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磨喝乐（1/1）

第八个故事：艮岳殇

吾之一身，累五母悲恼。为第一世母子时，邻家亦生，我独短命。母见邻子长成，即生悲恼。

——《五母子经》

（一、磨喝乐）

宣和四年（公元1122年），七月初七。

七夕佳节，往年汴京城这时候，早已是车马盈市、罗绮满街了。

都城中人喜欢在七夕前三五日，去池塘摘些含苞待放的荷花，手工制成双头莲，或观赏或把玩，图个花开并蒂的好兆头。

待到初六、初七夜里，京中豪门贵家，多在庭院中搭起彩楼，谓之“乞巧楼”。楼前铺陈磨喝乐、花瓜、酒炙、笔砚、针线，家中男童楼前裁诗，女孩则摆出自己最好的针线活计，焚香列拜，是为“乞巧”。

这时节，孩童最是欢喜。满城人家，不论贫富，这一日都要给家中孩子换上新衣，买一个磨喝乐玩偶，再买上一枝新荷叶执着，是为驱邪祈福。

磨喝乐，原指佛教八部众神之一的磨睺罗神，百姓借其名制作成土木玩偶。先用木料雕镂出来，然后加以彩绘、装上底座，或罩以红碧纱笼，或饰以金珠牙翠，十分灵动可爱。

孩童们三五成群的拿着磨喝乐追逐打闹，嬉戏声在街巷里回荡穿绕。

可近几日，街上却有些冷清。

界身巷，齐云楼。

早上有內侍来传官家口谕，说是艮岳竣工在即，可园中寿山一处却有些不妥，特诏五娘入宫，与国师林灵素一同商议对策。现下五娘已随內侍入了大内。

“墨明，今日是七夕，五娘不在，你同我一道去街上耍耍可好？”棋妙正百无聊赖地喝着冰镇的荔枝膏水。

墨明在柜台后忙着盘点记账，头也不抬地道：“你去玩吧，我留在家里看店哩！”

“无趣！也罢，那我出去逛逛，晚间回来给你和五娘带些果食吧！”棋妙将碗中剩下的荔枝膏水一饮而尽，便出门去了。

从樊楼街东宋门外瓦子、州西梁门外瓦子、南朱雀门外街一直逛到马行街，棋妙在城内一圈逛下来，心中只觉纳闷：怎的今次七夕节，街上好似有些不大对劲，可一时间又说不上来。

不知不觉，已行至虹桥。

虹桥始建于仁宗明道年间，横跨汴河南北两岸，两头都连着大街。四周房屋鳞次栉比，整座桥无梁无柱，无钉无榫，全由短木栓扎拱接而成，真真至简至牢。粗粗算来距今已八九十年了，依旧稳固如初。

不过这几年，因为官家营建艮岳，用花石纲运送太湖石，虹桥被拆建过几次。

见此时虹桥两头的街上摊位上，摆满了谷板、花瓜、果食、种生等许多应节的玩意儿。路上游人虽不及往日喧闹，到底也算是有了些人间烟火气。

棋妙便寻思着在这些摊位上也买些应节的东西，她先在一家摊位上买了些应节的“水上浮”，是用黄蜡做成的大雁、玄龟之类的小玩意儿。

又瞧见旁边一摊位上的果食造型做得新奇古怪，如捺香方胜之类的，望之便知色味俱佳，于是走上前去开始挑选起来。

那卖果食的小经纪忙笑着招呼道：“小娘子，我家这果食，是用上好的油、面、糖、蜜制成的，香酥可口，你来点儿尝尝？”

棋妙点点头，挑了一大包。

那经纪称了称后，道：“哟，正好一斤，小人再送你一对果食将军吧！”说着，便将一对披甲戴盔的门神爷造型的果食加赠给了棋妙。

棋妙道了句谢，付过钱后便上了虹桥。

虹桥上，几个开封府的捕快正行色匆匆地沿路在巡查。棋妙好奇的多瞧了几眼，一个不留神，迎面走来的一个孩子，撞到了棋妙身上。

孩子跌倒在地上，棋妙忙扶起他，蹲下身子问道：“呀，孩子，可有跌伤？”

那孩子倒是不哭不闹。

“你是谁家的哥儿啊？你家大人呢？”棋妙又问了一句，孩子仍是一言不发。

棋妙觉得有些古怪，细细打量这孩童，穿着一身崭新的如意纹墨绿蜀锦褙子，可眼神中却没有寻常孩童应有的澄澈纯净，竟是混混沌沌，只木木地一手握着一个磨喝乐，一手执着枝有些发蔫了的荷叶。

棋妙伸手抚过这孩童灵台，打算看一下究竟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一双手突然伸过来挡住了棋妙的手。

棋妙皱眉，抬头一看，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中年妇人。她绾着云髻，一身淡蓝柳叶纹的褙子，眉目间柔美温和，十分雍容慈悲。

这妇人一把将孩子搂进怀里，轻抚着孩子的脸庞，心肝儿肉的唤道：“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原来是这哥儿的娘亲啊！只是这舐犊情深的长呼短唤，倒是让蹲在一旁的棋妙有些尴尬了。

棋妙干咳了两声，准备交接清楚后赶紧走人，不然被人看见还以为是她把这孩子怎么着了呢！

“咳咳，那个……”

“小娘子，可是我家孩儿顽皮，冲撞到你了？”那妇人望向棋妙，柔声问道。

棋妙一愣，没想到这妇人这般客气，倒有些不好意思了，笑道：“没有没有，是我方才没留神，以致小郎君方才跌倒了！”

说话间，棋妙想悄悄查看一下这孩子的情况。可不知为何，却感受到四周似乎突然涌出一股强大的力量。这股神秘的力量竟迫得她使不出任何法力。

“既如此，那小娘子请自便！”妇人拉过孩子，对着棋妙笑了笑，便离去了。

棋妙闻言，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浑身动弹不得了。

一时大意，着了道了！

棋妙心中大惊！她跟在五娘身边修行多年，虽说有些懒散，修为不如墨明精纯，可放眼四海八荒，能悄无声息困住她的大神大仙大妖也不多啊！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虹桥下有运送花石纲的漕船行过，数百名纤夫在河道两侧并力拉纤的号子声响起，棋妙才感觉到那股压制在周身的力量慢慢散去了。

许是蹲的太久了，棋妙觉得腿有些发麻。

棋妙一边揉着腿，一边在心中愤愤骂道：“方才那妇人和小孩，一定有古怪！居然暗算我，别让姑奶奶再遇见你们！”

无意间，棋妙瞥见脚边有个磨喝乐！

“方才那小孩落下的？小孩？”棋妙捡起这个磨喝乐，拿在手中摩挲，猛然间，她反应过来这街上不寻常的地方！

孩子！不寻常的地方，就是孩子！

往年这时候，街上应该到处都是拿着磨喝乐和荷叶跑跳嬉戏的孩子，可今日，她从早上出门到现在暮色四合，只见到了方才那一个孩子！而且那孩子从头到尾，似乎一声也没吭！

念及此，棋妙攥着那个绿纱磨喝乐，匆匆下了虹桥，往齐云楼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