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落 痕(1/1)
小小的香棠苑今日被围得水泄不通。
原本皇后只派了人来问候,然兹事体大,最后还是亲自来了。
皇后一来,妍妃自然要靠边站,她神色郁郁,摆明了心情不好。
所有与裴敏月有关的人皆被喊来问话。
宫女太监们自是一个个哆嗦着说不知,平日里他们也没发现旁边的人有什么异常之处,问不出来什么。
妃子当中,谢之瑶和高婳等人成日与裴敏月接触,是嫌疑最大的。
二人表现得为裴敏月痛心,高婳甚至当场垂泪掩泣,后宫中的人做戏都是一把好手,李政当然不信她们无辜,但证据确实没有,只得拧着眉挥手让她们退下。
拷问间先前派出去搜查揽月阁的那批人两手空空地回来,根本没查到什么红花的痕迹。
妍妃虽有些失望,但这事儿也在她意料之中,“作案之物,傻子都不会继续留着,即刻销毁找不到了也是意料之中,但这也不能说明事情不是姝贵嫔你做的。”
乔岱睨了她一眼,上前几步站在枫儿面前。
枫儿一抬眼直直撞进姝贵嫔晦暗不明的眼睛深处,身子抖了抖,不知为何生出股惧意。
“你是裴美人最得用的侍女,日日贴身照顾,这几日你就未发现裴美人有任何异常之处?譬如见过什么人,当时是何神情,做了何事,又说了何话?”乔岱问。
枫儿一愣,认真回想一番,猛然抓住一个点,结巴道:
“前、前几日越宝林上门同主子说话,越宝林走后奴婢瞧着主子神情很是落寞,后来还是谢才人和丽才人来了,主子才又恢复如常。”
众人的视线落到越宝林身上,对方神色一慌,连忙跪下辩解道:
“妾是因为好几日失眠,知道裴美人这儿有安神的香,特意过来讨要的,期间并未多说什么,枫儿你就在屋内伺候,你应当最清楚才是啊。”
枫儿讷讷道:“是,宝林确实没说什么,主子是越宝林走后才心情不佳。”
当日她贴身伺候,越宝林眼下青黑严重,说话也没什么力气的模样,与主子说了些客套话、讨了香便走了。
谁知主子原本还是笑着的,越宝林一走那脸顷刻就垮了,她不敢多问,只当是孕妇心情本就反复无常、来去得快。
“那照你等说法,这玉瓶原是封在库里,怎又突然亲自开库去取?”乔岱继续追问。
“那日是······”枫儿略带心虚地看了一眼侧上边站着的谢之瑶和高婳,“是主子说见了谢才人和丽才人高兴,想送两位才人一些礼物,便带着才人们一起去库房挑选了。”
“主子见到这玉瓶心情好,但因为贵嫔娘娘送的贵重,生怕弄坏了便只敢放在库房,还是两位才人说了几句主子才敢拿出来,摆在床头想每日观赏。”
谢之瑶和高婳心头一跳。
乔岱抓住了重点,早就盯着谢之瑶和高婳的她自然也没错过二人浑身的僵硬和不自然,立马追问:
“两位才人说了什么?”
枫儿回想了下,神情古怪说:
“奴婢就记得两位才人说这玉瓶漂亮,又是御赐之物,摆在库房落灰才是不敬,说不定还、还会让人觉得是主子看不起贵嫔娘娘送的礼,倒不如摆在眼前好,若哪日陛下和贵嫔娘娘来了也可见其心意······”
这会儿子她也发现了端倪。
结合眼下发生的事情,两人这话说的怎么像是刻意劝主子将玉瓶取出来,然后近身放着似的?
枫儿回忆了下,主子原本还是有些犹豫的,但在两位才人似是随意却又像是强调的劝说下,还是摆了出来。
难不成这两位主子是故意如此······
枫儿心中一凛,忽地抬头看了几眼谢之瑶和高婳,眼神中带着几分不确定。
“哦?”乔岱秀眉微挑。
此刻众人心中也有了计较。
后宫都是些人精,哪儿能想不到其中关联。
姝贵嫔那般受宠爱,朝前也早就有了一位被予以厚望的大皇子,姝贵嫔何必与一个小小的美人计较,还算计在自己送的玉瓶上,岂非平白给自己添麻烦?
