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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心底的痛(1/1)

(25)心底的痛

梅监理终于来了,他被调到这个工地当总监。钱经理和我都很高兴,他来的时候还带了一个女人,一个长的很漂亮的女人。梅监理给我把工程资料上的字签完,抽出一根烟给自己点上。几个月不见,梅监理突然变得沉默多了,他好像心事重重。

我问:“我咋没看见弟妹?”

梅监理“嘿嘿”地苦笑了一下,恶狠狠地说:“还见个锤子,早都跟工地上的一个小白脸跑了!”

我盯着他,悄声问:“到底咋回事嘛?”

梅监理说:“往事不堪回首,夫妻夫妻,有福是妻,没福是气。”

我说:“我听不明白,到底为了啥吗?”

梅监理说:“你不需要听明白,活在当下,开心最重要,晚上约上老人手聚聚,开心一下。”

晚上的时候,梅监理带着漂亮女人,加上我和钱经理,吴熙,还有梁经理一起来到了钱经理的家。韩梅依然热情地招呼大家。我想到了上次在这里不欢而散的聚会,它虽然对我是一次伤害,至今记忆犹新,刻骨铭心。但还好,我依然挺立着没有倒下。韩梅依然热情似火,对老友的到来惊喜不已。

梅监理把漂亮女朋友拉到身边兴奋地对大家说:“我郑重其事地把我的女性朋友介绍给大家,希望大家喜欢。”

梁经理问:“咋认识的,这么年轻漂亮。”

吴熙不满地盯着梁经理说:“你咋话这么多,听梅监理介绍。”

梅监理说:“刷抖音认识的,她叫张倩云,韩城人士,漂亮大方,年轻,美丽。”

钱经理说:“家住陕西韩城县,杏花村里有家园。你又是网上认识的?你就不能换个方式。”

张倩云问钱经理:“梅哥难道经常见女网友吗?”

钱经理赶紧说:“这个属于私生活,我不清楚。”

韩梅说:“这个我最清楚,网友很多,能领到我们眼前的只有你一个。我也曾经是他的网友。”

梅监理说:“这话我爱听,韩梅同志不愧是政府工作人员,讲话有水平,有底线,实事求是,滴水不漏。”

众人哄笑。

张倩云说:“没想到梅哥的魅力这么大,没看出来啊!”

梅监理嘻哈着说:“桃花太旺并不是一件啥好事,我感觉我快成月下老人了。委屈了自己,成全了别人。”

张倩云说:“我就喜欢像梅哥这样的人,像蜡烛一样,燃烧了自己,照亮了别人。”

钱经理附和道:“我们都喜欢老梅,他是冬天里的一把火,热情四溢。深受女网友的喜欢,我们都快受不了了。”

梅监理说:“我怎么闻到了一股醋味,酸溜溜的。”

钱经理吸了两下鼻翼说:“有吗?我怎么没闻到。”

众人哄笑。

张倩云收住笑声说:“我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梅哥新认识的女朋友,瑜伽教练,三十岁,单身,至今未婚。梅哥是我的客户,我是他的瑜伽教练。在坐的都比我大,叫我倩云即可。”

张倩云介绍完自己,众人表示欢迎。

吴熙说:“倩云姐,我比你小。”

梅监理说:“大小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开心就好。还有一件事情我要声明一下,俺媳妇张美丽,失踪数月,不知去向,据可靠消息,跟着一个帅哥闯荡江湖去了,临走时给我留下了一个纸条:我不做甲方,因为没想过;我不做乙方,因为这是我的追求。”

吴熙说:“嫂子好酷啊!我也想去闯荡江湖。”

梁经理说:“你是不是网剧看多了。”

张倩云说:“我喜欢追剧,好像有一句台词说,我不做坏人,因为有底线;我不做好人,因为这是我的权利。”

梅监理说:“我看是中毒了,而且中毒不轻。”

张倩云说:“你们工地上经常发生这种事吗?”

我问:“什么事?”

张倩云说:“甲方和乙方分道扬镳的事。”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回答。

钱经理对张倩云说:“今天欢迎梅监理到项目上,我们不谈甲方乙方,我们说一些开心的话题。”

我有意转化话题说:“快到端午节了,工地上给工人们发不发粽子?”

