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化蝶（1/1）

（六、化蝶）

庄周醒来时，只觉自己周身轻盈、灵台清明，飘飘然有一种达生忘我、道我合一的逍遥之感。

“灵雎！”

庄周翻身惊坐起，看到灵雎昏倒在身侧，正被另一名女子扶抱在怀里。

“敢问仙子，灵雎她……她什么了？”

“灵雎将自身的灵力几乎全部渡给了你，你也算得上是半个地仙了，可她却被秘术反噬，如今已然死了。”那女子淡淡答道。

庄周闻言心头一震，连滚带爬地将灵雎从女子怀里接过来。

冰冷的身体再不似往昔那般言笑晏晏，你是一朵骄矜的玫瑰，应当在这幽冥之地绽放啊！原本是想陪你入黄泉，问菩萨，却不曾想……

“菩萨！地藏王菩萨！”庄周脑海中突然闪过这个名字。是了，灵雎说过地府中最厉害的便是地藏王菩萨了，他佛法无边，可渡脱六道罪苦众生，他一定可以救灵雎。

“庄周擅入黄泉，罪该万死。还请诸位鬼使告知地藏王菩萨住所，待救回灵雎，庄周上刀山下油锅入十八层地狱悉听尊便。”庄周的声音，哽咽中满是坚毅。

转轮王呵斥道：“休得啰唣！地藏王菩萨和天尊娘娘正在想办法救灵雎！灵雎若有差池，本王便剐了你！”

庄周这才发现，鬼群中确是多了一位菩萨和女神。

“菩萨！天尊！求你们大慈大悲，救救灵雎吧！”庄周怀抱着灵雎，不住地对着地藏王和五娘磕头叩拜。

“一切众生从无始际，由有种种恩爱贪欲故有轮回。庄施主，你与灵雎的因果缘法，云水禅心，自有菩提明镜。”地藏王菩萨贝叶佛音，温暖慈悲，只见他轻抬左手，指了指五娘。

“庄周，灵雎的神魂已散，我可借用曼珠沙华的力量，为她暂时重塑神魂，待到这八百里黄泉盛开曼珠沙华之日，以花为肌，以根为骨，为她再造真身，才算是真正渡过了这一劫。只不过……”五娘掏出曼珠沙华花种，叹了一口气，“只不过，黄泉阴司之地，恐难种植佛门圣花，需得有灵蝶日日浇灌，精心呵护才能有一线生机。”

“敢问天尊娘娘，哪里能捉来灵蝶？”转轮王问道。

五娘摇了摇头：“灵蝶乃天地间的灵物，来去无踪，若无机缘，实难捕捉。况且，灵雎眼下也等不起。”

转轮王闻言，便也沉默了。或许，天命应当如此，自己也尽力了！

“灵蝶……”庄周忽然想起自己曾经做过的一个玄幻之梦。在梦里他变成了一只蝴蝶，在空中翩翩然飞舞，四处游栩，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还是蝴蝶之梦为周与。“天尊娘娘，小生愿化身成蝶，以侍曼珠沙华。”

五娘望向庄周，倒稍稍有些讶异，遂问道：“庄周，曼珠沙华花种力量有限，重生后的灵雎将不再记得此番劫数的种种情形，更不会记得你。心如明镜台，不惹凡尘埃，即便他日黄泉成花海，真身再造，她也不一定能忆起曾与你的逍遥游，如此，你可还愿意生生世世在黄泉化蝶守护？”

庄周看着灵雎微微一笑：“她的美好，我记得便是。外忘于物，内忘于我，内外俱忘，即为至境。只要能日日陪护着她，蝴蝶是我，我亦是蝴蝶。还请菩萨、天尊成全。”

————

灵雎站在孟婆庄前，发丝翻飞，纱衣荡漾，漫漫黄沙为幕，美得让人目眩神迷。

身前那口孟婆庄祖传的汤锅里，正咕噜咕噜滚着一锅孟婆汤，汤汁浓醇，香气四溢，让人闻之欲醉。

看着这一锅新鲜出炉的孟婆汤，灵雎很是满意。

自她正式任职孟婆以来，她熬制的孟婆汤，可是在众鬼中有口皆碑的。根据往日里各鬼魂提出的口味需求，她精心研制了一款口感丰富层次分明的升级版孟婆汤，鬼魂饮下后，一口出世甜，二口叛逆辣，三口珍惜酸，四口情责苦，五口身心麻，最后一口竟又是白开水的味道，淡了口中味，忘了前尘事，泯了爱恩仇，舒了川字眉。

老鬼差们都说，新孟婆熬制的汤之所以这般滋味无穷，皆因她的汤引好。

说到汤引，灵雎其实心中是有些恍惚的。

那日她于梦中醒来，好似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但是梦境中的人和事却如浮云般朦胧虚幻。正当她使劲摇了摇头，还想再努力回忆一下时，上一任老孟婆进来了。