可这些东西若是放在两个才人身上就更合理了。
同批进宫,容貌出色,身段一流,可裴敏月却后来者居上,若说嫉妒也得是这两位才是,再说她们三人常在一起,若要下手,比远在揽月阁的乔岱轻松多了。
峰回路转,众人探究的视线在谢之瑶和高婳身上来回打转。
高婳呼吸一凝,她能感觉到高位上的男人正用肃冷的目光盯着自己,她有些挪不动脚,下意识抬眼朝一个人看去,那人却只是和周围人一样看着自己,眼底的森冷却叫她汗毛倒竖。
她咬了咬唇,指尖轻颤,与谢之瑶对视一眼后身体僵硬地跪了下去。
与之相比,谢之瑶便要镇定许多。
“陛下明鉴,我二人确实说过这等话,但那只是念在裴美人单纯,怕她不知事,才贸然说了这样的建议,虽言语有失,却也是我二人一片好心,不曾有其他的想法和企图。”
李政心情烦躁,不耐地看向枫儿,“此前她二人可曾知晓这玉瓶是姝贵嫔所赠?”
枫儿恭敬回答:“贵嫔娘娘差人送来的那日两位才人便在,主子拆开锦盒取出玉瓶时也是亲眼见过的。”
毕竟是姝贵嫔送的,她们高低得看上几眼。
“是么?”乔岱揉了揉腰,转身又问缩在一隅的御医,喊了一声。
那御医见状上前几步恭敬行礼,“贵嫔娘娘可是有事要问?”
乔岱点点头,指着那玉瓶说:
“嫔妾听说这红花剂量不同,伤人程度亦有所不同,可这玉瓶只是用稀释过的红花水浸染,留在了裴美人身边几日,便能造成如此大的害处,大人能否判断出这红花下水的剂量?”
御医沉吟片刻,迟疑道:
“红花入水,剂量不好猜测,但依照裴美人的情况来看,这药效也只发挥了个三四分······这红花经水稀释,又只是浸泡玉瓶传味,并非直接饮用,药效自然是大打折扣。”
“那依大人看,这玉瓶被红花浸染,几个月后还能有多少药效?”
“过量的红花固然影响孕体,但少剂量的红花若非直接饮用,即便是敏感如孕妇,这药效也不大。水性中和,又只是玉瓶浸染,若是三四个月前的恐怕早已挥发,这药力恐怕几近于无啊。”
“多谢大人。”乔岱嘴角一勾,转向李政拂了拂身,“陛下,皇后娘娘,您二人也听到了。”
“这玉瓶乃是嫔妾二月上旬赠与裴美人,后来便被禁了足,若这红花是嫔妾下的手,那这时间怎么也已经过去四个多月,瓶上的红花早该失效才对,怎会让裴美人才堪堪近身几日便落了红?”
