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来客(1/1)
时至九月中旬,高鹿阳才颁下了诏书,原七品校尉萧泽升四级,封五品定远将军,为主将,昭武将军周思几为副将,带领六万将士赴北凉平定叛乱。
军队从北武门出发,那条主街道上倒是围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其中还有前来送行的萧家女眷。
出兵之前,萧泽都住在萧府外面的别院,任凭萧上柱国如何训斥,他都不肯上书撤回挂帅的请求,气的萧老爷子嚷着:但凡萧泽敢去北凉,他便再不认这个孙子了。
可诏书终归还是下来了,萧老爷子心中闷着气,依旧也不肯见萧泽,还不许萧泽的父亲叔去见他,只有几个女眷,得了萧老太太的肯首,才敢出来给萧泽送行。
只见萧泽打马走在军队前排,一身御赐的褐色盔甲,剑眉星目,面色沉稳,倒是颇有大将之风。
萧泽母亲原本就是京城出了名的美人,生出的萧泽自然也是俊美无双,这也是之前卿若心仪萧泽的原因之一。
如今没了卿若这个污点,年纪轻轻又奉命为将,倒是凭空多出来不少爱慕他的女子,在这围观的人群里,就有不少年轻未出阁的女子,害羞地仰望着马上的少年郎,芳心暗许。
卿若骑着马,在围观的人群后缓缓走过,她看着萧泽面上的表情,越发想不明白,萧泽为何不惜与萧上柱国闹僵,也要亲自带兵出征。
若是打赢了,她唯一能想到的好处,不过是萧泽多些功名,但萧家如今本就遭上位忌惮,收敛行事,萧泽此举无疑又将萧家推送到了圣人眼皮子底下蹦跶。她不觉得这就是萧泽的目的,好歹相处四年,卿若自觉是了解萧泽的,他并不是会为了功名利禄而不惜毁掉整个家族的人。
一定,还有什么更深层的目的,一个比家族利益更为有价值的目的。
可惜,除却事关战事的邸报她还会看,朝中党派纷争卿若是无心也是真的懒得去了解,她也只能想到这些。卿若苦恼地摇了摇头,拉住马缰,调头离开了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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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北武大街的热闹相比,此刻傅府的后院倒是显得安静极了。
奉秋挽着一件较厚的兔绒披风,无奈地看着停驻在桥上的傅茗烟,叹了口气。
黎都已入深秋,这桥下的塘中都是些变黄发黑的枯荷。
比起院内开的正盛的桂花和参差绽放的秋海棠,她实在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看的。
可偏偏傅茗烟不觉得,一身单薄衣裳,似是不知寒意般,扶倚桥上,痴痴地盯着那桥下的焦黄杆儿看。
“娘子又不注意自己的身体了,这深秋的天这么冷,还跑出来作甚,您身体可吃不消!”奉秋一边抱怨着,一边走到桥上,极其贴心地将披风给傅茗烟披好。
她记得,这兔绒披风还是去年濮阴郡主送的。
服侍自家小姐多年,奉秋越发觉得自己成了个多事的嬷嬷,万事都得为傅茗烟操心着。
可就算她每日提一百二十个心去贴心照料,自家姑娘这病反而一年比一年严重了。
“今日,阿若也没来吗?”傅茗烟突然冷不丁问出这么一句。
奉秋摇摇头,安慰道:“我只听说,最近黎都不安定,前段时间,二皇子和王妃又出了那种事,郡主近来想必是脱不开身的。”
“也是,先皇那般疼阿若,如今被人毒害身亡,想必长公主和阿若心里也一定很难过。”傅茗烟抚了抚桥上的雕花纹路,便打算回房休息。
奉秋忍不住抱怨道:“娘子一心只想着濮阴郡主,若再不回房,明儿加重了寒气,难过的可就是奴了!”
