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士商之辩(1/1)
小男孩“范逸”奔回屋里,不久,便有一青年妇人和一白发老太先后走出,正是范远的婶婶和奶奶。
几年不见,三人相认出来后,当即都激动的上前拥在了一起…
范远随即带着师兄一道进了屋。
众人在小堂落坐,婶婶给大侄及其师兄倒了茶。
小弟是个坐不住的活泼性子,见到传闻中的远哥来了、也仍继续到院里舞剑玩耍,剩下四人则是边饮起茶,边开始叙旧聊天。
见屋里有植树栽花,得知小弟仍买得起玩具、上得起学、年年有新衣,奶奶一家目前在乐国生活并不困难,范远便也就放了心。
婶婶一人目前在城里织染坊工作,不过那点微薄收入,其实支撑不了一家三口、尤其是小弟上学的开支用度。
继续听说,才知是范远的爹娘时常派人有寄大把巨额的银票过来。
虽也是常年不见,且也不知自己的这对大儿与儿媳都在外做些什么,但得知他们依然平安,且还能挣得大钱寄来,范奶奶也就不多担心了。
范远自己听得也很奇怪,从小到大都不知爹娘在做些什么。
然而在问到叔叔时,婶婶和奶奶却是神色瞬变了…
细问才知,原来自从被强迁到乐国后,爷爷在奔波路上过世了还不算完,到了寅城后,寅侯还强征壮丁入伍,不顾范远的叔叔已是这家唯一的男人、也照给捉了去,做了乐国士兵。
至今已三年,即便前线早已停战、久无战事了也依然杳无音信,从未回过一趟家。
早些时候,婶婶还常去幕府城与军营打听,皆不得其所、失望而返。
后来,历经漫长的时间,婶婶和奶奶便也放弃了,做好了面对最坏下场的心理准备,已在里屋给这父子二人立好了香炉与牌位…
范远听闻,默然起身,在师兄的随同下进了里屋。
里屋,果然摆放好了爷爷与叔叔的牌位,范远与师兄遂各取来三支香,先给爷爷上了香祭拜。
随后,范远则是没有祭拜叔叔,对婶婶与奶奶说,自己会尽力找到叔叔的下落,在如实掌握确凿证据、得知真相前,是不会放弃的。
婶婶与奶奶脸上淌泪、各自点头应允,心中却皆已以为是希望渺茫了。
之后,众人又回到小堂继续饮茶聊天。
当问起范榑二人将在寅城待多久时,范远则答曰,目下还有使命在身,还需奔走四方,尚不能久安度日。或许在此探望过奶奶一家,过数日后便会启程离开了。
婶婶与奶奶闻罢,便也点头同意。
方今乱世,得见一面已是满足,久留相伴是不敢妄想了。
……
不久后,寅城,某间餐馆内。
晚饭时间,餐馆大堂渐渐聚进了许多本城的或南来北往的客人,每逢此际,便到了是前厅后厨皆最是忙活热闹、最是生意活泛的时候。
在一众皆着朴素布衣的客群中,有对穿着同样玄色、印着同样图徽的简衣的男女却是有些显眼特殊。
那男子右臂上一副样式怪异的木制护具,更吸引了不少目光。
“我瞧那寅侯府上,也没别家士子呀。”
女子眼神淡漠,边夹着菜肉、边还在抱怨着适才所遇,“他怎就看不上咱们呢?就算不说治民,随他打仗吧,那咱墨家本家的机关术、守城术和兵法之类的,不也比他的那些打硬仗、笨方法强上许多吗?”
“阿筠,出门在外,谨言慎行。”
兄长叮嘱道,“此城可完全是他寅侯地盘,尤其当下咱们还在客栈这等人流密集之地,就更得小心了。”
与此同时,就在兄妹俩边用餐边交谈、未及注意别处之际:
餐馆正门前,风听雨领着一二十个商队家丁,踏上木阶、走进了大堂,直朝向了柜台去。
初次遥涉千里来到此地,她也是一路打听才找到了这间城里最大的餐馆,决定带着家丁们尝些乐国的特色菜。
榑道长的符纸她也由车上撕了下来,直接贴在了身上。
随意在小二的推荐下点了些菜后,风听雨便与家丁们找了几处正好还空着的桌位,走了过去、各皆盘坐以待。
而此时,她与那墨家女子“阿筠”,只相距了不到一桌的距离。
身后墨家男女的交谈声,一字不差的尽入了其耳…
“那又如何,我也没说错吧?”
阿筠继续不服气道,“哥你跟他辩论兵法,沙盘推演,他可是都完全比不过你的,每每理亏词穷,便拿什么‘经验’、‘阅历’压人说事。”
“那就算要说他经验吧,我也不记得他打过什么大仗呀?”
“最多就三年前,突袭了一次炎国,就这,还被人炎国打回来了,最后还是维持原状,枉耗了多少兵力民力…”
“真是…就算这什么大争之世,不说咱墨家的什么‘非攻’思想了吧。”
阿筠抱怨道,“他,但凡肯招一个百家士子,听他谋划,去若什么当年那谁写的兵法般,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他也不至于这么多年了,还据守此城,还空耗着乐国国力吧?”
