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番外）从云（1/1）
我是一位修行者。
我师承茅山，专修驱邪抓鬼之术。
游历山河，救助被邪祟缠身的普通人，是我的日常生活。
那一天，我碰到了我的师姐。
我判断她是三魂七魄丢了一魄。
于是我准备用下阴之法，去地府那儿寻回这一魄。
可当我真正下到地府时，我却震惊了。
整个地府，空了。
那一天，是99年的开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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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居安。
我不姓居，我也不知道我该姓什么。
十八年前，还是个婴儿的我被扔在荒郊野岭，被落云观的道长救下。
后来，我就在那落云观中长大，成了师父莫云观主的关门弟子。
师父赐名居安，说是希望我居安思危。
这哪里像个道士的名字！
从那之后，我便开始了山中苦修。这一修，就是十八载。
山中人丁稀少，也没什么香客。
但师父总是乐呵呵的，从来不在意这些，他只专心带着他的徒儿们修行。
我上有师兄三人，师姐五人。
我排行第九，师兄师姐们都叫我安九。
大师兄是师父的随侍护法，但他比师父还要神秘，我修行十八年，就没见过他几次。
二师兄和三师姐是一对道侣。
四师兄还在第三次红尘历练中，我入门到下山，都没见过他。
接下来三位都是师姐。
八师姐只比我大一岁，是去年师父不知从哪个村子里骗来的。
所以我和八师姐最为亲近，其他师兄师姐都更像长辈，只有八师姐是我的同龄人。
八师姐叫雯静，也是师父取的，希望她可以文静。
但她一点也不文静，她就像是山中的野雀，时刻带着我这个怯生生的小孩儿放肆。
我们一起修行，一起犯戒，一起被师父打手心。
十八载修行岁月里，雯静师姐是我枯燥的生活中最闪亮的那颗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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雯静师姐下山历练两年了。
我很想她，也很好奇外面世界的模样。
但师父一直不让我下山，说时机未到。
那天风和日丽，师父突然把我叫去，对我说:“安，你该下山去红尘走一遭。”
我明白，属于我的红尘历练来了。
师父莫云道长不是凡尘的修行者，我不知道他多少岁，但他看起来只有30岁，道袍不穿，成天去买哪些尘世中的潮流衣服。
他比我们谁都更像个现代人，但他是最老的那个。
师父今天依然闪耀，他的衣服上不知道都扎了些什么，金灿灿的。他的头发也成一坨，非常好笑，但我不敢笑。
我记得，师父说过，这叫飞机头，很时尚的。
师父又说:“下山之后，你记得要维持本心，匡扶正道，多行救助民生之事，扬我茅山声名！”
我问道:“师父，我们根本就不是茅山道的吧？”
六师姐历练归来时，给我们讲了很多故事，关于外头的事，关于同道的事。
那时候我们就发现，我们根本不是什么茅山道士。
但师父冷冷一笑:“不，我说你是你就是。”
“那我下山之后...”
“不要报我名号，非要报上师门，就说你是张齐鸿的弟子。”
“莫云这个道...”
