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福利院往事（1/1）
就中年夫妇办理收养手续的几天里，小相黎每天都怀揣着对未来家庭生活的期待，这一幕都被那个孩子看在眼里。
就在中年夫妇来带走他的前一天，那男孩说要给他一个分别礼物，准备了一个惊喜，带他来到了福利院后面废弃仍未出租出去的那片楼房。
小相黎心有疑惑，但却没警惕防备，那男孩带他进入所谓的“自己曾经住过的秘密基地”的一间屋子。
房门打开后，里面是一个儿童房的样子，摆放着两张书桌，上面凌乱地堆放着纸张和书本，覆盖了一层灰扑扑的尘土。一张常见的上下两层的木质床，上下层在一侧有楼梯连接，楼梯做成抽屉的样式，现在也已经落满了灰尘。
男孩带着小相黎走到楼梯侧面，有一道不显眼的门缝，男孩轻轻一推，缝隙随之扩大，这竟是一扇门。
推开后里面是一米见方的小空间，上方空间呈斜坡，大概是楼梯的高度所致。
男孩告诉小相黎，这是他们小时候的秘密基地，里面连接着另一个神奇的世界，并邀请相黎进去体验。
小相黎刚走到门口，那男孩却一把将他推了进去，小相黎重心失衡，扑倒在地上。
惊慌回眸间，看见的，依旧是那熟悉的、甜甜的酒窝。
身体撞击地面，头不慎磕在里面低一层阶梯突出的棱角上，一阵眩晕。
就在小相黎还在呛咳着扇动周遭扬起的灰尘，眼前朦胧的最后一丝光消失了。
那男孩关上了这片狭小幽暗空间唯一的门。
年幼的小相黎完全难以理解眼前发生的这一切，他在黑暗中茫茫然地摸到门边的位置，一边举着小手拍打着木质隔板，一边呼唤着外面的小伙伴：“快给我开门啊！你说的礼物在哪里啊！这里好黑啊……”
然而隔着一层木板，小相黎只听见门外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拍打叫喊一阵未果之后，小相黎终于明白，自己被骗了。
起初他试过推拉这扇门，在外面是推开，想要从里面出去自然只能向里拉开了。然而整面木板光滑无凸起，也没有门把手，相黎没找到任何能让他抓住施力的地方。
摸索了好半晌，才摸到门缝边缘，一道细细的凹陷，手指完全伸不进去，小相黎试着用指甲探进缝隙勾住门，幼嫩的小手指甲也不甚成熟，勾着门边向里拉不仅没拉动，还使得小相黎的指甲向外翻折，劈了。
指尖传来尖锐的刺痛，小相黎迅速抽回手，将疼痛的指尖放进嘴里吮吸着，嘴里晕开熟悉令人厌恶的铁锈味。
这一通折腾已经让小相黎精疲力竭，他一只手扶着墙壁，缓缓滑落坐在了地上休息。
身体蜷缩在一起，双臂圈住膝盖努力地向胸前收拢，额头抵在膝盖上，把头深深埋在两臂和膝盖之间。
黑暗中传出了小小的抽泣声，随后演变成呜咽，那当真是听起来十分委屈。
哭着哭着，小相黎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希望等他醒来，会发现这不过是一场噩梦。
然而当小相黎再次醒来时，身边依旧是一片黑暗，他眨了眨酸涩的眼睛，逐渐接受了朋友的背叛这一事实。
睡醒一觉小相黎的脑子也精力充沛了起来，他很聪明，不然也不会被那对中年夫妇看中，思考着男孩发生变故的节点，发现是在中年夫妇决定领养自己之后，很快就想明白了，是嫉妒。
男孩嫉妒自己来的比他晚，却抢先一步被领养走，过上福利院的孩子们都梦寐以求的生活。
小相黎内心满是朋友背叛的悲伤，自暴自弃地想：“算了，让他替我吧，这样我们就两不相欠了。”
……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小相黎感到饥肠辘辘，可能那对中年夫妻已经把那男孩领养走了吧。
现在应该告诉福利院的妈妈们，让她们来找自己吧。
黑暗密闭的空间，让人心生压抑，相黎随着越发明显的饥饿感，逐渐慌张。
