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覆灯其人（1/1）
马蹄翻飞，带着昭侯的“招阳令”鱼贯出城，散往王土各地。
昭侯素来仗义，即使多年韬光，对各国的维护和帮助是从未断过的。何况使者还送来了丰厚的礼物，不帮忙实在枉为人也。
各国国君立刻将招阳令张贴出去，着手海选所谓纯阳之人。
这招阳令倒挺值得玩味。言明是招选从官，年奉却高得惊人，直逼上大夫。什么从官值得在王朝范围内选拔？什么工作内容值得那样高的年奉？
高瑞公主在承面礼上失仪，病情沉重的事早已传开，和招阳令扯上关系只是早晚的事。昭侯也料想得到。但为了治愈女儿，王室声誉也绑架不了这个老父亲。
甘国近水楼台，第三天就将选拔出的一千男丁送入昭国。要不是昭甘两国向来交好，昭民很难不误会甘国这是来攻打昭国了。
昭宫专门辟出十间宫殿，派出所有巫祝三班倒，昼夜不停地对应征而来的人进行筛选。
第二十一日凌晨，昭宫灯火通明。昭姬睡不着，她的父亲母亲、不会说话的兄长也睡不着。一家人围坐在昭姬寝殿外的凉亭里，又共读了一遍封国北境的长子宣的家书。
“身在隅兮心昭，路遥远兮事繁。
念父母兮孝亏，闻妹病兮忧忧。
嗟乎！天隔骨肉兮寡仁！不敢怨兮唯叹。
遣子束兮奔亲，盼有益兮且留。”
昭姬躺在摇椅上，将缎子搭在扶手上，遮住自己疼得不停发抖的四肢，努力说笑如常。
长兄宣素未蒙面，却常常托人送来礼品。他有了自己的封国，氏也换了，从昭宣变成了隅宣，却一日也没有忘记南国的骨肉。
月朗星繁，清风徐徐。昭姬觉得幸福极了。她确信，即使死在此刻，家人的爱也能使她独行阴曹而无所畏惧。
家书中提到的隅束，赶在第二十一日晌午来到昭国。
就在这风尘仆仆的少年接受筛选时，昭宫正殿前的中月门缓缓敞开，两百余位已通过三轮筛选的人整齐列队，穿过中庭，踏上丹墀，进入昭宫的正殿。
隅束通过了第一轮筛选，走到第二轮筛选殿时，看到一位大概同龄的人正和巫祝面面相觑。
隅束见那位小兄弟一副山民打扮，长长的头发高高束起，直愣愣地垂在背后，深色皮肤倒显得干爽细腻，胸肌练得十分结实有型，只站在那里，就给人一种童子功足够扎实的感觉。
隅束喜好结交武学爱好者，遇到这般好手，心痒难耐，当即决定要伺机讨教一番。接着，他听到小兄弟对面的几个巫祝小声讨论：
“阳是阳……”
“多阳？”
“至阳。”
“竟有这样的事……”
“这小姑娘的体质，真乃奇异非凡……”
小姑娘？？？
隅束顿时额头冒出一层汗……太不应该了，方才竟那般无礼地打量姑娘家的身躯，宣父知道了高低要来一顿盐鞭炒肉！
可是，这姑娘竟是至阳体质？
隅束听宣父说了，自己的小姑姑昭姬生了病，需要纯阳之人相伴才能好。隅国大巫在全国筛了三遍，确认他是隅国境内至阳之人，才集中巫祝之力，为一匹过隙白驹度灵，使他得以不眠不休在九天之内赶来昭国。
“昭侯欲招纯阳之人，若此人是至阳体质，还有何值得犹豫？”隅束上前说。
一巫祝说：“纯阳之人，向来指男子，此女定存妖异。”
隅束大笑道：“天下之大，无人可皆见皆识。莫非任何你未见识的，皆存妖异？”
“你……你是何人！”
隅束随手扔出一块油润的玉符，说：“我乃隅侯长子束，奉君父之命，前来请福姚姑姑差遣。”
为首的巫祝看过玉符，双手奉还，对其他巫祝说：“我等职责在于筛选至阳之人，至于其他，有大巫与游人在大殿掌眼。民女覆灯，请去大殿。”
隅束的第二、第三轮筛选很快就结束了，他急匆匆跑着赶上那个覆灯，和她搭话。
“哎，我可是帮了你哎，说句谢谢不过分吧？”
覆灯侧头看他，黝黑的眼眸毫无情绪，小鼻子尖尖，小嘴巴浅浅，机械地点了点头。
隅束一拍脑门，认为这姑娘定是个脑袋不灵光的哑巴，自己却上赶着来讨谢——尽管只是想开个玩笑套套近乎——真不是个东西啊！
“呃，不说这个了。看你骨骼惊奇，是个练家子？”
这回，覆灯眼睛瞪大了些，更重地点了点头。
隅束从她的眉眼中看到了三分坚定、三分自信、四分武者的自豪，当即如遇挚友，说：“殿选之后，你我比试一番可好？”
二人是最后进入大殿的，殿中仅剩下不足百人。一个身着白衣的纤长男子在待选人中飘来飘去，转着圈将人仔细打量，嘴里念叨着：
“太老。谢谢参与。”
“太糙。回去路上小心。”
“八字不合。最近小心姓张的人，不用谢。”
“天……你老婆快生了，孩子不是你的，快回家看看吧。”
大殿里安静至极，只有那白衣游人吊儿郎当的声音。君座上的昭侯绷着脸，一旁的甘侯则是一副坐立难安的样子，好像随时会跳起来干架。
实际上，这些候选人中，不乏一表人才的诸侯公子、世家大夫之后，他们甚至带来了家长的信件，表示愿入赘昭国。
可越是这样，越是让昭侯心中梗塞。他在公告中言明此番只为选聘从官，可那些信件无视了他的良苦用心。这么多应征而来的人，有多少是揣着绮念来的？想到这，想到这些人还是自己招惹来的，昭侯就心中郁郁。
所以，看着游人褚几近无理地一个个筛掉候选人，昭侯内心深处倒有点爽快。可矛盾的是，如果一人都不留下，昭姬的病就好不了！唉！
隅束第一次见自己的祖父昭侯，觉得他不愧是传说中的“王子伯因”，那挺拔雄壮的坐姿、不怒自威的气势、高贵儒雅的气质，堪称人杰！
正想着，那白衣游人飘然而至，在覆灯身边打转。正是左三圈、右三圈，转得人眼睛都要花了，他忽然停下，对昭侯大喊：
“此乃纯阳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