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桃若(1/1)
(三、桃若)
“你是说你家糟坊中闹鬼了?”棋妙在听张员外说完中山园子正店里的诡事后,惊呼道。
张员外叹道:“唉!此前家里有伙计说,曾见小儿在糟坊中与一女子相谈甚欢,可一眨眼的功夫那女子便不见了。为此我还训斥过那伙计,叫他不要说这些怪力乱神的事影响店里生意。可谁知道,后来怪事越来越多。直到有一日,我去糟坊看小儿,听见屋内似有女子的声音,推门进去后,却只有小儿独自一人在酿酒,青天白日的,真真是……”
说到这,张员外脸上的愁云似乎更浓了一层:“打那之后,小儿便将自己反锁在糟坊内,任是谁来也不开门,只说酿出新酒之日后自会出来。我与大娘子急得什么似的,这哪里是酿酒,分明是叫什么邪物给迷住了呀!”
听到这里,五娘的眼神中闪过一丝隐约的光亮,而后似是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墨明。
五娘问道:“张员外,小官人这般情况已有多久了?你和大娘子可有想别的法子?”
张员外黯然伤神道:“已有月余了,我和大娘子能想的法子都想了!又是去大相国寺烧香,又是去上清宫求符,菩萨真人求了个遍,可小儿还是如魔怔了一般,并不见好。”
棋妙这下方才知道张员外的苦衷,大手一挥道:“所以你才到齐云楼来想买那对春牛角带回去替你家哥儿驱邪祛灾?嗐,何必如此麻烦,什么鬼啊妖啊的,我们掌柜的去晃一圈,便什么妖魔鬼怪都没有了。”
棋妙见张员外有些不明所以,傲娇道:“我们掌柜的道法精深,凭他什么鬼怪,一张碧焰符过去,就都成渣渣灰了。”
听到棋妙这话,五娘略微觉得有些尴尬,便清了清嗓子道:“张员外,我们齐云楼不仅贩卖珍奇古玩,也能为有缘人化解缘法。此番你既寻来了,便是与我齐云楼有这份机缘。道家周行妥善,贫道或可一试。”
“那敢情好啊!如此便辛苦齐掌柜了!只是那春牛角……”张员外又躬身拜道,他还是对那对春牛角念念不忘。
五娘点点头:“有劳员外带路。墨明、棋妙带上那对春牛角随我一同去罢!”
墨明点头称是,棋妙却还是有些不舍,对张员外道:“这对春牛角乃是我的心爱之物,既然我们掌柜的说了要周行妥善,那给便给你罢,只是……”
“只是什么,棋妙姑娘但说无妨!”张员外见棋妙松口了,忙趁热打铁追问道。
“得加钱!”
……
中山园子正店,后园,糟坊前。
五娘环顾着园内之景,不由得感叹这中山园子正店倒真是个清雅的好地方。但见园景以山为主,池水辅之,池水缭绕,绿树掩映,园内亭台楼阁、堂殿轩榭、廊桥堤栏,山山水水尽纳于这方圆百步之中。
“墨明,棋妙,你们看着中山园子正店如何?”五娘问道。
墨明赞叹道:“甚是雅致!回廊、花窗、影壁相互借景,园中有园,景外有景,余地荫天,博雅大观,真真是咫尺之内再造乾坤。”
棋妙走马观花,并没看出什么道道,只是跟着点头:“好看,好看。”
如此灵山秀水,有些精怪妖魅贪恋此处的灵气,想要留在这里修行倒也不奇怪了!
“齐掌柜,这便是店里的糟坊了,不瞒齐掌柜,方才您也看见了,正店目下已经关张,对外只说是店内在重新装潢,其实……只盼着小儿快些好起来才是呀!”张员外将五娘一行带到糟坊前道。
五娘点了点头:“可怜天下父母心呐!”
张员外指了指门,“小儿就在里面,我们也不敢贸然进去,怕惊扰了妖物反倒害了哥儿,眼下这……”
五娘凝视糟坊片刻后,衣袖凌空一挥,糟坊大门无风自开。
“员外在门口挂好那对春牛角即可,我们仨进去看看,期间暂勿使人进来。”五娘将那对春牛角递给张员外,带着墨明、棋妙便进去糟坊了,身后的大门也再次紧闭。
张员外接过那对春牛角后,连声应好,心道这齐掌柜看着年轻,倒真有些本事,说不定此番因缘际会,还真能将哥儿治好哩!
