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朱门前事非多(3)(1/1)
顾令琰着重说了徐夫人与诸位夫人在前厅,离这儿可不算远,又着重说了这是徐夫人的寿宴。
如果何春蝉不是蠢地无可救药,应该听出了她的意思。一来,这儿有什么动静便会引来诸夫人,二来,在徐夫人的寿宴上比射柳?你是把这儿当什么地方了?
顾令琰希望她明白,把事情闹大了,于二人都没有多大的益处。
见何春蝉不说话,顾令琰笑了笑,便要离开,正打算寻个清静地待着。
“顾娘子,请留步。”
余四娘叫住她,踱步到她面前,眼神里如含悲悯亦含期待地看着她,道:“宴饮素无就地张候置鹄,盖因顾及宾客中,或有不善射柳,且地方不大的原因。可,顾娘子家里人都善射柳,便是顾六娘子、七娘子也善。前年,温府设宴,遍邀城中达官子弟,七娘子便在宴上射柳夺首,赢得了诸位宾客称赞巾帼不让须眉。”
说罢,愈发可怜地望着顾令琰。
顾令琰浅浅一笑。她说家里人都会,没道理顾令琰不会,且还举了顾令瑶的例子。只是...顾令瑶那场是温府与温氏的有意为之,传出去未有损清闺,反倒说巾帼不让须眉,或称赞其肖舅,此后,顾令瑶在建康贵女中,也算有点名号了。
而余四娘这眼神分明是求她应了何春蝉的挑战,显然是何春蝉授意,且余四娘拒绝不了。
此时,何春蝉也道:“听闻,顾太夫人出身吴郡陆氏,虽说书香门第,却会武功,幼年时家乡遇反贼,组织乡民将反贼全杀了,成功保护乡里,可谓巾帼英雄,何况,顾府诸位就算是娘子及公子也是文武双全,徐府亦是,身为带着两府血脉的娘子,你该不会想说你不会罢?”
的确,祖母年轻时曾有这样一件事,也就是这件事,让祖母遇上了遭反贼挟持的祖父,祖母救了祖父,由此结下不解之缘。后来,祖父顶着曾祖父反对巨大的压力,非要迎娶祖母。婚后,祖父不知为何忽然宠妾灭妻,这才有了大伯父的生母柯姨娘率先生下长子。后来,二人又重归于好,除了柯姨娘,剩下的侍妾都遣散了,祖母接连生了一子一女,可惜,女儿夭折了,想再生个女儿疗以慰籍,却生了个儿子。
这事儿是听秦嬷嬷说的,当时秦嬷嬷说爹爹很像祖父。爹爹娶先夫人时,有一妻二妾,二妾便是她那位素未谋面,早夭的三姊生母杨姨娘,以及五哥哥的生母白姨娘。可惜,白姨娘生下五哥哥便难产而亡,他与四哥哥不过差了一个月,却是天壤之别,一个是尊贵万千的嫡子,一个是无人在乎的庶子。先夫人早产,生下六姊姊而亡,连爹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而娘亲入府后,听秦嬷嬷说是专房专宠,除了杨姨娘这个老人,爹爹再未纳了,即便这几年,爹爹甚少踏进芫芷院,也是独居慎德堂。
说来,杨姨娘也本分,自娘亲入府,还未听到杨姨娘不安分,反倒是隔三差五去请安,和娘亲颇聊得来。杨姨娘喜欢裁衣女红,她的女红多半是杨姨娘教的,这次送给舅母的双面绣寿屏,便是杨姨娘在旁指教完成的。
舅母很喜欢,特将自己屋里的百子千孙图屏风换了。还笑说,她这女红已是超过了六姊姊。
六姊姊虽见她进步了,也是高兴,嘴上却劝舅母少夸她,免得骄傲了,又懈怠了。
众人里,有人说了一句:“听闻,她外祖母是外室,且出身青楼。那里可是个脏地方。”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很多人听见。
这句话让众人不禁开始交头接耳。
更过分的是,有人说,或许她生母并非徐氏血脉,是野种呢,所以顾令琰才不像徐、顾二府的公子娘子们。
顾令琰怒了,面上却愈发平静。她外祖母是外室不错,却绝非外人所传是青楼女子。