张倩云问:“工地上有多少工人?”

梅监理说:“那多了去了,几百号人呢!”

张倩云说:“这么多人,这些人怎么管理呢?”

梁经理说:“这得问钱经理,他管工地。”

钱经理说:“说到管工地,我先给你介绍一下工地的人员组成。”

张倩云洗耳恭听。

钱经理指着梁经理说:“这是甲方的梁经理,我们的财神爷。”

钱经理指着梅监理说:“这是梅监理,甲方的监工。”

钱经理最后指着我说:“这是彭工,乙方,干活的分包商。”

钱经理指着自己说:“我即是甲方,又是乙方。我姓钱,钱财的钱。”

钱经理介绍完自己,指着吴熙说:“小吴,甲方的女友,我的部下。”

张倩云看着韩梅说:“这位姐还没有介绍呢!”

钱经理说:“劳动监察大队的韩队长,乙方监护人,也是我的夫人,家里的甲方。”

钱经理的介绍惹得大家都笑了。

张倩云说:“韩姐应该是你们工地里最厉害的角色。”

我说:“最厉害的应该是吴熙,她是甲方的女朋友,未来的甲方家里的甲方。”

吴熙说:“八字还没一撇,别听彭工胡说!”

梅监理说:“去年八字还没一撇,今年咋还八字没有一撇,你这是啥意思嘛?”

梁经理说:“吴熙说的没错,我已经和吴熙回她家了,见过她父母了,但她父母不同意我俩相处。”

韩梅问:“为啥?”

吴熙说:“俺爸嫌他白头发多,太老了,让我不要找干工程的男朋友。”

众人沉默。

韩梅说:“你爸这是啥观念嘛?你咋想的?”

吴熙说:“我才不听我爸的呢,他的意见没道理,我在工地工作,他管不上我。”

梁经理说:“说来惭愧,头发白是因为熬夜熬的,我决定从明天起,不熬夜了,多吃六味地黄丸,把精气补回来。”

哈哈,众人笑。

张倩云不依不饶地问钱经理:“今天在你家里,甲乙丙丁都聚齐了,可谓工地人员的一个缩影,但我还是很好奇,如何区分他们。”

钱经理想了想,看着梁经理。

梁经理说:“这个问题我来回答,工地人多,区别身份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服装。服装有时候也难以统一,那就是头盔,也就是安全帽。”

梅监理说:“这个我来介绍,甲方戴红颜色安全帽,也就是所谓的红帽子,总包方戴黄色的安全帽,分包商和工人戴的蓝色帽子,监理戴的都是白色的帽子。红色醒目权威,黄色耀眼威严,白色透明廉洁,蓝色像蓝天一样,广阔伟大。”

众人鼓掌。

韩梅说:“工地上有一句顺口溜可以概括:蓝帽子干,黄帽子看,红帽子说了算,白帽子工地里虾球转。”

“哈哈,很形象!”大家异口同声地表示赞同。

梅监理拉下脸,气哼哼地对韩梅说:“韩队长能不能注意一下用词,监理怎么会虾球转呢,转也是有目的地转,也是个技术活,监督和检查工程质量,为甲方严把质量关。”

韩梅捂着嘴笑,赶紧向梅监理赔不是。

张倩云说:“我是一个局外人,可不可以这样理解,戴红帽子的是国王,黄帽子是贵族,蓝帽子是平民,白帽子是警察。”

我们几个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评价她的理解和比喻。

张倩云继续说:“如果在建筑帝国里,通过安全帽来这样被划分身份等级,有些像印度的种姓制度。”

众人听了,都无言以对。

梁经理说:“张倩云女士的表达很有见地,其实真正的甲方是业主,也就是房屋的主人。我们建筑行业里的所有人,都只是因为分工不同,在为房子的建成而服务。这样说来,等级和种姓就无从谈起。”

张倩云听了梁经理的话,突然朗声大笑,她的笑声有些夸张、刺耳,与她的外貌极不相称。我心里想,梅监理在网上遇见的女性朋友,都挺有个性,与众不同啊!

