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立春（1/1）

第四个故事：千日春。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 《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

（一、立春）

崇宁四年（公元1105年），立春。

立春为二十四节气之首，是干支历的岁始，阳和起蛰，品物皆春，代表着万物起始、一切更生。

在这个欣欣向荣的好日子里，人们欢欢喜喜地饮春酒，茹春饼，簪春花，此谓之“咬春”。

说到“咬春”，棋妙最爱的便是吃春饼。一张簿如蝉翼的圆形面饼摊开，搁上各色蔬菜丝做馅，卷折成筒，一口咬下，萝卜的甜脆、莴苣的清新、蒌蒿的芳香、韭菜的辛辣……便似将整个春天吃进嘴里了一般至味清欢。

这一日，五娘正在后院厨房里准备“春盘”。

所谓“春日春盘细生菜”，五娘选了新鲜的萝卜、蒌蒿、红蓼、、韭黄、蕨芽、蔓菁、莴苣、冬笋、兰芽、胡荽等蔬菜，切做细长条状，整整齐齐的码放在春盘中，色泽艳丽，口感丰富，就着蘸酱用面饼包着，便是春饼了。

“墨明，来尝尝这春饼味道如何？”五娘见墨明来到后院厨房帮忙，便将一个春饼递给了他。

墨明接过饼后尝了一大口，道：“好吃！清甜爽脆，一口下去，便能感受到人世间生机勃发的力量。”

五娘点头笑道：“春风暖烟轻入梦，春到人间草木知，今日咱们仨便在这后院中迎春罢！”

“咦？怎的还不见棋妙下来？”

墨明一边摆放着春盘后，道：“她一大早便出去了，说是去年的‘鞭春牛’祈福盛会上，没有抢到牛角，今年势必要夺一对牛角回来，赢个好彩头！对了，她还说这把一定速战速决， 定能赶回来吃上你新做的春饼。”

“这丫头……”五娘无奈笑笑。

说起“鞭春牛”，倒也是一项历史悠久的农事典礼了。本朝自仁宗皇帝颁布《土牛经》后，“鞭春牛”更是成了一项官家与官员们垂范天下的籍田仪式。

而这场仪式的主角“春牛”，则是一头用泥土加草木塑造的大春牛，牛的头、耳、角、身、腹、尾腿、蹄，遵循古老的规矩，按干支五行色分别涂上白、青、黑、赤、黄五种彩绘。

“开封县和祥符县，年年把‘春牛’摆放在县衙门前，让百姓一同鞭春牛，以求五谷丰登，棋妙这厢想来已经……”墨明正说着，看见小狐狸正一阵风似的从外面旋了进来。

“哎呀，可是五娘的春饼做好了？还好赶上趟了！”棋妙放下手中的一对白色泥牛角，拍了拍手便捏起一个春饼吃了起来。

五娘见状，忙拍了拍她：“馋嘴的狐狸！赶紧去把爪子上的泥巴洗一洗！”

棋妙嘿嘿一笑，去井边洗了手后，忙跑过来跟五娘、墨明分享今日鞭春牛的际遇。

“今日开封县衙前可多人了！那头泥春牛被抬出来时，老百姓们可高兴了！他们认为在立春日的清晨鞭打春牛，便能在新的一年五谷丰登。待一切东西准备就绪后，先由主持官用彩杖象征性地鞭打三匝，是为一鞭风调雨顺，二鞭国泰民安，三鞭五谷丰登。之后，这头春牛被被小吏和围观的民众拿彩鞭棍棒之物疯狂地击打，直至轰然倒塌，粉身碎骨。这时，大家就在一片欢呼雀跃声中冲上去争夺春牛的碎土块了！”

棋妙绘声绘色地描述着，还不忘拿起那对白色泥牛角向五娘和墨明炫耀：“看！这便是我今日抢的牛角！”

“小儿着鞭鞭土牛，学翁打春先打头。黄牛黄蹄白双角，牧童绿蓑笠青篛。看来今日这场鞭春牛仪式当真热闹呢！”五娘看了看那对牛角感慨道。

墨明道：“是呢！人们似乎很是相信春牛的碎块具有神奇巫效，我听闻有些人抢了那碎土块后，或是洒在蚕房以企盼蚕丝增产，或是埋入地里以企盼谷物丰稔，更有甚者认为将牛角悬于家中便可驱邪祛灾，用牛眼睛调水口服便能治疗眼疾。”

“既如此，棋妙你为何非要抢这牛角呢？莫非九条尾巴还不够你威风，还想要再长两只犄角？”五娘打趣地问道。

棋妙正开心地吃着春饼，听五娘这么一说，忙摇头道：“那倒不是！只是算起来我渡劫的日子就快到了，寻思着抢对牛角祛祛灾。”