“你要提也行，被抓去埋了可别怨为师。”
后来我才知道，师父莫云的道号在修行界何其响亮。
于是，我这个“茅山”道人，就下山了。
我站在山脚，十分茫然，不知往何处去。
我想去找师姐，但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雯静师姐曾说她最想去江南，每一个师姐都说过，江南很美。
于是我决定，去江南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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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背包里很鼓。
除了装了两件伴身法器之外，剩下的全是叫做钞票的纸。
师父说了，在外头，这些纸比什么都管用。
可是也不用带这么多吧？
如果不是从小磨练筋骨，也不会觉得太沉，我大概会悄悄扔掉半口袋。
但扔不扔都一样。
我下山赶路的第四天，我的整个包都被人骗走了。
那是我走过一个农村时，帮助一个农户除去了邪祟，那户人千恩万谢，非要给我塞这些纸。
我只好收下，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开了包，将那几张纸，塞进了满满一背包的纸里。
周围的人眼睛从没有这么亮过。
然后我离开不久，就有一个村子里的老男人就骑车拦住了我。
他说要感谢我为村除害，非要送我一程。
我刚把包放在他的摩托后面，他猛地一脚把我踢开，骑着摩托走了。
我的神行术还没修到大成，根本跟不上那冒着黑气的摩托。
我只能看着他走了。
后来我返回村子，才知道那人是村子里有名的无赖，父母早亡，没几个人瞧得上他，他拿了那么多钱，怕是直接离开这里，不会再回来了。
后来我把这事告诉了师姐，师姐嘲笑了我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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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钱之后，我就不走人间了。我只挑那些山林行走。我不好意思去讨白食，但修行至今，食野果山禽，饮河流露水，也不至于饿死。
我们一派是不忌荤腥的，师父最喜欢的就是吃肉了。
这一路上我自在了不少，还能碰到一些开了些许灵智的飞禽走兽。
趴在我肩上的这只小麻雀就是，它不知哪里来的机缘，竟然开了一丝灵智。但这点灵智也仅限于它能听懂我的话而已。
我将它从一条蛇的袭击下救下后，它就跟上了我。
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小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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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走山路，是因为我被骗之后很是挫败，不肯再和俗世打交道。
不知为何，我走遍大山大河，也没碰到多少精怪。像小鸣这种小精怪，都已经是凤毛麟角了。
但红尘历练，肯定还是要去到人群里的。
于是重新建设好心理准备后，我又一次去到了红尘之中。
我们又来到了一个村子，我感觉到，这里有邪祟的气息。
从进入村子开始，我就发现，这里的每个人脸色都很苍白，很麻木。男女老少，皆是如此。
这是被影响了精气的表现。
一共三十来户人家，有四家都在办丧事，我提起了精神，这邪祟，恐怕有些功力在的。
我用着望气之法，来到了一户人家门前。这里的邪气最为浓郁。
小鸣在我肩头不安地跳动着，这里让它很不舒服。
我安抚了一下小鸣，走进了这家人的院子。
他们家门大开，我也省得敲门。
一进屋子，浓郁的邪气就扑面而来，这酸臭的味道我一闻就知道了在这里的是什么。
——食魄鬼
正堂之内，墙上红纸写着天地君亲师，祖宗牌位一个个摆着，供奉着快腐烂的水果。
我往右边看，小门黑黢黢的，里头有生人气，有死人气，有鬼气。
我默念法诀，手指掐了三个指诀，将气运起，凡人看不见天上云朵里飘落几丝而来，围绕着我。
这便是落云观的独门法术，从云百法。
哪家子茅山会从云百法？
天知道师父怎么想的。
有了云的保护，我迈入了那个黑黢黢的屋子。一进去，一股腐朽的味道就直冲我的面门而来，夹杂着淡淡尸臭。
屋内太黑，隐约有人影，我只好用夜视法看。
嗯...这是真的茅山术了。
夜视法一开，我终于得见这屋内情景，一共三人一尸体，活着的三个人一动不动坐在座位上，死死地盯着我，他似乎知道我能看清他们了，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又或者，从我进门开始，他们就是这么笑着盯着我的？
我咽了口口水。
有点诡异，还不如让那鬼魅正主出来跟我真枪实弹硬打一仗。
那尸体也缓缓坐起，是个刚去世不久的老人，他睁开眼看着我，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好了，现在是四个人盯着我了。
四个人的表情，微笑弧度，几乎一模一样。
我心底一叹，被侵蚀到这个程度，这一家子都没救了。魂飞魄散迟早的事。
只能努努力，将正在尝试进入我身体，啃噬我魂魄的这位除掉，别让它害更多人了。
此刻，那看不见的食魄鬼正在袭击我的云盾。这食魄鬼有些强大，几次袭击，已经快将我的云盾击破。
云盾并不是一层护持肉身的盾，它是护持神魂的。
所以，从刚才开始，它已经紧紧贴伏着我的肉身，试图进入我的神魂了。
这只食魄鬼攻击神魂的能力有点强大，挺让我惊讶的。
从云百法，研究一切云的能力。在物理上，云只是大气层中水蒸气的集合体。
但当以修行的视界看云，云却有了新的展现。
它似乎铁了心要吃我，几次袭击后，它撞开了我的云，进入了我的神魂。我也终于看见了它的模样。
此刻我的视界很奇妙，我一边看见自己的肉身之上，伏着一个巨大的黑影，那黑影笼罩着整个屋子，延伸不少肢体，扎根深入了在场那四个人的头顶。
而食魄鬼的头，钻进了我的头顶里。
而另一边，我的神魂和一个丑陋熟悉的脑袋面面相觑。
那一瞬间，我近乎窒息。
这个食魄鬼，脑袋也是浮动的黑气，但黑气竟然能看出模糊的五官。
它为何那么像雯静师姐！
我忽的想起师父教过的内容...