奉秋的话音刚落,便听见有人唤道:“茗烟!”。下一秒就瞧见卿若绕过紫竹丛,向她们这个方向跑来。
原本略带黯然的眼睛忽而明亮起来,傅茗烟从桥上走下,含笑道:“慢点,这么急作甚。”
“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卿若献宝似把一个油纸包给傅茗烟看。
“东市‘砌雪食舍’新上的红蕊秋饼。”她捻了一枚点缀一抹红色的糕饼送到对方嘴边。
所谓红蕊秋饼不过是以山楂核桃做馅,加入秋季应季的桂花菊花作辅料,再用红色的干花碎末点缀成花蕊的一种糕点。
傅茗烟接过糕饼,薄唇微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倒是难为你了,每回来就是为了给我送吃食的。”
卿若道:“还不是为了让你老实把药喝完,怕你又因为苦不按时吃药。”她握住傅茗烟的手,触及冰凉,像打了一层寒霜。
“手怎么这么凉!快进屋,奉秋,手炉呢!”卿若着急忙慌地拉着傅茗烟回了屋,看奉秋又给屋内添上炭火,心这才定下。
傅茗烟打娘胎里出来时,呛过羊水,身体便不大好,本来一直用药养着,已经有所好转,却不想六年前竟被人推下水,至此以后,她的身体便每况愈下,如今不仅脱不了药,更是一点风寒都不能受。
“今早的药可喝下了?”卿若见对方点点头,这便放心了,又道:“若不是路上刚好撞了热闹,今日本来应该来得更早些的。”
傅茗烟轻咬了一口,问道:“什么热闹?”
傅家在东市和南市中间,听不见东市的喧闹。
卿若道:“萧泽今日带兵出征,城东那大路上,现在可全是人,也不能骑马,我可是挤了好一会才勉强挤了出来。”
“萧泽?他如今当上将军了?”傅茗烟常年居住在别地养病,对黎都的事了解甚少,更别提朝中官员调动这种事了。
“算是吧,傅尚书没说过吗?”卿若点点头。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身体不好,阿爹怕打扰我休息,本就鲜少来我这院子,来了也只会问我身体情况和膳食药材,怎么会和我说朝堂上的事。”傅茗烟道。
“哦,也是,萧泽呢,本来还是个营中副尉,今年中秋前却不知中了什么邪,竟擅自去了皇舅舅那请旨挂帅,甚至不顾他爷爷的反对,为了带兵打仗还从萧府搬离了出来。啧,实在想不明白。”卿若又开始苦恼了。
“原是这样。”她对朝政并不感兴趣,但提起萧泽,傅茗烟便忍不住开口问道:“阿若,如今我再问你一句,你可得老实回我。”
卿若老实点点头,意道:“嗯,问什么?”
“你对萧泽可还有那份心思?”傅茗烟擦了擦放下甜食的手,问道。
卿若吃秋饼的动作一顿,倒是好久没人问过她和萧泽的事了。
“害,怎么突然问起这茬了。”只稍片刻,卿若又大大咧咧笑了起来。
“你上次戴的那支簪子,是墨玉送给你的吧。今日怎么没戴?”傅茗烟道。
今日的卿若戴得是一只普通的素纹银簪。
“戴了几日,金簪果然不适合我,还是这普通的银簪简单些。”卿若道。
“那便不多问那金簪,我只问你对萧泽现在如何感情?”傅茗烟依旧逼问道。
“我……”
喜欢吗?好像不如之前那般炙热爱慕。
不喜欢了?可是今日看见他意气风发的模样,还是会有些怅然若失的难受。
“我不知道。”卿若垂下了眼睫。
自从她与墨玉大婚后,自从她撞见萧泽两人琴瑟和鸣时,她便尽量让自己不去想她和萧泽的事,也尽量避免与萧泽见面。
虽然同墨玉的婚姻不过是约定,等墨玉有爱慕之人时便会和离。
可是当真和离了,她还有勇气与萧泽重新开始吗?
“阿若?”
“诶呀,提这个作甚,好没意思的话题,我要回去了,墨玉说晚些时候要带我去看西市的烟花,茗烟可想一同去玩?”卿若刻意躲开那令人纠结的问题,故作一副兴致盎然的模样。
“我这身体,哪能去西市的。”傅茗烟见卿若不愿意说,便也不问了。
“也是,那明儿我再给你带西市的玩意来。”卿若起身便要离开。
“阿若!你若不愿提,也不能糊涂,我这么和你说吧,萧泽并非良人,倒是墨玉,你为何不试一试和他相处呢?”