“即便如此,也不可轻易说得呀,祸从口出知道吗。”
兄长再三劝导道,“再有,你说这十六字,你也知是某部兵法所出,那便不能把他们‘打硬仗’的不当做‘百家思想’之一呀。能写得兵法、尤其还成了传世巨著的,其实都可归为‘兵家’一门。而兵家一门,同样是在各国出过不少能师名将的。”
“兵家?那我当然知道了,可我不觉得他算。”
阿筠继续道,“他要真学到了一星半点的兵家思想,也不至于连墨家的哥哥你都辩不过,他这就是…”
“哎,小姐!”
正当兄妹二人还在“祸从口出”时,终于引得了不远处的风听雨注意,令她转身叫住一声,打断了阿筠的话语。
阿筠转回头见状,疑惑不已。
“你们说的这么些百家思想,我读书少,也少有关注。”
“但听你们所言,你们该是墨家子弟吧?”
风听雨说道,“先莫说什么伐谋、伐交、伐兵…伐这伐那之类的了,我就只想问一点,这打仗本身,它究竟有什么好?凡有战争,必有死伤,生灵涂炭,民生凋敝,多少百姓家庭要支离破碎?我其实一直以来都搞不懂,为何你们这些百家士子,总喜欢给各国王侯出谋划策,教他们如何打仗呢?莫非他国士兵便不是人,他国士兵便十恶不赦是么?”
此间,兄妹二人皆已认了出来,这小姐及其身后众人,似乎正是适才给寅侯送药材的“渊国风家”人。
风家大名他们早有耳闻,然在他们看来,但凡医药世家,便最逢是战时能做得更多生意、能大发其财的。
那这个刚做了庄主的风小姐,为何还要说他们呢?
“这位…风小姐猜得对,我等正是墨家子弟。”
兄长先是作揖、礼貌的回答道,“在下‘屈杉’,这是舍妹‘芈筠’,我等是当今墨家巨子‘修豫离’大师的亲传弟子。其实风小姐所说确实有理,但此事不可偏概全,因为当今百家思想中,其实唯有我们墨家是…”
“喂,你又有什么资格说我们?”
然正当屈杉还在礼貌着时,芈筠却是直接摆出了脸色,“你刚才不也给那寅侯送你们的药材吗?还跋涉千里来送,还不要钱呢。”
“什么?!”
话音刚出,屈杉和风家众人顿时都惊住了。
“你、你怎知道的?”
风听雨站起了身,目露惊疑。
“你管我怎知?”
芈筠也颇不输阵的一同起身,甚至走向了风听雨面前去,盘当面继续说道,“呵,我只知,那满满几大车药材,甭管是什么鹿茸、灵芝,还是什么大补灵丹、外敷伤药。到那寅侯手上,他是自己用,还是分下去给他的将帅用,岂不同样是助他军威、给了他打仗资本吗?你凭这还说我们?”
“你小妹子,知道些什么?”
风听雨登时也显得有些激动急切了起来,“我们只是在家里接到了订单…他信上只留地址,也不透露姓名,我们到了他幕府前都才知是他买的。那我们医药世家,有人下单订了药材,自然给买家送来了。我们只是做生意,他凭着军威、赖下尾款,岂是我等能预料的么?他拿了药材去做什么,又岂是我等能控制的么?莫非有人持刀杀了人,朝廷官府便要把铁匠铺卖刀给他的师傅给捉了去么?如此简单的道理,你读书人也不懂?”
“呵,强词夺理,所以说呢。”
芈筠越说越是过分,“先师有理,士、农、工、商四民,你们这些做‘商’的排在最末,不无道理!更何况如今这世道,你们居然还专卖药材,历年每每有战,便定有大量死伤,我就不信,你们风家没发过一笔战争财!”
“你!”
至此,便不止是风听雨听得怒了,座后的商队众也纷纷拍桌、站起了身来…
“小妮子,你什么意思?!”
“你再说一句!”
被赖掉尾款已憋了他们一肚子闷气,现今还被这群“百家士子”这样羞辱,这任谁能忍气吞声?
这等阵仗,顿时是惊动了整间餐馆大堂。
所有其余食客及柜台后的小二们,都看向了这边,然却皆忌惮于人多势众,一个不敢上前劝阻。
屈杉见状不妙,放下筷子,缓缓也站起了身。
“怎么,我哪句说错了?”
也就芈筠仍一味觉得自己有理,便是就算面对着对方二十来人,也敢昂首挺胸、气焰盎然。
“你觉得我说错,你倒是解释看看呀!”
“你…”
正当两个女子针锋相对、毫不相让,餐馆内气氛焦灼危急、仿佛冲突一触即发之际…
“二位,二位…”
“二位姑娘息怒…”
却见餐馆外,两个负剑青年男子登门进了大堂、连忙开始劝和,当中一个背了杆玉腰长弓,正是换上了常服的范远、榑景明两师兄弟…