在肚子第三次响起的时候，依旧没有人来救走他，他彻底慌了。
“有没有人啊！救命啊！”
“我在这里！三楼的房间！”
小相黎嘭嘭的拍打着木质床架。
除了他的叫喊和拍打的声音，再无其他。
当他停下时，一切又重归死寂。
死水一般，令人恐慌，让人溺毙。
相黎受不了这种寂静，不断地制造出各种声响。
嗓子喊哑了就用手拍，手拍疼了就用脚踢，直到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在日渐衰败的福利院本就吃的不算好，小相黎的身体瘦弱的可怜，在不知道已经过去了多久之后，滴水未进，粒米未食的小相黎，终于晕了过去。
……
他做了一个梦，自己沉入了黑暗之地，不断坠落着，窒息感和无处着力的落空感让他四肢乱挥舞着，眼前一阵阵发黑。
身下突然出现一双温暖坚定的手，托住了他，他就像抓住了唯一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立刻抓住那双手的手指。
那双手托住他后，他感受到胸腔和腹部受到一阵压力，自己似乎在被托着上举。
直到窒息感和身上的压力消失后，他才敢睁开眼睛，然而睁眼依旧是一片漆黑。
身后的手已经消失了，他将手伸到背后摸了摸，似乎还残留着丝丝温热，让人眷恋。
相黎试着坐起身，然而头部撞上了什么，他一边吸着冷气一边揉了揉额头。
随后他摸索着周边环境，逐层凸起的棱，木头材质。
他眨了眨眼，这里依旧是双层床楼梯下的空间，狭小，逼仄，黑暗。
这个认知让他四肢发冷。
为什么！
为什么在梦里也不肯放过我！
为什么给过我一丝温暖，却又收回恩赐！
让我在虚假的温暖中死去，难道都不行吗！
小相黎愤恨地拍打着木板，手拍疼了就握成拳，用手骨砸。
就在他砸下去时，突然到的却不是坚硬的木板，而是一个带有熟悉温度的柔软的东西。
小相黎愣了愣。
那份温热轻轻地、完全地包裹住了他的拳头。
然后一根一根地舒展开他的手指。
又覆在他的手背上，引导着他向下弯腰，低下了身。
小相黎躬下腰，感受到后背也覆上了温热，带有令人安心的坚实力量。
手上继续引导着他往最底层的抽屉那伸。
受第二层楼梯高度限制，小相黎此时已经跪着蜷缩在地上，就算这样，背后也已经抵到了第二层楼梯的底部。
只有被牵引着的那只手，努力向前探着。
然而小相黎紧贴木质楼梯，背上的温热依旧没有消失，小相黎一个哆嗦，这必然不可能是人。
是鬼？
小相黎此时的手已经碰到了最底层台阶的木板，那只手依旧在施力，挤压着相黎的手用力向外推。
小相黎感受着身上又冷又热的感受，手背被用力挤压，维持着一个艰难的动作。
以及身边有鬼这个认知，让他心理上产生巨大压力，浑身开始颤抖。
鬼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恐惧，背上和手上的热度逐渐离去。
小相黎维持着这个动作依旧不敢动，这时感到手下推的抽屉木板有所松动，小相黎心里一动，用力向前推。
随着吱嘎吱嘎令人牙酸的声音发出，抽屉木板向前进的愈发顺利，最终被推出轨道，露出一条窄小如通风管道的通道。
小相黎在无边的黑暗中，终于窥见了光亮，他努力向前爬去，然而就在即将爬到外面时，浑身一软，再度陷入黑暗。
再次被黑暗包围的恐惧，使他浑身一震，竭力再次睁开了眼睛。
然而这次，身边一切恢复了原样，原来刚才那一切，只是一场梦吗？
小相黎想起刚才梦里自己从最底层的抽屉轨道即将爬出去。
抿了抿唇，在黑暗中摸索着位置，找到那处，一切都和刚才梦里的一模一样，就连难受的姿势，推动木板发出的嘎吱嘎吱声，都一模一样。
竟然真的推动了？！
小相黎瞬间浑身涌出无数力气，求生的强烈渴望使得他用尽全力去推木板。
令人眼眶发酸的光，再度照耀在了小相黎面前。
