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过年(1/1)
(三、过年)
日升月落,夏蝉冬雪。
大白鹅掰着鹅掌数了数,自己跟随先生学习书法之道已有半年了。先生为人性格洒脱,旷然率真,还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大白。
大白很喜欢这个名字,他觉得一定是先生在赞美它“白如皓雪,品性高洁”。
大白在米宅住着倒也甚是自在,只是心中觉得这米宅颇有些荒凉冷清。偌大的宅子,除了先生和自己,就只一个老管家郑伯帮着照料日常起居。
起初,大白刚到米宅时,米芾也不甚在意,只当是年轻鹅一时兴起。虽听五娘说了这鹅的来历颇有些奇缘,可毕竟是一只鹅,就算成了精也终归不是人,又怎会懂人间书法的奥妙之趣?
故而,只是将大白带到宝晋斋,寻了一本自己元祐三年写成的《蜀素帖》和一套普通的文房四宝给他,叫他好生临摹。
却不曾想,大白竟真的捧着那字帖,日日在书斋中孜孜不倦、临摹不怠。
说来也奇怪,大白在日常生活中有些憨直,可于书法之道,却甚是有天赋,每每端坐于书案前,提笔挥墨间,笔酣墨饱、春蚓秋蛇,那份气定神闲竟隐隐有大家之风。
米芾开始认真地教导大白书法之道。
“书法之笔法,当富于变化,如‘门’字右角的圆转、竖钩的陡起以及蟹爪钩等,可学颜真卿之行书;外形竦削的体势,可学欧阳询的字;大字呢,可学段季展,才能独有四面。博采众家之长,才能如熟驭阵马,举动随人,而别有一种骄色。”
“书法之结构,当稳不俗、险不怪、老不枯、润不肥,在变化中达到统一,把裹与藏、肥与瘦、疏与密、简与繁等对立因素融合起来,骨筋、皮肉、脂泽、风神俱全,犹如一佳士也。”
“书法之章法,当在正侧、偃仰、向背、转折、顿挫中形成飘逸超迈的气势,要重视整体气韵,兼顾细节,成竹在胸,书写过程中才能随遇而变,独出机巧。”
大白将先生的教诲牢记于心,勤加练习,颇有铁砚磨穿、毛锥乏尽的架势。半年下来,书法已略有小成。
今日,恰逢除夕。
天寒地冻,米宅中显得愈发冷清了。大白很是想念在齐云楼里的时光,五娘做的果子、墨明收藏的典籍,还有和棋妙大眼瞪小眼的吵吵闹闹。
倒是米芾,甚不以为意,一边吩咐郑伯去厨房做馎饦,一边叫大白给他搭把手,一起制作桃符。
是了,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米芾不知从哪里弄来几块薄木板,长二三尺,大四五寸,桃符上面已画好了狻猊、白泽等瑞兽。米芾对大白道:“大白,此乃桃符,我已画好了瑞兽,下面留白部分便由你来写春词吧,换上桃符,岁旦则更之。”
大白第一次制作桃符,觉得新奇有趣,认认真真在桃符上写了许多吉祥祝祷之语,那些字笔力劲挺,气韵生动,米芾很是满意。
大白得了先生赞许,心中欢喜的很:“先生,我想送一对桃符去齐云楼。”
“如此甚好,你且去罢!早些回来,我与郑伯父等你一同守岁哩!”米芾笑道。
大白带着桃符来到齐云楼时,五娘、墨明和棋妙一同在忙着准备年夜饭。
五娘在厨房做馎饦,清水和面,继而将面团揉至光滑,搓成条状,掐半指长的小面段放入掌心,搓成两头尖、中间扁的柳叶舟。大白进来时,五娘正准备将这些馎饦放入菜羹里煮。她瞧见大白,忙笑道:“呀,大白,这大冷天的,你怎的过来了?快过来烤烤火!”
大白恭敬道:“五娘,某同先生一起制了些桃符,特地给您送来,图个新年吉利好兆头。”说完将桃符递给五娘,指着上边的字,颇有些扭捏,道:“这都是某写的呢!”