她不卑不亢地陈述:“一来嫔妾好歹出生簪缨世胄,自幼有嫡母训导,不屑于做这等下流手段,二来亦不会傻到用自己送的礼害人,叫人拿住把柄。”
“这玉瓶上的红花药效仍在,说明这红花定是近几日才浸泡得出,又刻意放在裴美人面前,不仅想要谋害皇嗣,更想以此诬陷嫔妾,其心可诛。”
她一口气说这许多话,又站了许久,一时间有些力不从心,惜竹上前扶了扶她才稳住。
德妃见她不济,便主动站出来说:“姝贵嫔你身子不便,还是坐下说吧。”
说罢又转头同李政和皇后道:“陛下,娘娘,臣妾看姝贵嫔所说句句在理,浸染红花之事,必然只有熟悉这香棠苑的人才能做到,若不然好好查查这苑里可是有心怀不轨之人。”
李政点头,赞同道:“可。”
之后又接连盘问了枫儿及其他香棠苑的宫人,若不肯老实交代,自然有刑法伺候。
这些人平日做着下等活儿,没见过今日这么大的阵仗,一时间慌得结结巴巴、手足无措,连自己一些小偷小摸的事都招了。
这般威势下,果然有人露出了马脚。
库房钥匙由枫儿掌使,裴敏月怀孕以来送礼的人渐多,时不时便要到库房中放礼清点,隔一两个月也会带人进去擦拭清扫,免得宝物蒙尘,总之这库房开的次数自主子怀孕后就勤了许多。
她常带的一个宫女叫如霜,与自己关系不错,在主子那儿也得用。
如霜最是老实认真,枫儿做事常会带上她,有一次她正准备去打扫,可碰巧主子唤她,如霜便主动提出代她去扫,枫儿自是放心她的,将库房的钥匙交予对方,又简单叮嘱几句就走了。
谁知偏就是那一次让对方钻了空子。
如霜早知是瞒不住的,顶着众人的视线哭得个稀里哗啦,将事情全给交代了。
“奴婢知错!奴婢也是一时鬼迷心窍,听信了丽才人的话,这才害了主子!”
众人一片哗然,议论纷纷。
高婳一听顿时慌了神,唾骂道:“贱婢休要胡说!”
她慌慌张张地看向李政,眼泪扑簌而下,企图得到对方的一丝怜悯,“陛下,都是这个婢子胡说,是她栽赃,妾绝不敢谋害皇嗣啊!”
似是知道绝路在前,如霜哭着哭着便笑了,见高婳慌张掩饰和推卸,只觉得可笑。
那日高婳的贴身侍婢巧杏找上她,说要她为丽才人办一件事,若是成功便许她富贵,但事情的内容便是要她借机取出姝贵嫔送的玉瓶交予对方,她不肯,对方便威胁她,说要将她与侍卫通奸之事告发。
在后宫,太监宫女通奸一律重罪。
那侍卫是她在家乡的情郎,入宫后本以为无缘再相见,情断于此,却不曾想对方也进了宫甚至当上了侍卫,了。
二人余情未了,某日意乱情迷之下,稀里糊涂就做了那荒唐事。
如霜没想到这件事会被人发现,但她宁愿自己受罪,也不愿伤害情郎。
她咬牙,趁机将玉瓶偷了出去,过了三日对方归还,她便悄悄还了回去,虽不知道对方拿玉瓶做什么,但现下玉瓶归位,又无人发现,她终归是安心了些许,想将事情永久掩埋。
前几日玉瓶被主子取出,如霜心慌的厉害,可观察了几番却发现这玉瓶似乎并无异样,惴惴不安的心这才落了回去。
直至今日主子出了事,她才知道对方让她取出玉瓶意欲何为。
丽才人同主子情同姐妹,却做了这样的事情伤害主子,还想栽赃给姝贵嫔。
做下此等错事,如霜追悔莫及,但一切都晚了。
高婳惶恐地摇着头,眼泪争先恐后地从眼眶涌出:
“不是我,不是我!是她污蔑······对,她没有证据,是她污蔑我!”
往日光鲜亮丽的美人哭成这样众人唏嘘不已。
虽是可怜,但众人心里跟明镜儿似的。
乔岱看着高婳的失态默默沉思,她只是没想到高婳会用这么蠢笨的方法栽赃自己。
高婳满口否定如霜的说法,急于向李政证明自己的无辜,众人的视线追随着她,却没见到一旁如霜绝望悲壮的神情。
她神情麻木,恍若行尸走肉,见高婳不顾形象哭喊无辜,如霜自嘲一笑:
“如霜只有贱命一条,没有丽才人要的证据,但如霜方才所言句句属实,绝无欺瞒!”
说完,众人只见如霜神情突变,似是早就找好了目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出去!