自幼,因为这些莫须有的流言蜚语,她被很多世家女子孤立,如芒刺在背,一点点刺进她的尊严里。贵家子女里只有赵元康、小表姊以及许氏之子裴宴、裴澄,及许氏兄长许敬道的一双儿女,许直和许若瑜肯与她结交一二。便是府里也有人那样待她,譬如,四哥。他总是冷着张脸对她,在祠堂里会对着先夫人的牌位咒骂她和娘亲还有阿琛。
那次,她无意中去了琢院,本是去找方搬入琢院的五哥哥,却走错了房间,无意中瞥见了一张女子画像。
那女子眉目如画,长得与娘亲像了四五分。她尚未触及画像,便遭了方好回来的四哥喝斥,说她不配触他亡母的画像。
原来,那女子是她从未谋面的先夫人徐盈玉。
后来,她在府里老是听到一些闲言碎语,无外乎讽刺娘亲的身份,无外乎讽刺她这个嫡女,非六娘子之出身,白占了个嫡女身份...,以及盛传娘亲未入府前,曾有过一位情郎,以致爹爹娘亲生分了。
这些,她也曾哭过,怨过。娘亲让她相信外祖母,并非外人所道的那样,曾告诉过她;外祖母血脉尊贵,她并非不如六姊姊尊贵,只是时移世易,许多事变了,世人的看法也变了。
后来长大了,她的心防也越重,表面上温软,内里,她是一个很难相信别人又孤僻的人,她总是躲避人多的场合,因为她有时分不清那些人是否戴着面具,那笑那哭,是真是假,对她是真心实意,还是利用。
此时,那围墙后的三层楼阁中,二层已经出现了那些美其名曰来观射的公子们。而三层楼阁中,受了轻伤的狼,正在疗伤。
萧怀谨深吸一口气,徐府果然不简单。而徐湛的书房,更是难进,各种小暗器都有。
幸而,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让他查探到一些东西。
萧怀谨思绪万千,听见下层传来的动静,便微微推开了一扇窗。一打开,一双眸子里只视着,那个今日在他眼里很美的少女。
不知,她还记得那晚是否下雪了吗?
不知为何,他竟然有一丝期冀她记得。
这种感觉从未有过,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万丈深渊,生命里除了风和雨,谁也窥探不了他的深不见底。
未想,会有这样一点微弱的焰火种在他心里。他既害怕其生根发芽,让自己有了软肋,又期待着,这一点微弱可以照亮他。
她如今所处好似当日芦苇荡中的伤雁,而众人却非芦苇,而是荆棘之丛。
他倒好奇,她会怎么做。
这边
二层楼阁。
公子中有一人道:“瞧,那位娘子应战了。真是有趣。”
“嘶,她就是那位九娘子罢?听说,她是庶女生的。”
说这话的正是先前让众人来看热闹的人。
这时,又有人搭腔道:“吴郡顾氏也算中等门第罢?需知凡士族家嫡子女应配婚应嫡子女才是。庶子女向来只配下嫁,或配婚庶子女。这家主之位一向是嫡长子承继,嫡子怎会娶庶女,莫不是贪图树大罢?”
不知是哪句话让赵允晗听了不甚高兴。
那人意识到,随后讪讪闭了嘴。
赵允晗的眼神随后又回到了那位小家碧玉的少女身上,晦暗不明。
由于庭院不够宽敞,众人便移步到了徐府武场。徐氏子弟多习武,故府中有一小武场,位于三层楼阁之南,一样可以看到。
武场旁边有走廊,廊下旁边植着几株枫叶树。十月的枫叶本该已有红色,徐府的枫叶更是深红夺目,尤其是风动摇曳下,更是美。可惜,此时树上有只乌鸦,通体黑色,眼睛红如滴血,颇是坏景。
乌鸦在中原里本就不吉,仆役嫌它今日出现在徐府晦气,连忙赶走。却是赶不走,赶了又飞回来。
而这时,众位娘子便看见了二层的公子们,心下顿时明白了。
何春蝉这是准备效仿顾令瑶罢?不过,她的目标,应该是郁林王世子罢?
赵允晗像郁林王尚武,府中养有许多武士,在建康中人尽皆知。何春蝉怕不是以为,他会高看一眼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罢?
可,何源之保持中立,怎么会由她胡闹?还是何源之根本不知道?