张倩云对工地上的事情越来越感兴趣,问题一个接一个,每个人都能站在自己不同的位置给予回答。大家边喝酒,边聊天,不知不觉就把两瓶西凤酒喝完了。梅监理好像喝多了,当韩梅再次问到张美丽咋没有来的时候,梅监理突然情绪失控,泪如泉涌,搞得大家一时不知所措。

梅监理接过张倩云递到手里的纸巾,抹了抹眼睛,控制了一下情绪说:“张美丽与我青梅竹马,但她无情无义,竟然跟着工地上的小白脸跑了,抛下我和未成婚的儿子,她的良心让狗吃了,我恨她。”

梅监理说完,端起酒杯,发现酒杯空着,嚷嚷着拿酒。韩梅看着钱经理,摇头示意不能让梅监理再喝了。

梅监理放下空酒杯继续说:“她嫌我在工地不挣钱,像个拾破烂的穷鬼;说我不懂风情,是个只会在工地干活的工人;说我一年到头待在工地不回家,像个流浪汉;说我不关心她,不陪她逛街旅游;说她这辈子命苦,不该嫁给一个以工地为家的人…她以前在老家的时候不是这个样子,自从到工地食堂帮工后,人就变了,变得连我都不认识了。”

梅监理一把鼻涕一把泪,如泣如诉,让众人泪目。张倩云在一旁给梅监理不停地递纸巾。大家都明白,梅监理喝醉了。他是因为媳妇张美丽跟人私奔而喝醉。但我却不这么认为,他在家里一直是大男子主义者,在工地以甲方身份自居,高高在上,不可一世,一直戴着一顶白帽子处世,这次白帽子突然被人换了颜色,让他感到奇耻大辱。他咽不下这口气,他在乎的不是张美丽离他而去,而是张美丽给他换了帽子的颜色。白色是他引以为自豪的颜色,绿色是他最为痛恨的颜色。如今的他无法接受眼前这个现实,他像抓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了张倩云。媳妇张美丽在他眼里不过就是给他生儿育女看家护院的保姆,他从心里从来就没把她当回事。家里需要有人照看,孩子需要有人抚养,他需要回家时有人给他做饭吃。他就像一个家庭的国王,从来没有想到过,有一天头上的王冠会被人偷偷地拿走。他此时国土尽丧,被人戏耍。头顶曾经的荣耀和光环突然消失。他沮丧,他愤怒,他像丧家之犬,被人嘲笑和讽刺,但他遭遇的这一切其实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他只能默默忍受。有苦不能说,苦水只能自己咽。他自作自受、自怨自艾完全是心理作祟。

张倩云陪伴在梅监理身边,给他端茶倒水,像伺候一个君王一样。她要填补梅监理的心缺。

最后,张倩云叫了一辆网约车,把梅监理带走了。

钱经理和韩梅都很沮丧,本来喜剧性的聚会因为韩梅的一句问话而以悲剧的形式收场,这让两个人都唏嘘不已。我跟着吴熙和梁经理站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远处高楼大厦上的霓虹灯分外耀眼,被五颜六色装点的城市夜景充满虚幻,仿佛童话世界。道路的另一头是工地所在的方向,寂寞而荒凉,漆黑一片。我们在街道的中间分手,我看着吴熙和梁经理牵着手远去的背影,充满惆怅。他俩分别是我的甲方和甲方的甲方,他们住在城市的另一个尽头,繁华的闹市区里。我却住在透风漏雨的工棚里,梦想着用微薄的收入积攒出一套房款,能够和他们一样融入城市人的生活。我几乎能看到黑暗的尽头,却永远也看不透都市的浮华。我是生活在底层的人,却向往着有钱人的生活。这也许就是所谓的奋斗。

“蓝帽儿干,黄帽儿看,红帽儿说了算,白帽儿工地到处转……”我哼唱着韩梅说起的歌谣,迈着醉步,摇摇晃晃地向着工地工棚的方向走去。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戴的蓝帽子像梅监理一样也换了颜色,换成了熠熠生辉的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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