食魄鬼，多为丢失魂魄的修行体所化，修士，妖修，精怪，都算是修行体。他们若失去了自己的七魄，神智会逐渐迷失，最后只剩下寻找自己的七魄的本能。
我不敢置信，所以师姐，师姐变成了食魄鬼？？
那顶着师姐面孔的食魄鬼张开嘴笑着，我看见那无边的黑气，多像云啊...
修行体化食魄鬼后，本事也大都是自身的本事，化鬼后本事并不会提升，反而因为许多诀没有神智用不了，实力会大打折扣。
食魄鬼在修行界从来不是什么大凶。
我能杀死它。
我做不到打杀它。
做不到。
师姐在从云百法上从来都比不过我，不，四师兄开始，到之后的三位师姐，他们的从云百法都比不过我。
我是修行从云百法的天才，我可以轻松击溃师姐所化的食魄鬼，但我怎能那么做？
我的神魂四周，无数云纷至沓来，一丝丝渗出，将食魄鬼缠绕住。食魄鬼浑然不觉，它只想吃掉这个强大的魂魄，全部吃掉。
当它反应过来时，它已经被我的云层层缠绕，不能动弹。
它开始拼命挣扎，但毫无意义。
“师姐，你别动了。”我轻声说，“我去找回你的魄。”
我的眼睛里淌下泪水来。
就在这个屋子里，我决定下阴——前往地府。
世间魂魄去向，地府有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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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九啊，如果有一天，你的师兄师姐犯下滔天大罪，危害苍生，你当如何做？”
“师父，我会查明情况，若师兄师姐自身有恶念遁入邪道，我会将其诛杀，若师兄师姐并非本意，我会将其带回山中。”
“哦？并非本意...可是也杀了那么多人啊？”
“...师父，我们一定要对同门这么严苛吗？”
“嘿你这瘪犊子，还质疑起为师来了。”
“弟子不敢。”
“我看你可敢了，真是，从云百法是被你摸透了，了不得了！”
“师父...”
“居安，你听好...这宇宙万物，都在死。”
“死？”
“是的，至少在这个世界，哪怕太阳，有一天也会熄灭。”
“这是...物理？”
“都一样，就说这修行界，飞升之下，哪怕我千载寿元，也是要死的。众生来来去去，死了一批又一批，都是要死的。”
“师父，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那些人死了就死了，同门重要！”
“？？？你回去给我把云生赋抄600遍！”
“哎呀，师父。”
“这不能开玩笑啊，安九。宇宙在死，所以天道好生。”
“天道好生？”
“宇宙的死，死于能量的湮灭。而天道让我们修行者存在，让轮回存在，让生育存在，就是在以不停的生，去抵抗死。”
“修士也是生的一环吗？”
“是的，修士也是生的一环，修士们将更多的能量储存进了自己的身体里。我们正道修行，秉持天道意志，护苍生源源不绝，苍生不死，宇宙不死。所以无端杀生，是罪。怀揣恶念杀生，是大罪。杀生无数，业障缠身，永不解脱。”
“...师父，弟子明白了。”
“你真的明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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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到了地府，却以为自己在做梦。
我刚学会下阴时，就来过地府。那时地府不可谓不热闹，来来往往多少阴魂排队受审，阴差们成群结队，维护着这里的秩序。绕是刚在地府大门口，也是拥堵不堪。
时隔那么多年，我再来时，却看到...地府空了。
巨大的恐惧袭上我的魂魄，我跪倒在地，喘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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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鸣死了。
这只开了灵性的鸟，忽的就死了，似乎是被抽离了某种东西。
我看见被控制的食魄鬼依然挣脱出一丝黑云，扎进了小鸣的身体里。
地府空了，这个消息太过轰动，我承受不住。或许这只是个误会，也许地府搬家了，我下阴下的是旧址？
地府不在，我也不知如何在偌大的人间找回师姐的魄。
最后我只有一个好主意了。
回去找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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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于又看见了师姐。
师父说，从云百法，七十法是神魂术，他有一些操作不曾教我，等我自己领悟。就比如这招，以云化魄，替代师姐丢失的魄。
今天的师父没有那么潮流，他换上了自己的道袍道冠，我们这才发现，师父原来可以那么像一个真正的高人。
他腾云上天，从落云观上最高的云上摘下一朵云来。
在师父的操作之下，这朵云成了一个临时的魄。
这一魄，刚正，清明，慈悲。
师父将这一魄融入，那食魄鬼也渐渐散去了雾体，重新变回了我熟悉的那个师姐。
雯静师姐坐在那儿，冲我笑着。
我想冲过去抱住她，却被师父拦住了:“孽徒，为师先。”
师父走了过去，掀起云雾。我看不清他们在里面聊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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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擦着泪出来了。
我们的师父从来如此，想哭就哭，想骂就骂，他真的不像一个高深的道人，但这样的师父把这个冠凝聚在了一丝。
师父抱住了我，小声抽泣着:“为师的错，为师的错，为什么就让她下了山...”