一切准备就绪,何春蝉似乎志在必得。
顾令琰冷看一眼,旋即,便恢复如常。
倒是余四娘先开口道:“这射柳通常都有彩头的。”
众人里,有人附和道:“有彩头才有看头。”
正当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时。
“好啊!”
一道声音,引众人目光,来人正是徐知茵。她今日一袭蜀绣茉莉花纹大袖襦裙,颇是端庄温婉,可惜了,她为人素来爽快,动作幅度上也是,硬生生比了下去。
“何春蝉,趁我不在欺负我表妹是罢?”
“呦。”何春蝉道:“这是护短来了。可惜了,顾九娘子已经应下了射柳。若临场推脱,既扫了大家的兴致,又显得自己怯懦无信,输不起。”
“你!”徐知茵方要发作,却被顾令琰拉住了,冲她轻摇了摇头。
她知道,这是怕她为了她撕破脸,丢了徐府嫡女的脸面。
她小声问:“那你自己的面呢?就任由宵小折辱吗?”
顾令琰无奈一笑,却道:“我自能应对。何况,我越退,她越迫,若不给她点颜色看看,叫她日后不敢轻易招惹我,那才有得烦。”
顾令琰又轻轻拉起她的手“你放心,我有把握。”
徐知茵这才放心了点,自幼,顾小九每次说这句话都八九不离十了。她惯会忍耐藏拙的,从不把自己的优点抛出来。
旁人眼里,她只是个生母不显的嫡女罢了,除此之外,便是话里话外的中伤的她了。
何春蝉见二人磨叽,道“你还比不比了?那么磨叽。”
比!顾令琰面上却故意道:“不过是与小表姊商量一下彩头罢了。”
徐知茵笑道:“正是,身为主家,宾客若有比赛,以博宴乐,这彩头合该我出才是。”
她摘下了自己身上挂的双鱼佩,是一块蓝田玉做的,雕琢地栩栩如生,以紫流苏饰之。
顾令琰暗暗浅笑,面上却是胆气不足的样子道:“小表姊这彩头太重了,这可是贵妃娘娘赏你的。”
众人里,有人道:“原来是谢贵妃赏的。如今陛下后宫里可就她最尊贵了,统领后宫如同副后。虽无所出,但娘家侄女却嫁给了皇子,这太子妃和肃王侧妃还该称她一声姑母的。”
何春蝉瞧顾令琰一副输不起的样子,心中更是骄矜,看轻了她。心想若再能得了彩头,说不定能在下次贵妃娘娘开赏花宴,邀命妇与娘子们时,还能搭上话。
如此一想,余四娘也在边上说了什么,更让何春蝉觉得胜券在握。
顾令琰看了一眼余四娘,便转头去选了仆役们送上来的弓箭。样式有长弓、短弓,制作材料分别是竹、木、铁。
顾令琰玉指一一摸过,似是不知该选哪个。何春蝉见状嗤之以鼻,直接选了把不轻不重的木弓。
顾令琰几番摸索,选了把最轻的竹弓。
“竹弓向为初习者所持,比木弓和铁弓容易,看来,你之前是不敢比罢?”
顾令琰并未搭理她,把弄着自己的弓箭。
何春蝉暗骂:“假清高,真下梁。”
射柳分三局,靶子距离二百一十尺,顾令琰先射。只见她把箭上弦,正要弯弓时,箭差点儿还没射就落了。
何春蝉当下便笑道:“要不五局罢?我让你胜两局,你还不至于输难看了。”
众人也是纷纷嘲笑,楼阁上的公子们甚至开始下注。
顾令琰两耳不闻,重新把箭上弦射了出去,却是不远,射到了地上。
仆役大声唱道:“顾九娘子不中!”
众人更是大声嘲笑。
论到了何春蝉,一箭射出,便有仆役唱道:“何大娘子正中靶心!”
何春蝉得意看向了徐知茵,眼神颇有挑衅。徐知茵气鼓鼓扭头看向了别处的地方。
余四娘则默默打量着顾令琰。
第二局。
仆役又大声道:“顾九娘子还是不中!何娘子中,不中靶心,中五环之三。”
二层楼阁。
“何娘子这不是胜之不费力吗?还以为顾氏的娘子都是文武双全呢。”
“嗯?郁林世子呢?方才还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