糟坊内,但见地上放置着各种酿酒的器具,有煮料用的陶鼎、发酵用的大口尊、滤酒用的漏缸、贮酒用的陶瓮等等。虽然此时锅灶冷清,并未煮酒,可空气中却依旧弥漫着一阵浓郁的酒香。
棋妙平日里最喜饮美酒佳酿了,此时闻见如此浓醇的酒香,忙深吸了一口气,细细感知一番后道:“五娘,这酒香虽然浓郁,可中间果真夹杂着一丝妖气,不过这妖气中却不带煞气,似乎还有点……有点……。”
“还有点甜是吧?”五娘抬头看向了旁边那株桃树莞尔一笑。
此树看着比常见的桃树要高大许多,树干透着紫红色,树形妙曼,树皮光洁,宛如少女般婀娜动人。只是眼下本应是花开繁盛的时节,可这株桃树却似乎毫无生气,柔软的枝条上只稀疏着几个褐色的骨朵,与这满园春色一比,倒显得十分不合时宜。
那醉卧在树下的小官人,一身金线纹青罗衫,面白肤净,剑眉星目,倒是一位俊逸的翩翩公子,想来应是张之洮了。
“五娘,我瞧着这张小官人不是被妖精迷了,倒像是自己喝醉了啊?”墨明见张小官人这般模样,想要上前扶起他。
五娘摆了摆手,示意墨明先不要挪动张小官人。而后走向那株桃树,轻轻拍了拍树干:“有些时候,酒不醉人人自醉啊!你说是不是啊?”
那棵桃树闻声一颤,就连那仅有的几个花骨朵都似要抖掉了。她修行低微,看不出眼前这三位的真身,但是他们周身散发出的强大灵力,桃树知道这绝对是自己惹不起的主儿,故而在他们仨进来之后,桃树屏息凝神打算装死,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桃树颤着声儿小心翼翼道:“三位上仙驾临此处,不知有何贵干?”
棋妙见这桃树精似还在装傻充楞,指了指地上的张小官人,吓唬道:“贵干倒没有,受人之托来收个害人的妖精罢了!”
桃树又是一颤:“上仙,奴家只是一个修行低微的桃树精,从未害人,还请饶恕则个。”
“怎么?这人可还半死不活地躺在你树根下呢!岂能抵赖?”棋妙柳眉一挑,怒问道。
“这……这奴家委实不知,奴家也是心急如焚……”桃树声音哽咽,开始抽泣。
五娘方才已探知到这桃树虚弱得已经无法幻化成人形了,如今又这般泪流不止,言辞亦颇为恳切,瞧着倒还真不像是害了人的样子,心道莫非此中还另有隐情?
五娘伸手制止住了准备上前倒拔古桃树的棋妙,问道:“你先莫哭,我且问你,你叫什么名字?我瞧着你年岁也不小了,但似乎修行甚浅,如今更是连化个人形都不成了,是何缘故?”
桃树精见五娘肌清骨秀,和颜悦色,见之心中便有亲近之感,这才止住了哭声,柔声答道:“奴家名唤桃若,年岁已不记得了,此前似乎一直都在沉睡,近些年因着张家小官人日日用美酒浇灌,这才得了机缘,苏醒过来。奴家感念小官人的恩德,只想助他早日完成心愿,却不想……”
“你要助他完成什么心愿?又是如何助他的?”墨明上前问道。
桃若一时间有些支吾,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五娘安抚道:“桃若,张小官人的灵魂已经沉醉,若不及时唤醒,便再也无法醒来了。想来你也不愿看见张小官人年纪轻轻便丢了性命,不若将事情原委告诉我们,若是缘法到了,贫道或许可以渡你们一程。”
桃若闻言,稍稍安下心来,她理了理思绪,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娓娓道来。
去年,在张小官人又一次将半壶缥醪酒倒在桃树下后,沉睡已久的桃若终是苏醒了。
彼时的桃若,神识虽已清醒,但因修为太低,还不能言语,更不能化身成人。大梦初醒,她像个孩童般打量着这个热闹又新奇的人世间,而张小官人便是她在这个人世间见到的第一个人。
都说花草树木喜欢阳光甘露,可不知为何,桃若却很喜欢糟坊内的酒香弥漫。张小官人照旧每日到桃树底下,自己喝半壶酒,剩下的便用来浇灌桃若。桃若开心地汲取着酒中精华,每天都能感受到体内有一股莫明的力量在涌动,在凝聚。
再后来,桃若发现,自己的树身和花朵,都隐隐似有酒香。
这般的异样奇观,张小官人也察觉到了。初时也觉得很是诧异,而后便觉十分惊喜,心道:这桃树果真有灵性呢!此后这桃树便是我的酒友、我的知己了!
