说些什么。

夜色渐深,无人说话,安静的看着天。

容悯先打破寂静:“你可要休憩?”

林木扭头,看着容悯,眨眨眼,这是要他走,既如此,他开口道:“呃,要的,要的,那我便先去了,仙人明日见。”

容悯看着林木渐远的身子,移开目光,盯着面前泛起涟漪的杯盏,眼睛里好像有着一丝摸不着的光,一口喝完剩下的茶水,目光又投向远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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