五娘接过桃符,细细看过后,夸奖道:“果真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大白,你这字写的甚好哩!”
说罢,五娘朝后院唤道:“墨明,大白送了桃符来,你快拿去挂在大门口,将旧的桃符替换下来。”
墨明应了一声,跑过来接过新桃便径直到门口换去了。
五娘又道:“大白,我这馎饦还要一会儿才能煮好,棋妙正在后院插春盘呢,你去同她一起罢!”
春盘,又叫“五辛盘”,最初是将韭菜、芸薹、芫荽洗净撒开,但不切断,置于盘内摆出好看的样式,再拌以腊八当天腌渍的大蒜和藠头,最后在盘中央插一根线香,线香顶端粘一朵纸花装饰即可。因着这春盘中的五种蔬菜皆有发散之功效,故此以“五辛”为名。
五娘和墨明这厢忙完后,一同来到后院瞧棋妙与大白插的春盘。待两人看清眼前那盘堪比九层妖塔的玩意就是棋妙和大白插的春盘时,五娘一把按住了还在往盘里堆猪肉的棋妙,墨明也很有默契的拉住了大白。
五年扶额道:“棋妙,你插的这是什么玩意儿?”
棋妙得意地回答道:“五娘,你看我这春盘插的可好?方才墨明摆的都是些萝卜青菜,我嫌太素了些,便和大白将油饼、馓子、馒头摆入盘中,做好铺垫,然后一层一层往上叠腊肉丝,见缝插针,压得可严实了,那顶部我打算再插个肘子,就算完成了。”
墨明听后,哭笑不得:“苏东坡先生曾道‘渐觉东风料峭寒,青蒿黄韭试春盘’,这春盘讲究的就是清淡素鲜呀!”
大白看眼前的情形,莫非这春盘整错了?于是默默放下了手中的腊肉,想着此时此刻要做点什么才能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呢?
棋妙嘟囔道:“那么辛苦修炼渡劫才成的仙,可不是为了吃素的,我不管什么青菜韭菜,大过年的就是要吃肉。”
“也罢!也罢!民间俗语说‘冬混沌、年馎饦’,今日我们也不管‘肥
冬瘦年’了,便托棋妙和大白的福,也吃些肉过个肥年罢!”五娘笑道。
墨明道:“也好,常言道‘春风送暖入屠苏’,这大过年的,肉还是其次,怎可少得了屠苏酒?五娘,我去厨房将屠苏酒拿出来罢?”
“好,屠苏酒想来应是泡好了。我将大黄、蜀椒、桔梗、桂心、防风、白术、虎杖、乌头这八味药材与佳酿蔷薇露一同浸泡了数日,又另加了一味泰室山的?草,喝了对修为大有裨益。这宋人过年,讲究吃馎饦、插春盘、饮屠苏,大白今日便留在齐云楼一同守岁,共饮屠苏酒可好?”五娘望向大白。
大白道:“多谢五娘,只是今日出门之时,先生交代让某送完桃符,早些回去吃饭守岁呢!”
五娘闻言,倒也不强留,点头道:“也好,这是你来东京的第一个年头,你与元章先生有缘,便同他一起过年守岁罢。这屠苏酒,你且装一坛带回去与先生共饮。”
米府,宝晋斋。
米芾一边吃着大白从齐云楼带回来的屠苏酒,一边望着书案上的一块神似人形的奇石暗自出神。默默良久,米芾问大白:“都说借酒浇愁,可五娘这酒,怎的越吃倒越勾起许多往事来。”
大白闻言,也学着米芾的样子吃了一盏,又晃了晃脑袋,茫然道:“并没有想起什么往事啊?”
米芾见状,露出一副难得的清醒神色,道:“你这呆头鹅,无事才是小神仙啊!这些年朝堂动荡,然我因痴癫之名,并未卷入政治漩涡,故得饱览内府藏书。虽熟谙千载故事,却始终不知该如何全了那段缘法。今夜守岁无事,我便与你说一个陈年旧梦,全当是个虚无缥缈的怪谈故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