倒是糟坊内的一位老师傅见状,却常常念叨,这棵老桃树怕是要成精了。
张小官人不理会这些闲言,可桃若每每听到这话,内心总是要“呸”几声的——你才老!你才老呢!
张小官人此后,果真将这桃树视若知己、爱如珍宝。他常常在学习酿酒之余,倚在桃树下面,跟她说说话儿。
有时说些东京城中的新闻趣事,有时聊聊店里那些来自天南地北的商旅游客,当然,更多的时候,他都是在说着自己对于美酒的畅想和希望,他是如此强烈地梦想着有朝一日能酿出一款足以名动京师的极品佳酿。
这些话,桃若都爱听。
她从张小官人的口中认识了这个繁华如梦的大宋京师,听到了许多世间的奇闻轶事,同时,也将他关于美酒的梦想,一并深深记在了心底。
桃若很想回应张小官人,无奈目下修为甚浅,每每听得欢喜、激动之时,只能抖动着树枝花叶,以为回应。
张小官人见状,总是笑笑:“你定然是听懂了!”
就这样,一人,一树,一壶酒,醉了整个中山园子正店后花园的春风。
“要快些修炼,一定要快些修炼,喝了张小官人恁多酒了,无论如何也得助他酿出一款好酒来!”桃若心中暗暗下定决心。于是,她贪婪地吸收着日月精华和美酒养分,不分昼夜地勤加修炼。
终于,在立春的时候,她发觉自己可以操控体力那股神秘的力量了。
虽还是不能幻化成完整的人,但她还是很想邀请张小官人,在这个万物生长的季节,一起同饮一杯。
于是,她趁着张小官人午后在桃树下小憩,便带着一觞自己用露水和桃花酿造的美酒,入了张小官人的梦中。
这一场醺然醉意,让张小官人沉醉其中,再难忘却。
一年后,桃若修为已有小成,只要不离开本体桃树太远,便可在白日幻化成人。
桃若记得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园内青青翠翠,风雅馥郁,张小官人正在为复刻一种古法酒曲而烦恼。
桃若见了,便点拨道:“心诚则灵!造酒美恶,全在曲精水洁。故曲为要药,若曲失其妙,酒何取焉?”
张小官人忽听到这甜糯的声音,回头一看,但见桃树下正站着一位妙龄少女,她青丝如云,粉面如月,柳眉微蹙,双目含情,手拿一把桃花团扇,轻轻一摇,暗香浮动,醉人心魄。
“姑……姑娘是何人?”张小官人诧异道。
桃若含羞一笑:“你日日在树下同我说话,去年春日里还喝了我的酒,怎的倒还问我谁何人?”
张小官人看了看眼前的姑娘,又看了看那棵桃树,讶异到语无伦次:“你……桃树……那我……”
桃若笑道:“小官人唤我叫桃若便好。多亏了小官人日日用美酒浇灌,奴家才有此番缘法修得人形。这几年听你说了那么多关于酿酒的事宜,恰好我也略懂一二,往后我助你酿出这世间最好的酒,可好?”
张小官人眼神中满是惊喜和炽热,躬身拜到:“去年有幸于梦中得饮姑娘所赠之酒,窃以为那便是世间最好的酒。若能得姑娘襄助酿出此酒,那将是天下爱酒人士之幸了,之洮此生无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