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惊魂（1/1）

（三、惊魂）

栢南星径直回到了马行街的医馆中。

进门后，栢南星看见爹爹正在坐诊，给病人把脉，便未去打扰。栢南星的爹爹，便是这银孩儿栢郎中家的馆主，人称栢郎中，术精岐黄 ，妙手回春，在汴京城中声名远扬。

栢南星将今日所得的诊金交给了店里的账房后，抱着那把白骨哀，转身去了梁门附近踊路街的丑婆婆药铺。

栢南星的娘亲早逝，栢郎中早些年又常常需要外出行医，因与丑婆婆药铺温家亲厚，故而常将栢南星寄放在那儿，请温掌柜和温大娘子帮忙照看着。这温大娘子是个和善之人，也很喜欢栢南星，素日里就当是自家孩子一般，让栢南星与女儿温蔓菁一处玩耍。

温蔓菁比栢南星小一岁，自幼体弱多病，从会吃饭时便开始吃药了，稍大些后偶然间于古画中看见琵琶，很是喜欢，便开始学习琵琶技艺，倒是颇有天赋。

栢南星对这个妹妹很是照顾，但凡得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必要先拿给蔓菁妹妹，蔓菁对这个邻家哥哥也很是依赖和喜欢。

后院葡萄架下，少年研习医书典籍，少女素手弹奏琵琶，风吟蝉鸣， 蒹葭苍苍。两家大人亦常笑说，这真真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哩！

一眨眼，栢南星已十五岁了。

这些年他跟着父亲和温掌柜，一边苦心钻研医书，一边研习药理，如今已熟读了《内经》《本草经》《伤寒论》《金匮要略》等古典医籍，又抄背了许多药方，平日里出诊治病，开方抓药，已能独当一面了！

此刻，他抱着这把从齐云楼得来的古琵琶，兴冲冲地跑到丑婆婆药铺后院：“蔓菁妹妹，蔓菁妹妹，你快来，我这有个稀罕物件给你瞧！”

“又是什么稀罕物件？我才不瞧呢！上次你那个劳什子铜人像，可是吓了我一大跳！”屋内的少女佯嗔道。

栢南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好妹妹，那个铜人可是我根据晋代《针灸甲乙经》，考订针灸经络，又画了图纸去铜匠铺央人打的，那铜人表面都铸上了经络走向和穴位位置，为的是在家能日日练习，父亲和温伯伯都夸我呢，说我再过两年便可去医官院考试，说不定还能挣个翰林医官呢！”

温蔓菁笑道：“好好好，翰林医官大人，敢问大人，今日是何稀罕物件，让小女子开开眼界呀！”她今日身穿水绿绣金圆领对襟褙子，梳着双丫髻，面色虽略微有些苍白，可模样依旧是玲珑美丽。

栢南星忙揭开绸布，递上琵琶。

温蔓菁望见琵琶的刹那，只觉心中猛然一震。她接过琵琶，细细抚摸琴身，莫名地感受到了一种刺骨般的寒意，这寒意中好似还带着撕心裂肺的疼痛。

温蔓菁稳了稳心神，欲再细细感知，可方才的感觉竟又消失了，低头一看，怀里抱着的只是一把莹润雪白的凤颈琵琶而已。

“南星哥哥，这琵琶你从何处得来？”温蔓菁问道。

栢南星察觉到蔓菁方才神色有异，忙关切地问道：“妹妹，你怎么了？身体可有不适？这琵琶是……是我在界身巷一家古董店淘来的，那掌柜说这琵琶是把哑琴，可我瞧着这样式材质都是上品，想着你会喜欢，或许换根弦修修便好了，这琵琶可是有甚不妥之处？”

温蔓菁凝望着琵琶，摇了摇头：“没有，这琵琶甚好！回头找个琴师修理一下便好了！”

说完，温蔓菁转身将琵琶放入房内。栢南星见蔓菁仍是面色苍白，便想着带她出去透透气，道：“妹妹，近来配的这服药，吃着可还好？”

温蔓菁答道：“还说呢，你配的这药，吃着苦煞人了！”

栢南星道：“良药苦口嘛！不如这样，我请你吃狮子糖，就当是赔罪了可好？”

“好！那我要吃州桥夜市曹家店的狮子糖！”

“就数你嘴刁！”

州桥夜市在朱雀门外的龙津桥南边，跨御路、临汴河，位于东京水陆要冲，加上壮观的州桥，巍峨的明月楼，使得这里风景如画，游人如织。

夜市上有卖水饭、肉脯和各色小食的商铺摊位，千灯照耀，行客纷纷，买卖从白天一直做到夜里三更时分方才散去。

曹家店便在龙津桥桥尾附近。

栢南星和温蔓菁到曹家店时，店门口已有许多人在排队购买狮子糖了。

温蔓菁指着店内道：“南星哥哥，我要吃两个！”