这下五娘和墨明都扶额了：“你呀，好好修行，才是正道！”

“知道了知道了，墨明，你快别吃了，赶紧帮我把这对牛角挂去齐云楼门口，才是正道！”

“嘿！你渡劫，却连对牛角都不愿去挂，天雷不劈你劈谁？！”墨明嘴上恨恨道，却还是拿了那对牛角去门口了。

棋妙笑道：“不提渡劫这么伤感的话题了，立春立春，吃了春饼，怎可不饮春酒？五娘，我这就去酒窖里拿壶好酒来！”

五娘点头道：“如此也好！你且去看看莲鹤方壶里还有没有樊楼酿的‘和旨’？”

这莲鹤方壶，说是壶，其实是一樽硕大的青铜盛酒器。底座是两只侧首吐舌的怪兽，壶体四面各有一只神兽，周围布满兽面纹、蟠螭纹，壶颈两侧装饰有龙形双耳，壶口是一朵绽放的莲花，其上立一只展翅欲飞的仙鹤。

小狐狸到了酒窖后，纵身一跳，稳稳地落在莲花花瓣上，壶中漾漾的春日佳酿，仿佛惊动了莲花绽放的花瓣，也惊动了齐云楼数千年时光的碧波，迷醉了此刻。

小狐狸掀开仙鹤酒盖，舀了一壶酒，尝了一口，侧仰着头，微眯着双眼。

“啊！这樊楼新酿的‘和旨’，与之前的‘眉寿’，真是人间难得的好酒啊！”

这厢棋妙将“和旨”呈了过来，墨明也挂好了那对牛角。

酒过数巡后，五娘笑着掏出一个酒筹筒来：“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我这里有一个前朝的银鎏金论语玉烛龟形酒筹筒，今日我等且饮酒且玩乐，方才不算辜负这春日好风光啊！”

“这是什么东西？瞧着还怪精致的呢！”已经有些微醺的棋妙歪着头细细打量着这个酒筹筒。

五娘道：“此乃龟负玉烛！玉烛一词语出《尔雅 释天》，欧阳文忠公曾道‘四时和玉烛，万物被薰风’，倒是颇合时宜。看见了玉烛，就仿佛是看见了惠风和畅，太平盛世啊！”

墨明拿起这酒筹筒细细观摩后，赞道：“这可是好东西啊，银鎏金錾刻技艺，酒筹筒上这通体的缠枝纹，飞鸟时隐时现，上面的盖子形似莲花，颇具禅意，而底座的金龟，乃是我道家神物，四灵之长，好一个龟负玉烛啊！”

棋妙见五娘和墨明都对这个酒筹筒赞不绝口，撇撇嘴道：“一个酒筹筒也能有这么多道道？我看那龟倒像是常年镇守在北边新酸枣门的玄武老兄！什么禅意道意，大醉一场才是正意！”

“好！好！将进酒，杯莫停，我们便用这就酒筹筒来行酒令吧！棋妙先来！”五娘笑着将酒筹筒推到棋妙面前，请她先选一根。

棋妙笑道捧起那酒筹筒，嘴里嘟囔着天灵灵地灵灵，如道观求签一般，摇出来一根酒筹。

“这酒筹上写着‘乘肥马，衣轻裘，衣服鲜好，处十分’，这是什么意思？”

墨明拿过来一看，笑道：“如此，那你当罚酒一觞！”

棋妙不解，怒道：“哼！五娘你看，墨明他欺我读书少，我不喝！我又不曾骑肥马，为何罚我？”

五娘笑着解释道：“你看啊，就酒筹上写的明白，谁穿的最华贵，谁就该罚酒一大杯。咱们仨，可不就属你的九尾火狐皮最是华贵鲜好？”

棋妙想想，好像确实是这个道理，便痛快地饮下一大杯，袖子一撸：“再来！再来！”

这把轮到墨明，只见他摇出来了一根，上书：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敬十分。

“看来，这杯得五娘喝了！当年我还年幼，有幸被父神挑中，成了五娘的坐骑，陪着她在昆仑修行，后又到人间历练，五娘是我的主人，亦是我的师父。”墨明道。

棋妙也附和道：“五娘当年把我从青丘带出来时我还是只小狐狸，后来又教我修行，带我游历人间，五娘也是我的主人和师父！”

五娘笑道：“酒我喝了，师父这词我可不敢当！”

喝完酒后，五娘也从酒筹筒中抽出一根——与朋友交，言而有信，请人伴十分。

“如此，便请二位道友一同饮下此杯罢！这筒里的五十支酒筹，句句皆是论语，孔夫子劝酒，儒释道和而为一，这便是龟负论语玉烛之精妙之处啊！”五娘举杯笑道。

春风暖阳，万物复苏，蛰虫使振，一个新的轮回便就此开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