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真真是丧天良(1/1)
皇帝为了这事动了气要求严查,那么朝廷上下甭管之前谁的意思,现在肯定得立刻改了章程。该立的案得立,该查办的要立刻查办,不然再有拖延被皇帝陛下给揪了出来后面的日子肯定好过不了。
至于之前有人提意“环比案件数下降”这种事情更是没人敢再提一嘴了,这要是被皇帝陛下知道了不得立刻当成鸡给宰了让自己这群猴子看?
又或者…谁是鸡谁是猴还未可知呢!
都这么些年了,俺们这位爷是个什么人还看不出来吗?都不用提那些虚的,奏折内容冠冕堂皇,文章壁坐玑驰、词华典章的,只会被皇帝陛下特别关照——透字字句看本质!
看不出来没关系,大明朝不是还有中国数千年来唯一明目张胆、耀武扬威的特务机构吗?你就看廉政公务局到府上喝完茶后你尿不尿裤子就完了,费那么些话干什么!
廉政公务局上完宅子没事怎么样?呵呵,你傻呀,当朝官宦敢说廉政公务局上门了屁事没有的,除了于总督还有第二个人吗?当官当到于少保、于总督那样,那还有个什么意思?还不如回老家养望,至少还能养几个干女儿…咳咳咳,那个…瞎说的哈!
朱祁钰并不知道自己对于官吏们的严格要求换来了不少人的腹诽,只是怀着满脸沉重的表情艰难地迈着八字步挪到了皇后汪室的坤宁宫。
“丧天良啊!”朱祁钰没头没脸一句话就倒在摇椅上不想再说话了,单手手背搭在额头上像是闭目养神,又像是遭受重大打击而变得颓废的青年。
看出朱祁钰心情不好,汪氏轻叹一声:“爷这是怎么了?”就开始忙前忙后,吩咐着沏茶打水。
怎么了,还能怎么了。当然是因为判的案件实在是觉得丧了天良。扪心自问,朱祁钰亲自干预下的案件也没有几个能够彻底翻案,虽然是自己对于朝臣们的态度做出了让步,但也可以理解为律法败给了世俗,甚至就是败给了强权。
法大还是权大,伪命题!谁手里握着刀把子、枪杆子当然就是谁大。不服的可以提出来,给你一个作死的机会是完全没有问题的。莫说是大明朝的封建时期,再过多少年也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区别。
皇帝无非是个名号而已,周天子也不过是被称为“王”的,当年讨伐秦始皇时的口号中不就包括了恢复周礼吗?结果统一天下后“汉王”称了没几天就加了皇帝尊号,这才传承至今。
原本应该能够很轻易享受特权的,可是朱祁钰就是做不出利用皇权强行干预的决定,哪怕只要自己一个眼神或是手指头划拉一下就行,自会有人跳出来不惜一切代价全力支持皇帝陛下英明神武的决定,甚至连支持理由也能与反对理由旗鼓相当。
大明朝的皇帝当到这么窝囊,怕是也只有自己了吧!
“可是又有哪里闹出了灾荒?奴明日唤姐妹几人再筹措些钱粮…”汪氏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是从来没见过朱祁钰这般颓废的表情。
大兄皇帝朱祁镇被北虏俘获时没有过,达贼大军压境北境边关时也没有过,甚至于当时这位爷对于达贼的军情似乎还有点小期待的样子。
“没什么,只不过是判了几个案子,又亲自圈画定了些斩刑。”好一会儿朱祁钰才勉强说了句话,然后就又继续靠着摇椅不说话了。
汪氏不能理解,皇帝判了几个死囚而已有什么可难过的。莫说皇帝,满朝文武也不明白。
都是人命啊!都是爹娘养的,有因为嘴贱丧了命的,有因为不满官吏欺压而犯下罪的,更有奋起反抗被人歧视而被处以极刑的……
世界大同、人人平等这种口号也就是喊喊而已,实在是当不得真。要是认真,你就输了。
朝廷所需要的长治久安就是你被打了不能还手,妻女被奸淫了就只能报官,哪怕是。如果自己操刀持棒就这么打了回去,轻则算是互殴各打五十大板,重则故意伤人甚至有故意杀人之嫌,得重重治罪的。
至于天理、公道…自在人心,也只在人心。
“爷是心善的,不肯造了杀孽。奴知道,天下人也知道的。”汪氏在一旁安慰道。
“天下人会知道吗?”朱祁钰勉强挤出点笑容,算是回应。对于天下人是否会知道自己的一番用心朱祁钰是很怀疑的,毕竟事实摆在眼前。
“那是当然。不只是天下人知道,上天也知道的。”一盏菟丝子茶放在了摇椅旁的小几上,正好在朱祁钰微微伸手就能够得着的地方。
“嗯…”勉强应了一声,朱祁钰再次闭上了眼睛,一个个喊冤的人像却在自己眼前一一晃过,怎么努力也没法挤出去。
发现有女子被人强暴后残杀在恭房的学子被认定为强暴杀人犯,多年后即便真凶再现也会因为各种原因会有人想要将案子给压下来。因为当年侦办的官吏不仅因为在短期内成功破案得到了朝廷升赏,甚至还有已经致仕荣养的…何况这事要翻了出来朝廷的颜面可不就丢了个一干二净~
