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 章 神佛不言(1/1)
酆岚山,地台寺。
窗内,半瓶白梅绽开极妍,清雅素洁,冬去矣,即将迎接春来,这大概是,最后一只白梅了。
裴云疏静静的坐在桌案前,正在写些什么。
写完封好,交给身旁的人。
那人接过,细心妥帖的收好:“少家主,您做的部署都已经安排妥当了,肯定是万无一失的。”
裴云疏轻轻摇了摇头:“只要是人定的计谋,就不可能绝对的万无一失,只要中间出了一点的差错……”
“就会全部崩坏,满盘皆输。”
他挥挥手:“去吧。”
黑衣人退下,从窗口一闪而没,像一股轻烟。
“笃笃。”敲门声响起来。
“大师出关了。”门口有人禀报。
裴云疏道:“知道了。”
他起身,整理衣着,也到了该与师傅辞行的时候了。
佛堂正殿,无非坐在蒲团上,闭目诵经,他听到了身后轻轻的脚步声,并没有要回头的意思,语气清淡:“要走了。”
“嗯。”
裴云疏道:“这些日子以来,谢谢师傅的照顾。”
无非睁开眼,缓缓摇摇头:“我也没帮上什么,全靠你自己的毅力。”
裴云疏去将他扶起来:“因为在这儿,才有一段安稳的日子。”
“我父亲……他不会踏足这里。”
提到裴家主,无非有些沉默,那个人曾说过,有他在的地方,他都会退避三舍,他那个人啊,说到便一定会做到,终其一生也没有范禁。
可是……
无非看向沉默不语的佛像,他要的,从来都不是内疚,他想要,是那个人活过来。
裴明烨有裴明烨的遗憾,他也有他的遗憾。
这世间最遗憾之事,莫过于他心心念念,求而不得,痛苦遗憾了一辈子的人,于旁人而言,只是微有份量,略挂于心上,仅此而已。
他禅佛悟道,并不是为了圆满,他这一生都不可能圆满了,躲在深山这么多年,只是为了……
罢了,求不来的。
有些人,能遇到,就已经是修了几世的因缘,早已在佛前求了几世。
谢千嬅从来都不爱他,他是知道的,但他终其一生也无法放下这个人。
他微微转头,看向裴云疏,其实,裴云疏的轮廓,并不是很像他母亲,只是那一双眼的眼形,在某一个角度,有那么些许的像似。
“你要去找他了。”
裴云疏点点头:“在此之前,我想带他来见见你。”
无非盘着佛珠的手一顿,他垂眸,淡淡道:“以后,还来盛京吗?”
裴云疏道:“暂时不来了,等以后有机会,会再来的。”
无非轻轻一笑:“去吧。”
也不知以后,自己还在不在,能现在见见也好。
看看那是个怎样的人,他可不放心将自己的爱徒交给一个冷心绝情的人。
就像当年一样,当年一念之差,已是毕生之憾。
佛家语,苦非苦,乐非乐,只是一世的执念。
执念难消,爱恨嗔痴。
无非又想起那人曾问他:我所求的得到了,又似没有得到,我好痛苦…好痛苦啊!我该怎么办?
你我不过人世间沧海一粟,可是……我放不下…我求你,你能渡天下人,能否也渡我……
他沉默,那人伤心至极,有温热液体滴落下来,那些泪似乎能融化他的血肉。
总是有人劝他忘掉一切,但是,他忘不掉,更无法放下。
无非的心都疼得滴血,他想说,我连自己的渡不过……又怎能渡得了你?
千嬅,莫哭了,我随你去。
“师傅……师傅……”
听闻耳畔的呼唤声,无非从回忆中抽出思绪,他问:“他是个怎样的人?”
裴云疏道:“那是个很乖巧的孩子,就是胆子有点小,师傅你可别吓着他。”
“你也太护着他了。”无非微微皱眉。
千嬅当年也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听,看人看事只一味纵情任性,偏听偏看,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
裴云疏垂眸,唇畔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他胆子小,又爱哭,我若不护着他,他更会哭了。”
“我舍不得。”
无非道:“想来,那必定是个娇纵任性的。”
裴云疏有些无奈:“师傅!”
无非看了他一眼,语气淡淡:“你急什么?我又没说要为难他。”
“娇纵任性也并非不好,我年轻时…见得多了。”
无非垂眸,神色宁静,递给他一串手串:“也没什么好给你的,就这个吧,收着吧。”
一串莹白剔透的佛珠手串,颗颗莹润,共一百零八颗。
中间挂着一颗六棱南香菩提,雕刻在象牙雕髅里,悠悠随风转。
裴云疏却没有去接:“这意义深重,我不能收。”
“长者赐不敢辞,再说,这地台寺,已经不需要下一任主持了,它只是我给我弟子的礼物,仅此而已。”
无非道:“拿着,我去上个香。”
裴云疏双手接过,向他行了个佛礼。
无非早已背过身去,面向神佛,他的神情清淡如水,背影很清瘦。
身上的袈裟仿佛有些沉重空荡,或许,他一直都被困于这地台寺,困于袈裟,困于方寸之间,不得解脱。
黎星赶到的时候,有些纳闷:“佛寺?裴云疏在这儿干什么?”
古越回答不上来,他移开眼神,左顾右盼,就是不去看黎星。
黎星满腹狐疑,猜测万分的踏进佛寺,这里很安静,安静到庄严中又带着寂寥。
藏于深山的古寺,基本没有香客,一般人谁会来这儿?
正殿里,有一抹白色的声影,黎星一喜,快步走过去。
高大威严的佛像之下,严肃端沐的香火气息缭绕。
裴云疏手中一袭简洁的白袍,手腕上捏着一串长长的白色佛珠。
他站在巨大的佛像面前,并未跪,而是站立,略微抬头,看向面前高大庄严肃穆的佛像,整个人清清淡淡,缥缈出尘。
这一刻,他好像是佛在人间的代言人。
众生平等,所有的苦难,爱憎会,恨离别,在他眼中,都一视同仁,无嗔无怒,无欲无求,亦无心无爱。
那一刻,从前脑子里浮现的画面好像都在这一刻具象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