所以刚才 ，真的是梦吗？
他向前爬去，这一次，没有鬼，也没有晕过去。
他顺利地爬出了通道。
此时已经傍晚，落霞的余晖鲜红浓烈，再次站在光明之下，温暖的只有肌肤，内心的冰冷难以驱散。
随着夕阳也逐渐潜藏，四肢的恒温也逐渐散去。
小相黎在原地沉静地站了不知多久，才抬步离开这片废弃楼。
回到福利院，他本以为自己的失踪，多少会引起一些恐慌，然而不仅没有，整个福利院都沉浸在即将过年的欢欣之中。
远远地看着福利院散发出的温馨光晕，小相黎迟迟不敢靠近，他怕面对妈妈们和其他孩子诧异的目光，仿佛在责问：“你这时候还回来干什么？”
于是就近坐在了草坪上，再次蜷缩成了一小团，抱紧自己，能够在这寒冷的室外抓住一丝温暖。
侧头看着那片暖黄色的光，小相黎眼中的福利院，逐渐变得朦胧而模糊，仿佛海市蜃楼一般，最终归于黑暗。
——
第二天早上，小相黎是在福利院的小床上醒来的。
醒来就见旁边围了一圈福利院妈妈和其他孩子。
“相黎？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呀？”
“相黎这两天你去哪了啊？”
“还好你回来了，正好赶上今天你的新父母来带你走！”
“……”
相黎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来的。
但是看着身边的妈妈们，真正关心的没有几个，只是希望自己早点被领走罢了。
其他孩子们的脸上也大多是不满或者幸灾乐祸。
在这一堆人中，相黎看见了那个男孩，脸上不再是初见他时的阳光和那句“你好，我是……，从今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满脸都是嫉恨和怨毒，这在一个孩子脸上显得格外违和。
相黎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就扫过去了。
妈妈们拉扯着相黎赶紧去洗漱打扮，等下来迎接他的新父母。
——
妈妈们揽着相黎，站在大厅等待着他的新父母，旁边有几个好奇的孩子躲在墙角后偷看着。
终于，门口出现了一对风尘仆仆的身影。
相貌慈善的中年夫妻步入室内，一眼看见了站在最中间的相黎，脸上的和善更胜一度，夫人蹲下身来和相黎同一视线高度，张开双臂想要拥抱他。
然而相黎轻轻地向后退了一步。
夫人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不解又落寞。
妈妈们更是惊住了，脸上青白交加，抓住相黎的手想把他往夫人怀里送，脸上挂着刻意的笑。
然而令人没想到的是，相黎挣扎的十分剧烈，两个妈妈都没能抓住他，让他溜到了一边，冷漠地注视着这里。
就在场面一度尴尬的时候，墙角边走出了一个小男孩，脸上挂着乖巧的笑容，抿着浅浅的酒窝，手上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两个正在冒热气的纸杯。
“叔叔阿姨一路长途累了吧，请先稍作休息，也给相黎一点接受你们的时间吧。”
缓解了场面的尴尬。
妈妈们也反应了过来，忙招呼着中年夫妻落座，一边夸着男孩的懂事，相黎则被晾在了一边。
相黎也不介意，就站在原地，冷眼旁观着这其乐融融的一幕。
和蔼慈善的父母，乖巧懂事的男孩，以及旁边聊得热火朝天的妈妈们。
多么美满，多么讽刺。
这时候那个男孩好像才注意到相黎，状似亲密的来拉相黎的手，想要把他拉入这个“大家庭”。
相黎冷漠地甩开他的手，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旁边聊天的声音逐渐变小，最后安静了。
男孩背对着中年夫妇和妈妈们，肩膀一抽一抽的，用另一只手捂着被甩开的那只手。