因为父母被人施暴残杀后还找了人顶了罪,在受害者年幼的孩子心中留下了永远的痛。成年后终于找到机会,以一人之力复仇几乎灭了对方满门……在老百姓心中这就是官府昏聩惹下的孽债,该是朝廷来承担的责任才对。
难免孔老二都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了,只要读书当官,可不就是高人一等了。臭扒粪、做工的,就只能是给当官的抬轿、牵马,要是生出了些别的什么想法,可就是臭不要脸了。
“这么些年了也没见过爷今日这般重的心思,莫不是真遇到了什么难处?朝廷里一干重臣也没法解决?”在一旁的汪氏看朱祁钰心情这么低落又忍不住问了一句。
“没什么,心中有些不忍。但是朝中重臣都说要遵从大局,要守礼教。拧不过他们,迫不得已只能准了三司复核过的名单,今秋又有不少人要被处以极刑了。”朱祁钰终于还是睁开了眼睛,闭上眼实在心里难安,人影子一直晃个不停,挠得人心神不宁,也许说说话分散下注意力,再多听听安慰的话心里能好一些。
“爷自登基以来,一向治国甚严。对于刑犯更是不肯轻易宽恕,今日这是怎么了?”茶点被端了上来,其中一份以枸杞为主料制作的馅饼被摆放在了显眼位置。
枸杞味的馅饼……
朱祁钰对待囚犯一向没有好脸色这是世人皆知的,正统十四年瓦剌在土木堡破了五十万北征官军后京城里乱作一团,借着机会造势朱祁钰顺利在原本历史基础上利用被引导的民意逼迫太后孙氏废了朱祁镇的太上皇帝之位,为自己彻底掌握大明坐稳皇帝宝座积累了基础。
可就在全天下人都以为朱祁钰要依惯例大赦天下时却被这个新帝给一口否决了,大赦是不可能大赦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大赦的。
犯人除了戍边这一条路可以自赎之外就只有利用家人、朋友的帮助满世界张罗粮草运送到边境城关这一条路可以减罪了。大赦?呵呵,要不搭上弓射你一个满怀?!
此时莫说汪氏看着朱祁钰不解了,任谁都不能理解朱祁钰此时的心情了。不就是个犯人嘛,又不是什么大事。当年太祖、太宗在世时被冤杀的还少吗?至多不过是平反一下而已,还想咋地?要不要把太祖、太宗都一把火烧了,拿骨灰给你扬着玩泄恨?!
景泰朝已经算是千百年来难得的盛世了,仅仅几年时间朝政就有了明显的改善,各种弊端得到了改进,就是斩几个人犯而已能怎么地了?
“皇后啊~有时候我在想,咱中国的律法是不是都很荒唐?”朱祁钰这么一句话让汪氏一愣,半晌没有半应过来。
“爷…可莫是发了什么臆症?快,来人,快传御医来。”一眼见到朱祁钰兴致不高也能理解,可没想到朱祁钰说出这番话来直接吓了汪氏一跳。
喝退了闻讯就要去太医院摇人的内侍,朱祁钰坐起身来。拉着汪氏的手就说道:“有时候我是真觉得咱们中国的法律就是个笑话…不是今朝,而是历朝历代都是笑话。”
“爷…”汪氏有些懵。今日本来还真有正事找自己这个当皇帝的丈夫好好聊聊的,但真要用这种姿态来聊事情又怎么感觉那么令人不放心呢!
“你且说说看,我中国自汉以来尊崇儒学,对吧…此后历朝历代都以儒学为国本…尔后依律治国。”
“这天下人有违律犯禁的,官吏便有了不去依律办案的借口对吧…比如这是维护民间的和谐呀…维系乡间邻里和睦呀…那这些律法又算什么了?”
“这人要违律犯禁后没有被处罚他是会感恩戴德洗心革面吗?我看不一定,这得看天下间是个什么气氛才对。比如说了,如果整个民间都讲究着‘唯利是图’的氛围那更多的人只会想着如何能够让自己违律所获收益远高于所受处罚…”
“又或者是……”朱祁钰说的话对于汪氏而言是颠覆以往认知的,初时听着还能想一想,然后点点头表示认同,之后就只是下意识的点头了。
直到朱祁钰说道:“这朝廷一方面想要天下百姓臣服,想要社会安定团结,于是各地官府都各出奇招要从奏折中创造出一个和谐盛世来。而实际上都是各地官府衙门或是有案不受,或是刑案当做民案办,甚至是为了尽快结案只要有人顶罪…没人顶罪的就冤枉人入罪,这样创下来的盛世老百姓能服吗?能信吗?你说说看,这是不是‘又婊又立’呢?”
又婊又立?汪氏下意识的点了点头然后反应了过来,几乎从锦凳上弹起来尖声惊道:“可不敢这么说!”
几乎一瞬间,汪氏垮下的脸差点哭了出来:“爷,哪有说自己的朝廷又做婊子又立牌坊的道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