栢南星笑道：“好！好！咱买四个！”

要说汴京市肆里最受欢迎的乳糖狮子，川中的狮子糖必数第一，号称冬至前造者色不坏。据说当年宜仁太后甚是喜爱，常常用来赏赐身边的宫人，以示恩宠。

曹家店的掌柜来自蜀川，手艺正宗，他家的狮子糖中还另加了酥酪，吃起来甜香四溢，让人回味无穷，故而他家店门口每日都是客似云集。

两人排了许久的队后，终是买到了狮子糖。蔓菁一手一个狮子糖，跟在栢南星后面，看着州桥夜市的灯火人影，一切是那么的美好，那么的热闹。

一路逛耍下来，不知不觉间，已到亥时。

栢南星见蔓菁玩得高兴，脸上难得有了些红润气色，心中很是欢喜。只是天色已晚，便提醒道：“蔓菁妹妹，先前跟温伯伯和温伯母说好，只出来玩一会儿的，如今时候不早了，我们快些回去吧！”

“嗯，明日你还得出诊，是该早些回去歇息的。”温蔓菁道。

二人行过龙津桥后，栢南星忽然想起一事，道：“哎呀，出来时温伯母交代让打包些熟食回去的，蔓菁妹妹，你且在这里等等， 我去那边梅家店和鹿家店买些兔肉、鳝鱼等肉脯熟食，很快便好！”

温蔓菁看着栢南星匆匆跑去的背影，手里握着狮子糖，心中亦是甜蜜蜜的。

忽而一阵夜风吹过，温蔓菁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她紧了紧身上的衣衫，无意间似听到旁边的巷子里隐隐传出一阵杂技声乐。

“怪哉！方才来时，倒是没留意到此间还有条巷子？”温蔓菁心中好奇，探头往巷子看了看，影影似有光亮。

鬼使神差地，温蔓菁循着声音往巷子深处走去。

这巷子幽深古旧，愈往里走愈觉阴冷寂静。也不知走了多久，周遭已听不见州桥夜市的热闹，唯有前面飘飘渺渺的杂耍声，和自己的脚步声。

突然，温蔓菁停下了脚步。

巷子尽头处，有一男艺人靠着墩子悠悠然席地而坐，只见他头戴黑色幞头，身穿透明纱袍，身旁摆着一副戏担子、草席、雨伞等物件。

这艺人嘴里念念有词，上下牙列开张，似在说笑，右手上提控着一小傀儡，那小傀儡在他的提控下，右脚着地，左脚抬起，两臂做招手状，很是活泼生动。

温蔓菁看着眼前造型诡异的艺人和木偶，一时间怔在那里，口中喃喃道：“这是……悬丝傀儡戏。”

听见有人过来，那艺人猛地一抬头，直勾勾地看着温蔓菁，嘴角勾起一抹诡魅的笑容，随手将手中的一个傀儡递了过来。

蔓菁扔下了手中的狮子糖，迷迷糊糊地接过了傀儡，拿在手上看了看，这小傀儡方才还上下翻筋斗呢，怎的此时在自己手中却动也不动？

蔓菁又抬头望向那艺人。

艺人继续提控着手中的傀儡，嘴里哼着傀儡调，唱道：

“没半点皮和肉，有一担苦和愁，

傀儡儿还将丝线抽，

弄一个小人儿样子把冤家逗，

识破也羞那不羞，

呆你兀自魂魄不全偏在人间游？”

蔓菁听不懂艺人在唱什么，只觉得手中似有东西在跳动，低头一看，手中的小傀儡，正龇着牙，“咯咯咯”地朝自己发笑。

这笑声，吓得蔓菁手一抖，小傀儡应声掉在了地上。

再抬头一看，那表演悬丝傀儡戏的艺人，透明纱袍下竟没有一点皮和肉，白骨森森，恐怖至极。

“啊——”温蔓菁顿时吓得大叫了起来。

“妹妹，妹妹，你这是怎么了？”刚买完熟食回来的栢南星，见蔓菁在桥边呆呆地站着，手中的狮子糖掉了也不自知，刚想唤她，就听到蔓菁突然大叫了起来。

温蔓菁听到栢南星的声音，这才好似从梦境中醒来一般。

环顾四周，自己还在龙津桥附近，周边灯火通明、游人如织，哪有什么悬丝傀儡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