“咚——”
沉闷的一声。
鲜血喷洒,如霜身子晃动几下,最终歪倒在地。
额头鲜血淋漓,双目尤睁,死而不甘。
“啊!!!”
“死人了!死人了——”
殿内顿时乱作一团,惊慌地想要逃离。
妃子们埋在宫婢身上不敢直视血腥,皇后和淑德二妃也被惊得从座位上站起。
与之离得最近的高婳早已僵住,呆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场景,似乎没能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从她的角度正好能看到对方狰狞的死相,一张脸煞白煞白的,仿佛已成了地狱前来勾魂的厉鬼,那双没闭上的眼睛,似乎正直勾勾盯着自己!
御医拨开众人上前查探,最终无奈地摇了摇头,拱手对李政道:“陛下,人去了。”
乔岱捂嘴惊呼。
李政眉头紧锁,见乔岱捂住嘴似有不适,挥挥手,厉声吩咐:
“还不赶紧拖下去?!”
“是、是。”周临方才回神,立马命人将尸体拖了下去,又将血迹擦干,只是才死了人,众人都不敢靠近那处。
一阵后怕。
没想到方才还好端端的,下一刻便在眼前死了人,那一撞毫不犹豫,恐怕是早就想好了,众人只觉得一阵心悸,今夜回去怕是睡不着觉了。
李政收回视线,一双幽冷的眼睛直视高婳和她身后的巧杏,“你等还有什么要狡辩的?”
亲眼见人撞死,主子有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巧杏早已被吓得六神无主,她颤巍巍地伏首:
“奴婢、奴婢知错······”
高婳的一颗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我······”
她嘴唇发白,脑中一片空白,怨恨地看了巧杏一眼,不敢想对方竟这么轻易就认了。
她浑身一哆嗦,转身抓住谢之瑶的裙摆哭喊:“这个建议是你提的,我也不过是替你做事,你说话,你说话啊!”
谁知谢之瑶却仿佛被吓了一跳,掩唇轻呼出声,仿佛不敢置信道:
“你害了敏妹妹和姝贵嫔还不够,现在竟还想害我么?”
说着抹起泪:“我知你心中有恨,你我四人同屋以来情深如手足,可你竟为了一己之私去残害敏妹妹,我实在忍你不得,你如今若也想栽赃污蔑于我,我······也无话可说。”
“只是凡事都得拿出证据来,你说是我同你提的建议,那可有人证物证在?”
她本面善,如今垂泪更是我见犹怜,不忍苛责。
高婳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她二人私话,自要屏退旁人,这些话只有她听到,何来的人证物证?
红花是她给的,人是她出的。
高婳扯了扯嘴角,倏地跌坐在地:“好啊······这也是你的计谋,是我输了·····”
高婳发髻松乱,忽的仰天大笑起来,状似疯癫。
乔岱默默注视着,心中没有半丝怜悯。
······
事情尘埃落定。
高婳最终被赐死,也许是李政顾念二皇子刚出生,乔岱肚子里又怀着一个,最终只是仁慈地赐她毒药自尽。
那毒药发作得快,高婳被灌下去后几息便停了气儿,免了许多痛苦。
裴敏月醒后听说这期间发生的种种,只是沉默地坐在床上,不发一言。
至于二皇子,则是被抱给了皇后,皇后多年只有卫安公主一个,未能诞下嫡长子,如此情况下陛下竟将二皇子抱给了皇后。
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
“主子是平白受牵连,却没想到那人竟是坐着躺赢。”惜月愤懑不平。
乔岱悠悠道:“二皇子养在皇后身边本就是理所当然。”
大皇子能养在萧妃名下,是因为母族势大,而裴敏月位分低,哥哥裴峥虽得圣心但毕竟只是孤身一人,成不了气候,二皇子被抱给皇后是顺理成章的。
这对裴敏月来说也不是没有好处,若来日二皇子能在皇后的扶持下登上太子之位,那她这个生母过的也不会差。
从皇后往日的行径来看,对方似乎正是想要一位皇子,不知此刻是否顺心如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