墨玉……不行!墨玉只能是挚友,她是断不会把墨玉当做爱慕之人的。
就在卿若出门之际,墨府却来了位客人。
等卿若回府时,墨府管家就跑来汇报,说是府上来了位寻中书令和墨玉的客人。
卿若闻言过去一看,只见待客厅里正坐着一位年轻女子,那女子双手局促地放在腿上好奇又胆怯地看着来往的诸多奴仆。而女子的背上还绑着一把剑,一身衣裳虽然做工精细却亦显出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
“这便是那位客人。”管家对卿若说道。
“怎么是位这般年纪的女子?您没弄错?可别什么人都给放进来了。”卿若站在远处的回廊观望,她可从没听墨玉提起过这号人,还是个这般年轻的女子。
“老奴本来也怀疑着,可是这女子拿着一块中书令的玉佩,说是来找主君和郎君寻帮助的。”管家老实答道。
“莫不是什么远方亲戚来打秋风的?给点银两打发走便是了。”卿若不以为意道。
管家也困惑着,他道:“老奴问过了,她说不是,但问她要什么帮助,她又不肯开口,奴只好让她先在此等候。可现在主君和郎君都不在,郡主您要不……”
虽然她自认为婚事不做数,但此刻至少明面上,她也算是墨府的主人,对方既然是墨伯伯和墨玉的客人,那她也该尽些待客礼数,不然传扬出去,对墨府名声也不好。
卿若摆手遣退了管家,自己整理了一下衣裳便进了客厅。
“这位娘子?”卿若开口唤道。
女子应声回头,瞧见卿若,却突然眉头一皱,立马站起身来与她对视。
卿若打量着她,这女子五官还算清秀,肤色却并不白皙,但唇角有颗极小的痣,倒为原本平平无奇的容貌添了一番韵味。
女子只上下扫视一眼卿若,却并未开口。
于是卿若便接着问道:“听闻你是来找墨伯伯和墨玉的,不知所为何事,你大可直接告诉我,或稍后我代为转达。”
“不用。”女子冷冷道,不开口便罢,开口便是一股子带刺的感觉,“我要亲自同他们说。”
好没礼貌的女子,卿若暗自腹诽道。
可是到底是墨家的客人,卿若还是耐着心思道:“墨玉估计还得中午才能回来,那娘子便先在这里等候,若是有什么需要,可直接吩咐府里的丫鬟。”
那女子死死地盯着卿若,默不作声,但眉头反而皱得更紧了。
“额,那我还有事,便先失陪了。”虽是府里的客人,但对方的态度实在让她觉得不爽,甚至可以评价为粗俗毫无礼数,卿若便也不愿意与她周旋,客套两句就打算离开。
可那女子却突然喊道:“你等等。”
语气如同下命令一般,依旧蛮横无理。
她好歹是郡主,这里也好歹是中书令的府邸,被人你你你的喊着,实在欠妥。
卿若虽然不拘礼数,可她也不喜欢没有一点礼貌的人,纵使她已经有些不高兴,但想着对方毕竟是客,还是扯出一抹笑,转身询问:“娘子还有何事?”
“你就是那个濮阴郡主吧。”女子一开口直呼出她的名讳。
好家伙,原来知道她是郡主。
“是,我就是濮阴郡主,你认得我?”莫不是哪里来的崇拜者?卿若如是想着,毕竟看这女子亦背着把剑,想必应该也是位习武之人。
女子点点头,脸上的表情依旧没有变化。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卿若竟觉得,这女子看她的眼神,甚至多了一丝——厌恶?!
“认得,我听说过你。”女子缓缓道,眼神直视着她,一字一顿继续说道:“你就是墨玉所谓的夫人是吧。”
卿若越发摸不着头脑,夫人便是夫人,为何还要加个‘所谓的’?
“没错。那,敢问娘子名讳?”卿若忍不住皱起眉问道。
不知为何,这女子的话语属实让她觉得不自在,不同于先前的粗俗无礼,现在说出来的话,反而更像是……
刻意质问她一般。
可仔细想想,她也确实不认得这女子啊。
女子道:“我叫徐晴儿,是墨玉未过门的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