师父自负，落云九子个个强大。他从不觉得，在邪道没落的今天，我们下山红尘历练会遇见什么性命之危。
没有护道人，没有救命的法宝，只有钞票。
师父稳定了情绪，他告诉我，师姐下山后，去了江南，还拍了照片，想带回来给我们看看。
她的见识远比其他人广博，她看到了在俗世中运作的超凡组织。
她结识了天兆门的修行者，一路同行。
她还知道了，原来世界上还有另外一种超凡者存在。他们叫异能者，在超凡界很是活跃。
她被一个不知道姓名的强大异能者，打散了魂魄。
...
“安九，你师姐时间不多了，你和她去道个别吧。”
我听到这里，神情已然麻木。
除了大师兄有事未归，联系不到，其他的师兄师姐都已经来了，他们轮流进入云雾中。
师兄师姐们动作格外一致，他们在云雾外，调整姿态，露出笑容，想让自己看起来轻松。
他们从云雾中出来，又都是泪流满面。
落云九子，感情从来很好。
最后到我了，我努力控制着自己，故作镇静地，走进了云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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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师姐没有聊什么食魄鬼，师姐化鬼后，是没有记忆的，但她或许猜的到什么。我们都不提这个话题。
我们俩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聊小时候一起偷师父的潮流衣服，一起去山里掏鸟蛋被师父打手心，一起在二师兄三师姐的婚礼上当花童，一起去玩水，一起修行...
师姐说她去了江南，想和我一起再去一次。
她问我下山的情况，我就将我下山的故事说给她听，我说师父给我塞了太多钞票，被人全部骗走，我说我收了一只有灵性的小山雀，后来它扑棱棱飞走了，我说我为了躲开人群，在山里待了几个月...
师姐一直听我说着，她笑的很开心。
最后我说完了，师姐也消失了，我和师姐没有道别。
因为师姐没有来世...
师父没有再用什么刑罚，只是收走了那一魄。而后轻轻拍手，师姐烟消云散。
师父说，他也没到那境界，他想留住师姐，但留不住。这魂魄只能维持这一刻光阴，之后，她还是会变回食魄鬼，等到雷罚降临，在雷光中痛苦不堪，直至灰飞烟灭。
没有来世，亦没有痛苦。
“师父...”我的眼角流下泪来。
师父也跪了下来，他不能跪自己的徒弟，但他跪了下来。
“是...为师的错。”
那一天，是99年的开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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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年初，修行路断，异能路断。
上不见天庭，下不见地府。
神权组织似乎有意放纵异能者们，任其陷入疯狂，对各大门派下山的弟子，对普通人出手。异能之乱开始。
落云观雯静，昆仑池甘清，虚气派何稳...
以及无数普通人，惨遭毒手。
落云观莫云道长，昆仑池吴言掌教，十五半步飞升境中的两位亲自出马。
莫云道长将神权组织的高层杀了一半，而后回了山门，再不出观。落云九子从此隐世二十年。
吴言将神权组织的亚洲负责人叶青打了个半死，他警告叶青，管好他下面那群蝇营狗苟，修行路只是断了，但十五位半步飞升者还在。
从此以后，异能者们似乎都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