然而面对着相黎的这一面，眼中满是志在必得的阴狠光芒，以及嘴角如蜜似剑的酒窝。
“哎呀你这孩子，今天怎么回事？”
“不好意思啊陈先生陈太太，这孩子这两天对于融入新家庭可能太焦虑了，情绪波动有点大。”
“也可能是今早起的晚了点，没来得及吃早饭，所以不太舒服。”
“我们先带他下去吃点东西再过来吧。”
“……”
两个妈妈手中用力拽着相黎的胳膊，把他拎到后面，不悦道：
“相黎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你自己偷溜出去害我们找你好半天的事，我们还没找你算账呢，你还闹起脾气来了？”
“你还想不想被陈先生一家领走了？”
“不想。”
轻但清晰的两个字。
妈妈们的脸简直要狰狞了，压着声音咆哮：“你在说什么啊？！”
“我说我不想被领养。”
相黎抬头，清澈的眼睛直视着妈妈们。
妈妈们看见这眼睛，不知怎的突然感到一阵凉意，仿佛有什么东西从身后一飘而过，带起一阵凉风，也让她们稍稍冷静了一些。
深吸了一口气：“你自己去跟陈先生一家说，别怪我们没给你机会。”
相黎毫不畏惧地点了点头。
回到前面，陈先生的脸上已隐隐有丝隐藏的很好的不耐，陈太太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和局促，好似在反思自己刚才是否做了什么过分的举动，惹得相黎不高兴了。
相黎看见陈太太的神情，抿了抿唇，心里道了声抱歉。
快步走到两人面前，真诚地鞠了一个躬。
“对不起陈先生陈太太，我想我不太适合作为新成员加入你们的家庭，之前事出突然，我没有好好考虑就匆忙应下，但是经过这两天的思考，我想我还是不太合适，请原谅我的过失。”
陈先生的嘴角已经拉平了，显得很是威严；陈太太一脸受伤，看上去想要伸手来拉相黎，然而又怕相黎更加厌恶自己。
“我对让二位白跑一趟的举动，深感抱歉，如果不介意，我想他可以作为你们的新家庭成员，加入你们，我想他也会深感荣幸和高兴。”
说着一把拉过旁边的男孩。
男孩简直不敢置信这种好事竟然真的能落到他头上。他本来只是怕相黎在妈妈们面前乱说什么不该说的，才一直在暗处盯着，眼见相黎不识相的举动，才来横插一脚，本着“我没有的你也别想得到”的想法，想要搅黄相黎被领养。
没想到相黎这么识相，还知道帮自己说话。
赶忙趁着这个机会，脸上作出惊讶、惶恐、还有害羞和一点忍不住的雀跃，每一种情绪都拿捏的刚刚好。
相黎看了都忍不住想夸他一句影帝。
陈先生似乎对这事不甚在意，将决定权交给了陈太太。
陈太太目光仍旧忍不住流连在相黎脸上，似乎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一点被逼迫的样子，然而很遗憾，半分都没有。
陈太太心知强求不得了，轻叹了一口气，将目光转至男孩脸上。
平心而论，男孩也算清秀可爱，脸上的酒窝更是给他增添了几分印象分，若不是相黎样貌实在出众，该被领养的大概就是他了，所以他才会对相黎心生怨恨甚至动手。
陈太太纠结了一会，最后还是作出决定，拿起手包，从中抽出几张有红有绿盖满红印钢印的纸：“那就这个孩子吧。”
最后略微弯腰，问男孩：“你真的愿意和我们走吗？”
男孩不住点头，眼里满是受宠若惊，甚至挤出了两滴眼泪。
陈太太见此也不再犹豫，将手中文件交给妈妈们，“走流程吧。”
妈妈们自是高兴不已，她们才不管是谁被领养，只要被领走，她们就能少一份支出，还能多得一份捐助。
男孩跟在她们最后面，回头看了相黎一眼，嘴角挂着胜利的笑容：
“有缘再见了，相黎。”
相黎依旧冷漠地看着那“一家人”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