老孟婆满脸笑容，不住地说着些恭喜她的话，告诉她汤引已找齐，可以正式接管孟婆庄了。

灵雎看着那摆在托盘中的汤引，有一滴生泪、 二钱老泪、三分苦泪、四杯悔泪、 五寸相思泪、 六盅病中泪、 七尺别离泪。这前七味汤引她还识得，第八味汤引，是装在一个碧玉小瓶中，不知道是什么。

老孟婆说她运气好，找汤引的途中竟有机缘遇到了地藏王菩萨和天尊娘娘，那第八味汤引便是天尊娘娘赐给她的。

“哇，竟这么好彩，不劳而获的感觉真是太棒了，自己果真是天选孟婆！”灵雎闻言，心中美滋滋。

之后便是按照地府的规矩，正式上任就职。一切礼法皆有旧例可循，倒也不用灵雎费什么心思。唯一有点奇怪的是，不知为何，十殿转轮王竟将孟婆庄的老鬼差全部更换了。真是个怪老鬼！

“孟婆，小的们来取汤。”两个鬼差过来取今日最后一锅孟婆汤了。

灵雎点了点头：“去罢。”

又是忙碌的一天，待送完最后一批鬼，今日便能收工了。

灵雎伸了伸懒腰，哈，她又看见那只蝴蝶了。

说来也怪，不知道从何时起，黄泉竟有了蝴蝶。那只蝴蝶也不去别的殿府，只在孟婆庄附近蝶翅轻展。

灵雎心中欢喜，便同众鬼差道：“本庄主宣布，此蝶从今往后便是我孟婆庄的了。你们都不可以驱赶它、欺负它！”

后来啊，更奇怪的事发生了。灵雎发现孟婆庄前的黄沙中竟然长出了一株花，此花顶生伞形花序，花萼单生，根茎细长，花瓣如斗，开得纵横交错，血红诡魅。那蝴蝶似乎也很喜欢这花，飞吹沙，蝶恋花，那画面美得惊艳了黄泉。

灵雎与孟婆庄众鬼差皆不知那是什么花，便去地藏王菩萨那儿把谛听给拽来了孟婆庄，非让它帮忙认认这是何奇葩。

谛听看了看那花，又看了看那蝶，神情有些悲伤：“灵雎，这花名叫曼珠沙华，乃是我佛门圣花。”

“那就奇了，你们佛门的圣花，不开在灵山，怎么开在了我孟婆庄呀？”灵雎奇道。

谛听明白此中缘由现下是万不能告知灵雎的，便敷衍道：“或许是你与我佛有缘。”

灵雎撇撇嘴，小声嘀咕：“一株花而已，扯什么有缘没缘，既是有缘，怎不见如来也封我个孟婆佛当当……”嘀咕完，灵雎又指着那只蝴蝶问道：“哎，谛听，你来都来了，顺便再听听，这蝴蝶是哪里来的，什么路数，我瞧着它总觉得很亲切很熟悉。”

“额，这个……蝴蝶就是蝴蝶嘛！你孟婆庄乃是地府的风水宝地，曼珠沙华都能种出来，招个蝴蝶啊蜜蜂啊什么的实属正常！对，实属正常！”谛听觉得这个说法灵雎应该会接受。

“可是……”

“灵雎，你看那边有一队鬼魂来喝孟婆汤了，来活了，你先忙啊！”谛听生怕再说下去，自己要犯妄语戒了，瞅了个时机一溜烟跑得没了踪影。

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再后来，那一株曼珠沙华长成了一簇，一簇又长成了一片，花海绵延，云霞蒸蔚，簇簇的红花在黄沙漫漫中盛放，竟让这万年荒漠死地平添了生机与柔媚。

还别说，自从黄泉有了这些曼珠沙华，每日凄凄惨惨戚戚、哭哭喊喊闹闹的鬼魂也少了，工作好开展多了。灵雎也高兴，这样她就有更多的时间和那只蝴蝶一起在花海中游玩了。

终于，千余年之后，在一个平平无奇的中元节，八百里黄泉最后一里路上也开满了曼珠沙华。

中元节，地府滞留的鬼魂都放回人间了，灵雎也闲了下来，正想去花海中走走，鬼差来报，转轮王驾临孟婆庄。

“什么？大过节的还要来巡查工作？有没有搞错！”灵雎心里一阵咒骂，脸上却满是职业假笑：“快，快有请转轮王，再叫所有当值的鬼差去门口集合，列队欢迎。”

转轮王带着黑白无常，一同来了孟婆庄。

“属下见过转轮王，您今日大驾光临，孟婆庄蓬荜生辉，属下这就呈上政务阴卷，请转轮王检阅。”灵雎道。

转轮王摆了摆手，面色有些怪异，似乎是温和中带点不甘，不甘中又有些尴尬：“不必了，灵雎！这千余年来，你将孟婆庄管理的很好，如今这八百里黄泉也是花团锦簇的，甚好！本王今日来是……是有一东西要拿给你。”

说着，转轮王掏出了一条泛着幽冥寒光的青绫，“此物，你可还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